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棠巫的师傅去世了,为了生计,棠巫便成了公子彭生的小臣,也就是奴隶。
具体是那些事情,棠巫并没有说,或许是记不住了,也或许是对于至之前讲的事情来说,那些事情太不值一提了,仿佛就是流水账,因此棠巫便没有细说。
棠巫淡淡地说:“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但是在棠儿心中,匽先生就恩人,便不敢忘怀,一直默默记在心中,当时见到匽先生的时候,一来是因为这里是齐国,而且还是齐国莒国的边邑,离郑国十分遥远,二来……二来是因为当时的匽先生有些小钱,穿着也十分体面,而如今见到匽先生,确实这番光景,因此……棠儿也不敢肯定,棠儿并非有什么隐瞒的心思。”
吴纠听了棠巫的话,棠巫说的十分有道理,其实还有,匽尚饿的脱像,这样的匽尚,棠巫一开始是不敢认的。
不过后来齐侯让棠巫将匽尚带回来医治,棠巫借着医治的空当,就仔细观察了一番,果然是匽尚无疑了。
虽然过去了十年,虽然匽尚饿的脱像,虽然时过境迁,然而在棠巫心中,匽尚是没有改变的,依然是那个匽尚。
吴纠听了十分感慨,说:“匽先生是个好人,不知救了多少人,棠儿你要高升照顾匽先生。”
棠巫点点头,说:“是,大司徒。”
吴纠又说:“你去罢,匽先生那边没人,恐怕不方便,你快去照顾罢。”
棠巫点了点头,很快就退了出去,去照顾匽尚了。
棠巫一走,比较直爽的周甫便小声说:“这棠儿,小小年纪的,好生可怜,还有那群难民,也太可恶了!”
吴纠叹了口气,说:“可恶的并非是难民,而是时态。”
吴纠说出来的话,让周甫有些听不懂,齐侯也皱了皱眉。
周甫说:“大司徒你的话好生难懂。”
吴纠笑了笑,说:“试想一下,就算当时郑国没有国君,不能管理难民的事情,但是当地的官员不仅视而不见,而且还将难民驱赶出城,这才酿成了难民无路可走,人吃人的现象,这是谁的错呢?必然是郑国统治者的错误。那么再想想,就算当地官员将难民驱赶出城,为什么那些难民竟然能狠下心来吃自己的孩子,吃旁人的孩子呢?这要归结到教育问题,很多统治者都觉得,贵族豪绅才配有良好的教育,而普通百姓受到良好的教育反而会祸乱国家,引发舆论问题,但是他们并没有想到这些方面,若是难民们本身是受到良好教育的百姓,就算再疾苦,也不会出现人吃人的问题,那么这个错误要归结到哪里?自然还是郑国统治者的失职。这种失职,已经成为了一种风气,因此纠才说,是时态的问题。”
他说着,转头看向齐侯,说:“君上,如今的边邑,就好比是十年之前的郑国,若是再不加遏制,很快也会演变出人吃人的现象。”
齐侯听了,似乎在思考,随即说:“是,二哥说的极是。”
他说着,又说:“但是二哥如今也要考虑自己的身子,这些事儿就交给孤便可以了,二哥的第一要务便是将身子养好,知道么?”
吴纠刚醒过来,说了这么多话,嗓子也沙哑难受,便点了点头,的确是困倦疲乏了,齐侯扶着他便慢慢的躺下来,准备闭目养生,好好休息一下。
棠巫出了房舍,先是让人去熬药,然后这才进了匽尚的房舍,匽尚躺在踏上还在睡。
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美男子,因为骨瘦如柴,大骨架都露出来了,看起来着实吓人,不止如此,匽尚的脸上还出现了皱纹,很多皱纹。
算起来,如今匽尚应该有三十岁了,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情,没了当年的俊美,竟然落魄如此。
棠巫在塌边慢慢坐下来,打了一盆水端过来,然后用帕子沾上热水,然后拧干,小心翼翼的给匽尚擦脸。
因为匽尚没有醒过来,所以衣裳只是简单换了干净的,也没办法让他沐浴,棠巫之前便小心的给他擦了身上,此时见他出汗,恐怕是有些低烧,毕竟匽尚在冷水中挣扎良久,挨饿受冻的,怎么可能不发烧?
棠巫轻轻给他擦着虚汗,动作很轻,就怕吵醒了匽尚的安睡,擦完了一遍,便把帕子洗干净,坐在一边儿守着,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
棠巫坐着,盯着匽尚的脸就有些发呆,不由得有些出神,想到当时匽尚的话,温柔的说……
“好棠儿……”
“好棠儿,你吃罢……”
棠巫一想到这个,心中莫名就很难受,十年都过去了,棠巫学了一身医术,同时也变得冷漠起来,可能是因为童年的种种遭遇,还有跟着师傅看惯了病人的生死,天天面临着各种生老病死,看的麻木了,也就学会了收拢自己的感情,在这种残酷的年代里,感情多并没有什么好处。
再加上之后棠巫做了公子彭生饿小臣,公子彭生天天打骂虐待棠巫,不管是对旁人,还是对自己,棠巫都已经开始学会冷漠、麻木。
然而此时……
棠巫看着匽尚的面容,忽然觉得一片之水的心,突然跳动了起来,止不住就想到了当年的种种,乱七八糟的往事冲进来,让棠巫感觉很混乱,又迷茫。
棠巫慢慢伸出手来,苍白瘦削的手轻轻抚摸在匽尚的额头上,轻轻的划过,匽尚似乎没有醒过来,就连皱眉都没有,仍然在安睡。
于是棠巫便大起胆子,继续偷偷的摸着,然而就在棠巫放松下来的时候,还以为匽尚睡着了没有发现,突然“啪!”一声,熟睡中的匽尚猛的抬起手来,一把握住了棠巫的手腕。
棠巫“啊……”的吓了一跳,惊讶的睁大眼睛,匽尚已经醒过来了,睁开眼睛,攥着棠巫的手腕,戒备的看着他。
别看匽尚饿得不行,但是他的手劲儿不小,一把攥住,棠巫疼的手腕立刻就红了,好像一圈烙印似的。
匽尚似乎忍不住棠巫,毕竟棠巫当时很小,才四岁,虽然匽尚十年几乎没有变样子,但是棠巫不同,棠巫这十年变了太多,再也不是那个瘦瘦小小,被人分食的小棠巫了,而是变成了一个,能亲手扎瞎公子彭生眼睛的棠巫……
棠巫看着匽尚戒备的眼神,连忙收拢了表情,恢复了一脸淡然,低声说:“小臣并没有恶意,只是在照顾先生。”
“小臣?”
匽尚的声音很嘶哑,沙哑的几乎不成样子,仿佛是锉刀在磨木头,似乎抓住了棠巫的重点,奇怪都说了一声,又侧头打量起棠巫来。
棠巫说:“小臣乃是齐国大司徒身边伺候的,先生您在河口救上的白衣男子,乃是齐国的上大夫大司徒,先生有恩于大司徒,君上和大司徒都十分感激,特令小臣服侍照顾先生。”
他这么说着,匽尚才慢慢的放开了手,让棠巫叫手腕抽走了。
棠巫把手腕抽出来,就看到自己腕子上一圈红痕,匽尚的手劲儿真是不小的。
匽尚顿了顿,见棠巫低头看这自己的手腕发呆,便用沙哑的声音说:“有吃的么?”
棠巫这才回身,连忙说:“有,自然有,先生先喝杯热茶,小臣这就去端。”
匽尚醒了,很快吴纠和齐侯就知道了,吴纠一定要去亲自拜谢匽尚,其实齐侯也很想去拜谢一次,毕竟如今二哥可是齐侯的命,之前吴纠被大水冲走,齐侯不会水性都要冲进水中救人,可见齐侯将吴纠看的有多重。
齐侯拿吴纠没办法,只好给他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然后扶着吴纠走过去,准备去拜访匽先生。
两个人走进去,是棠巫来开的门,一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饭香味儿,房舍的桌案上放着很多吃食,什么都有,主食和肉为主匽尚已经从榻上下来了,他坐在案前面,根本不用筷箸和小匕,双手抓着食物直接往嘴里塞,吃的仿佛像野兽一样,恨不得将那些食物不咀嚼便生吞紧肚子里。
吴纠一看有些傻眼,想来也是匽尚真的饿极了,吃起来十分怕人,他骨肉如柴的,如此这么一吃,嘴巴那张的老大,根本没有一点儿美男子的模样。
匽尚见有人进来,很可能便是棠巫口中所说的“齐国大司徒”还有“齐国国君”了,但是匽尚也只是看了一眼,根本没有要行礼的打算,好像在他眼中,什么齐国的大司徒,什么齐国的国军,都不值一提,根本比不过自己手中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