他放开朝灯同样垂落的左手,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想罢工。]
[看出来了。]
[果然不正常,]朝灯晃晃两只剧痛的手:[算工伤吗?]
这个世界的医疗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活死人肉白骨,治疗他的手伤并不困难,离开皇宫后,朝灯就近找了一家医院,双手在治疗仓里快速痊愈,麻醉让他感觉不到疼痛,朝灯的双眼略略失神。
那个人折断他的手时,并没有恨意。
没有恨已能做到如此地步,想到要刷满这种神经病的十颗星星……超有挑战度!刷哭他!虐他!不刷不是人!
位于翡冷翠中央的皇宫,珍宝失窃带来的慌乱在夜幕里逐步平息,四公主在被欺瞒的打击下面无表情,她旁边的阿诺兰有些急切地询问:“他是黑眼睛,叫朝灯?”
“对,”多萝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缓缓道:“三哥,我想通缉他,抓到以后让我处置。”
“如果通缉犯人,需要一个代号,”走进来的青年金发绿眸,他摸了摸多萝茜的头,神色缱绻:“你有想好代号吗?”
霍恩的眸底漫上暗色,脑海里浮现出刚才那个人墨一样的眼睛,以及左眼皮上若隐若现的泪痣,他没理会思索的四姐和缄默不语的三哥,心里对那个答案再清楚不过。
他有代号,几百年前就有。
伴随着罪恶滋长而出的美人,古东方的精灵,百年前与他同名的、伟大的霍恩·安德森拥有整个宇宙,独独不能拥有深爱的情人,在他年少时午夜梦回间偶尔冒出的记忆里,除了跪地俯首的臣民、战场上勇士的血流成河泊、无上的皇权和王冠,还有着那位霍恩·安德森王冠上最精巧之处——
朝灯。
百年前名动天下的美人有着和黑眼睛小偷相同的眸色、相同的名字。
求而不得的霍恩·安德森将他终生囚禁在巨大的密室里,与自己征战星际得到的所有珍宝一同储藏在地下,年少时的霍恩无数次在梦里看见被压在金币堆上任人宰割的美人,他的十指戴满宝石,双腿腻白如另一种隐秘的珍宝,他枕着权杖和镶金嵌银的宝刀入眠,背上瘦削的肩胛骨像是蝴蝶翅膀。
那位伟人的霸道和占有欲使得他在史书上的记载被完全抹去,霍恩·安德森不允许后人知道他的名字,连他们之间表示亲昵的代号,也不愿留下一点痕迹。
“想不到啊……”就像他的皇姐,即使被欺瞒,即使看见的不是真容,依旧想给小偷最好的称呼:“五弟有想法吗?”
“嗯。”
霍恩对上多萝茜苦恼的表情,轻声道:“他叫莺。”
国王的莺。
看着满意的皇姐和一直偷偷关注这边的皇兄,霍恩的唇角微微翘起。
有时候,他真觉得自己是霍恩·安德森,是星际的征服者,手握个人命运的大英雄,百年前开疆扩土、战无不胜的国王。
[爱意值一颗星。]
朝灯沉默片刻,看着自己刚刚愈合的手腕,百思不得其解。
[你确定吗?]
[确定,]系统的声音平稳:[刚才才变化的。]
实在是太随便啦。
不过灯总欣赏这样的性情中人,吸吸。
第14章 囚鸟花冠
普林斯露博物馆外包围着熙熙攘攘的记者与民众,警戒线刺目的黄色在博物馆最古老昂贵的展厅拉开,唯一被允许入内的星际记者正用高倍镜头仔细拍摄空空荡荡的树脂玻璃盒,一日之前,盒内还盛放着这颗星球上最有价值的古本:由半液态稀有金属书写的纸质诗集,而现在,在玻璃盒没被破坏一丝一毫的情况下,诗集不翼而飞,只剩下印在盒上的笑脸标志。
神偷的标志。
自半年前在翡冷翠偷走尘世玫瑰,代号为“莺”的神偷名声鹊起,他在原本放置红宝石额饰的位置换上了卡片,卡片上的笑脸成了神偷每次犯案必留的标识。
由安德森发出价值一亿星币的皇家通缉令使无数赏金猎人趋之若鹜,追捕神偷成了近年来最热门的活动之一,唯一遗憾的是,根据通缉令上的特别要求,金主们要的是活着的莺,这让本就不容易的追捕行动更为困难。
没有人见过神偷的脸,唯一的特征,便是少见的墨色眼睛。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神偷的基因等级至少在B级以上,他有着非常优秀的空间操纵能力,”清晨第一条星际新闻即是神偷的消息,阿诺兰停下脚步,从旁边的桌子上顺了杯水:“我们推测他把自己的空间分解为极细的小块,放入无缝、高密度的藏宝盒里,随即将小块聚拢,吞并了诗集。”
随着人类对大宇宙的开括和探索,联盟纪到来后,人们通过对自身脑域不断开发创造了崭新的战斗方式,每个人生来就享有用意念操纵空间的本领,基因等级越高,对空间的可控性越强,拥有S级优秀基因的人类能够单凭自身驾驶一辆宇宙星舰。
在历史上,有记载的最杰出的基因者是安德森王朝的奠基人,霍恩·安德森,他享有怪物般的SSS级基因,能通过大范围压缩空间使百万大军在瞬间湮灭为粉末。
“又在看莺的消息?”与他隶属同一部队的机甲驾驶员倚在门框上朝阿诺兰抱怨,大半边脸埋在阴影里:“再不走就晚了,我真不想继续待在星舰上。”
俊秀的三皇子关了时事投影,他们就任的是直属军部的特遣部队,每年都会有大半时间离开翡冷翠在宇宙中追剿逃犯或星际海盗,离家半年,即将抵达故土,就算是他,心里也不免稍稍激动。
“他昨天犯案的博物馆是我们上午停靠补给的星球,”阿诺兰边走边道:“有些意外罢了。”
“我也很意外啊……”机甲驾驶员压低声音:“坐大名鼎鼎的海拉星舰居然会晕机,果然顺风车不好搭。”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光影变幻间,那双墨一样的眸子仿若有魔力,阿诺兰脸色一变:“朝灯!”
“哈喽。”
黑眼睛小偷冲他笑笑,尽管还是机甲驾驶员平淡无奇的脸,却在眼睛的衬托下说不出地勾人,强悍又陌生的压迫感令朝灯周围的空气都被压缩,他猛地用空间力量拉起自己和三皇子之间的无机硅制地板,操纵巨大的地板向阿诺兰砸去——
烟尘散尽后,留在地上的只有昏迷的机甲驾驶员,阿诺兰快速掀开他的眼皮,浅棕色,小偷已经不见踪影,在机甲驾驶员的额头上,留着一个大大的简笔笑脸。
阿诺兰低头,发现自己戴在手腕上的联络器没了踪影。
此刻距离星舰降落在翡冷翠还剩两分钟,朝灯拿着阿诺兰的联络器,好不容易用破解仪破开密码后,他调出通讯录,按亮了里边霍恩的头像。
不过片秒,霍恩便接受了通讯。
“三哥?”
“我是朝灯。”
传回的影像里,一张清秀的脸正同自己对视,流丽的眼尾、淡色泪痣,霍恩面上神色不变,内心却格外惊讶,他没有接话,而是等那边开口。
“我们做笔交易?”还有一分多钟,朝灯加快语速:“普林斯露博物馆失窃的诗集,换你手上凯撒三世的沙鲸骨匕首,答应吗?”
“为什么?”
霍恩微微扬眉。
“据说你喜欢古书,”朝灯笑起来,他双唇上弯的弧度和眼里的笑意都像经过计算,能轻易挑起人的欲望:“我想要匕首上的宝石。”
当然因为要泡你啊,猜不到吧,猜不到就对了。
“好,”霍恩点头:“怎么换?”
那端传来杂音,朝灯整个人晃了晃消失在屏幕上,爆炸声和奔跑响动不绝于耳,过了一分多钟,才听见朝灯的声音,他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吼过来:“等!我!来!找!你!啊!”
“霍恩,”画面移转,他看见阿诺兰蹙起的眉宇:“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乱讲话而已,”绿宝石般的眼睛划过一抹异色,淡金发丝的青年调侃道:“倒是你,大名鼎鼎的三皇子,刚才也被莺偷了东西?”
“他扮成机甲驾驶员的样子……”阿诺兰顿了顿,将联络器调了个方向,霍恩看着一群大呼小叫的士兵正在检查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他逃跑前把拦他的人摸了个遍。”
微愣过后,霍恩意识到自己正情不自禁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爱意值一星半。]
稀薄的白夜星辰在宇宙中缓慢移转,世界清晰、坚固而强大,翡冷翠从晨曦中苏醒,朝灯口里叼着果味功能饮料从外面回到租住的小别墅,这里位于城市中心,由一位风情万种的红发老板娘经营,是在游客和艺术家中口碑颇好的私人旅馆,小别墅顶楼阳台上方就是安德森永远高贵威严的皇宫,距离上次与霍恩通信,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他并不着急,这次任务时间还很充裕,况且在一星半爱意的作用下,迟早有人比他更按耐不住。
果然,在朝灯喝空了最后一口饮料,临近别墅的白木栅栏时,系统的提示在脑海里响起:[附近有情绪碎片。]
尽管系统不能准确辨认谁是碎片,找到碎片所处的大致方向却没问题,他扔掉装饮料的植物性塑胶袋,抬头看见红发大美女旁边提着画具的青年,对方有一头温暖的褐色短发及同色系的眼睛,皮肤白,身材是艺术家常见的高挑瘦削,注意到他回来,房东姐姐欢快地招了招手:“朝灯,有没有给我带早饭?”
“有,”因为通缉令上并没有标出他的名字,在登记旅馆时他索性用了真名,从空间里拿出冒着热气的食物递给姐姐,朝灯状似无意瞟了眼褐发青年:“新邻居?”
“嗯,他叫乔哦,就住在你隔壁,要好好相处。”
“当然,”他转过脸,冲青年弯出微笑:“我是朝灯~”
“你好。”
青年礼貌地同他握手,当看见对方伸出的手时,褐色的眸子怔了怔,面前这只手形状修长,细白的五指根根分明,无端令人滋生出舔舐亵玩的欲望,没有哪个小偷会弄脏自己的手,保持手指灵活干净,是小偷们行窃成功的根本,就算是易容,也不会往手上涂抹东西,触碰到的皮肤滑腻柔软,青年忍住在上边留下痕迹的冲动,神色平淡地放开朝灯。
百年前名动天下的美人,自然全身上下都好看得噬魂蚀骨。
房东姐姐让朝灯顺便领乔上去,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梯,等乔开始整理自己的新居,朝灯懒洋洋地靠在门边看他。
不仅瞳色,连身形都改变了,记得上次见到五皇子本人时,虽然瘦,但也并不是这样非常纤细的身材。
“你是画家?”
“对,翡冷翠是全星际的艺术之都,”褐色的眼睛略略好奇地望过来:“你呢,也是来旅游?”
小伙子装得挺像嘛。
“我来赴约的,”朝灯像是有些苦恼:“不过,约的人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不方便去找。”
“你没联系他?”
朝灯笑着摇摇头,他张了张口似欲言又止,最终随便岔开了话题。
因为住在一块儿、年纪相仿,没过几日朝灯便和乔熟悉起来,见乔抱着一大袋零食回来,他嘻嘻笑笑地伸手去摸,画家嘴里叼着烟,温和地看着他的动作,等朝灯开始吃东西,乔道:“翡冷翠的国庆节,你要去玩吗?”
“……?”
“每年过节会有变装和游行,跳蚤市场也是一年来最大的,”乔看他边吃边点头,目光不自觉柔和几分:“一起去?”
自上个纪元起,海拉星便被誉为最适宜居住的星球,翡冷翠理所当然是它最璀璨夺目的明珠,国庆节当日,首都万人空巷,日光的清辉、歌唱的人群、缓缓的坡道行过盛大花车,庆祝节日的金色花朵落在教廷的十字架上,朝灯和乔蹲在跳蚤市场淘东西,确实是一年来最大的自由交易市场,自市中心开始,方圆七八百里都是兜货的摊主。
“这个这个,”朝灯伸手去勾货摊上的黑色梳妆匣,凭着一年来在世界各地的行窃经验,他感觉自己鉴宝能力超级棒:“乔乔乔,买这个。”
褐发褐眸的青年无奈地靠过来:“再被你坑一次,我这个月抽烟喝酒的钱就没有了。”
“艺术家哪来这么多物质追求,”朝灯征得老板同意后打开匣子:“刚刚那个假手镯纯属意外……嗯?”他压低声音,点了点匣子内镜面上嵌宝石的凹槽:“这个,好像是半液态金属。”
“你怎么知道?”
乔也配合地压低声音。
“……”
因为老子偷过啊,你想要的诗集就是拿这种宝贝写的。
朝灯哈哈哈哈:“看出来的。”
那双温暖的褐色眸子似笑非笑乜了他一眼,就在朝灯以为乔会放下匣子走人时,对方伸手看了看标价,点开了付款屏幕。
等他们将匣子拿去鉴宝行鉴定,并顺势卖给激动不已的老板出来,朝灯和乔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爆发出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