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苑休道:“魔道阵法不止千万,许多阵势都很近似,差一个符文,结果便天差地别。”他知晓花浮不谙此道,所以细心提点。
“是么……”花浮也有点糊涂了,“或许是我记错了。”当时的阵法和眼前那个未必相同。
正待他心头思绪万千,屋内的阵法已是止歇,圆盘停下了旋转,正中的两人已变成了两具干尸。
小厮来将尸体抬了出去,一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声,笑着道:“恭喜方长老修为又有精进。”
不一会儿一个娇小玲珑,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甜美身影就出现了屋顶两人的视线中,方才回过神的花浮看了又是一愣。
“灭瑶?!”
沈苑休疑惑:“你认识她?”他在偃门也不算短,但是这个小姑娘自己倒是第一次见。
花浮颔首:“她是竹死岛的……小教主。”
“竹死岛和偃门有干系?”
沈苑休问罢却见花浮也是一脸疑窦,不由暗忖,这家伙不是竹死岛的长老吗?为何对那里的底细并不了然的样子?
屋内二人还在说话,内容大多都是些魔道在外又抓了些什么人吸魂炼丹之类的事,看来竹死岛还真是偃门隐在暗处的一个据点,而这个灭瑶也没有外在瞧着的不谙世事。
一个方水合不够,又来了一个搅局的,同沈苑休对视的花浮心知这一关难过。可是无论再难也得过,他们两个人的时间都不多了。
花浮做了一个不能再等的手势,灭瑶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他决定先把灭瑶解决,再来对付方水合,而沈苑休则在暗处伺机而动,一旦花浮不敌,他再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三言两语已是定下了谋划,虽不过相识不久,但他们却莫名多了自己也不愿承认的默契。
与上次一样,沈苑休甩出符纸先一步熄了屋内的蜡烛,而花浮则急速窜出!
他身形若一道金红色的诡光,在屋内蜿蜒游走,如雾如幻。
灭瑶和方水合发现之后,大惊之下自然要出手,可是花浮比他们更快,他祭出长鞭,当先绕住灭瑶的脖颈。小姑娘左闪右躲半晌还是不敌,被花浮擒拿在手。
两人正面相对,花浮能看到灭瑶,灭瑶自然也认出了他,一瞬间,小姑娘的眼里闪过浓浓的惊讶。
“花长老……”
花浮本欲直取她咽喉,可在对上那双明亮又懵懂的眼时,成爪的五指还是硬生生地收住了,因为花浮发现自己的内息在飞速流失!
该死!
他改而在灭瑶后颈重重劈上,待对方倒下后,又咬紧牙关,拼死向角落的方水合杀去。
方水合见到对方的动作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他一边抵挡一边向外呼救起来。
花浮却不给他机会,浑身金光猛然乍起,整个人烧成了一团烈焰,而手中的络石鞭则携着巨风将方水合捆住卷到身前,左手一掌狠狠拍向了他的胸口,伴着一片滋滋之声,方水合的前胸燃起一片黑烟,整个胸骨都沿着手印凹陷了下去,和后背贴在一起!他被花浮一掌拍碎了五脏六腑!
花浮抽回了沾着一片血肉的手,大退两步,气喘不迭。
屋檐上的沈苑休见此立马跳下:“你没事吧?”
花浮面皮已经发青,用力摇头:“别管我……你快取魂……”
沈苑休也知耽搁不得,连忙拿出白瓷瓶将方水合的内丹和魂魄引了出来。
待他完事,花浮竟已瘫坐在旁,然而一见沈苑休回头,花浮硬撑着站了起来。
“我们走……”
沈苑休一把架过他,本想从原路返回,却忽听外头魔气大动,随之而来的还有很多凌乱的脚步。
“糟了,被发现了!”沈苑休眉头紧拧,四顾一番,不得已向窗外跃去,“走这里!”
花浮的丹田已经虚空,但他仍是努力跟上沈苑休的脚步,沈苑休也顾不得伤患,将所有气息都提了上来,两人舍了偃门的上空,往茂密的竹林里钻去,行了长长一段路后,终于将身后的脚步远远甩开了。
只是花浮和沈苑休才要松口气,一出了竹林,却见前方一片烟笼雾罩中恍惚的站了一个影子。
那人背对此处,一身黑衣,身形挺拔健硕,负手立在幽幽烟色中,飘忽朦胧。
想是听见了动静,对方偏了偏头,缓缓转过了身。
花浮和沈苑休一眼就对上了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
二人游离四方,见识几多,尤其是花浮,在阴司地府什么样的恶鬼精怪没有见过,可是在对上那张脸的时候他竟忍不住被他那阴鸷的气势骇得退了一步……
偃门门主——幽鸩!?
第四十二章
藏卷阁烧塌了, 慕容骄阳攒了几百年的古典卷积大半都被付之一炬, 辰部长老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据第一个发现的鱼邈回忆,火势是从阁中的北书房燃起的, 这样的地方, 本就为了防备不察走水, 用的全是夜明珠作为照明,而鱼邈同之前在其内议事的几位师兄皆记得自己晚上离开前都没有带过任何火源, 这火又是如何烧起来的呢?
有了青溪之事在前, 青鹤门中的人自然警惕,纷纷觉着此事蹊跷, 只是若这也是同一人所为,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或者说藏卷阁中有何物是他想要亦或是要毁去的?
虽然卷集损坏太多, 一时半会儿得不出答案,不过哲隆早已在此前将各出口都防得固若金汤,外人休想随意进出,所以若不是外头人手眼通天可以躲过青鹤门层层防卫入内, 那就是那个贼人一直都在门中没有离开, 伺机而动?!
听着几位长老颇有头绪的猜测, 东门主立在一旁倒是未有插嘴,片刻,他抬头看了看远处天际,对青琅吩咐说有消息再来禀报,便当先离开了。
东青鹤没有回片石居,也没有去月部, 而是几个纵跃来到了片石居的山坳下,也就是青鹤门的后山。沈苑休离开后,此地没有再关押什么犯人,夜色晦暝间更觉蔓草荒烟荆棘满目。
东青鹤站了一会儿,似是在出神,须臾一道凉风在背后拂过,两个黑影落了下来。
东青鹤缓缓回过头去,虽然是第二次得见,可对方裹满周身的黢黑还有源源不断散出的死气,依旧让东青鹤觉得逼仄压抑,尤其是对上那两双幽绿的眸子,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一眼望去连神魂都要被慑颤。
不过东青鹤面上并未显现,姿态仍是淡然地开口:“不知两位仙家来此地有何要事?”
弗惊弗惧上回对于眼前人的沉稳便记忆尤新,这回再见更是加深了这般的想法。
弗惊眼睛微微一眯,说道:“上一次所为何事,这一次也是如此。”他嗓音嘶哑,却悠远低回,轻轻言来仿佛能穿透人的魂魄。
东青鹤问:“你们想抓他,是为了……他未经阴司审判便转生之事?”
弗惧晕着绿光的眼睛闪了闪:“生前死后所造业障,自有因果报应天道轮回。”那意思就是地府亡魂那么多,花浮哪怕死了,他所造的那些杀人偷跑的孽日后自有报应会收拾他,哪里需得两个鬼差这样心急火燎地追在屁股后头要讨回。所以不是为此。
东青鹤听两个鬼差说花浮日后会有报应,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而眼前两人的后一句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私自盗取仙家法器才是罪无可恕!”弗惊道,“他人在何处?”
东青鹤没有回答他,顶着两位鬼差铺天盖地的威压,暗忖,花浮转世已多年,他偷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为何地府的人现在才发现?又或是早就发现,但一直没有抓到他?花浮躲藏的本事那么大?
弗惊弗惧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沉沉回道。
“因为他只要隐匿修为,我们便寻不到他。”
“隐匿修为……”东青鹤莫名想到小巷中的那一次亲近,一时有些怔然,“可据我所知,天下并没有完全可至此的法器。”
弗惊似乎呵呵笑了一声,笑声却令人发憷:“修真界自然没有。”
但是仙界却有。
那就是花浮偷走的东西所达到的威力。
“是什么?”东青鹤问。
弗惧道:“络石鞭。”
东青鹤点头:“引火掣电,刀剑难断。”他看过花浮使用,的确是千年难得的好东西。
弗惊又道:“红缨玉。”
“这是何物?有何作用?”这个让东青鹤觉得陌生,蓦地又想到了花浮耳朵上的赤红玛瑙,微微变了脸色。“难道……”
弗惧说:“不错,红缨玉可使人化形化影,隐匿修为。”
化形化影……
“旁人毫无所觉?”东青鹤追问,“连像牵丝锁这样的符咒也可隐去?”
“毫无所觉。”弗惊颔首,若他面上能瞧出表情,定会摆出一脸不屑,告诉东青鹤,牵丝锁这种寻常东西在仙家法器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也非一万,他若在隐匿化形时稍有不慎,漏出气息,我们自也可寻到他的行踪,只是这些年来他十分小心,我们仅有几回探得一丝行迹,待赶到那处时也被他逃了。”
“然而他近年修为不稳,红缨玉的法力也削弱了许多,我们本可以很快擒下他,可是却又被他寻到了新的法子。”弗惧说着看向了东青鹤。
东青鹤似有所觉,低叹一声:“青鹤门中有我布下的结界。”
“的确,你的修为高深,可将外头内里的气息隔绝,而他平日若不常耗损元气,将修为积聚,躲在这里便足以将红缨玉那一点纰漏藏得严实了。”这也是花浮离开青鹤门去了春禄城就被弗惊弗惧找到的缘由,那一段时日他的修为正不稳当,然而一回到青鹤门,弗惊弗惧才找到的一点花浮的气息又石沉大海了。
“平日不常耗损元气……”东青鹤呢喃着这一句话,慢慢垂下了眼。
不耗元气?如何能不耗元气?最好的法子便是……扮作凡人。
可在修真界凡人如何能活得下来?但若能寻到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倚仗那便不一样了。来到青鹤门,既可隐匿修为,又可得结界庇护,还可躲避追击,好个一石三鸟的妙计。
东青鹤眉头越拧越紧,向来平和地面容隐隐添了一丝怒意。
他正欲再问,眼前的弗惊弗惧忽而转过眼去,遥遥望向南方天际,继而身形一动就要离开此地朝那头飞驰。
一旁的东青鹤立时就猜到了他们要往何处,一个晃身就挡在了二人之前。方才才说过,花浮只有修为不稳时才会被这两个鬼差捉到把柄,而如今眼看他们似乎发现了那人的行踪,也就是说离了青鹤门的花浮现在的修为又有波动?
东青鹤在赶去查探花浮和挡住这两个鬼差之间神思游移,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他不知花浮眼下如何,可若被他们寻到,那人才是真的无法全身而退。
东青鹤自然不允。
弗惊不快地看着眼前人:“你为何拦我们?你使了祈雨阵,明明是你将我们引来的。”上回在春禄城他们交过手,鬼差就记住了东青鹤的气息,如今祈雨阵开,这呼风唤雨的大法三界之内都能有所感应,弗惊弗惧自然也可以找到青鹤门来,所以他们也以为这个灵修是为了帮助自己抓到花浮才同他坦言了那么多话。
结果,竟然不是?!
面对弗惊弗惧身上隐隐散出的强悍气势,东青鹤不慌不忙地回道:“我请二位仙家来乃是另有所求。”
“何意?”
东青鹤道:“我替你们将法器追回,你们放他一马。”他也知花浮犯下大错,可就是因着这样的大错,他若被这两个鬼差捉回地府那就不止是以命相抵的惩处了,阴司地府定然会将其魂魄打入地狱,受万般苦难,或许再难以超生。东青鹤想到此,自然无法袖手旁观。
弗惊眼内闪过一丝荒唐之色,嘶哑之声带着狠戾回道:“不可能。”他们的职责便是将这窃贼拿下,并将其伏法,怎会轻易受旁人唆教,“阴司地府,容不得一人放肆!”
说罢却见东青鹤仍是不动,一身青衣在夜色中飘飘欲仙,神色幽淡。
弗惧的拳头在袖中握了握,最后提点道:“你不是我们的对手。”
东青鹤却淡笑了一下,轻道:“二位可以试试。”
弗惧双眸一眯,整个人忽然化成一团黑雾直直向东青鹤冲去!
东青鹤早有防备,猛然侧身避闪,抬起一掌迎向对方。
当日在春禄城时的场景于是再次展现,东青鹤身上的护体金光大开,在将弗惧震出去的同时,东青鹤自己也受到了波及,不过两人却未有停歇,一触即离后又立刻战到了一处,不过瞬时就交手了几百招。东青鹤顾忌着此事不宜张扬,而弗惊弗惧也是暗暗搜索,所以他们打得十分克制,以免地动山摇引人窥伺,可尽管如此,青鹤门后山依然被二人的气息卷得狂风大作,浮云连星月都遮蔽了,让人难辨其内。
东青鹤一边对付弗惧,一边还分心留意弗惊的情况,奇怪的是,弗惊一直静静站在一旁,与其说是不打算出手,更像是忘了出手一样,他那面无人色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惊异和茫然,不敢置信地看向东青鹤。
弗惧到底也不是寻常的修真之士,在东青鹤的护体金光反震下,弗惧依然能出招狠厉,迅如闪电,可是不妙的是他却也拿这护体金光无法,每一掌打上去都像是打在壁垒之上,让位列仙班的鬼差分外震撼。
弗惧擒不下东青鹤,东青鹤一时半刻也撂不倒弗惧,这便是一盘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