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止扭过头,黑眸剔透温柔,像是浸润在水中的黑珍珠,平时这双眸子总是懒洋洋地微微眯着,现在认真地看过来,反倒让人一凛。
齐律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怎,怎么了?”
沈止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四年前京中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齐律抬起茶啜了一口,“确实是有些大事。”
“比如?”
齐律笑起来:“比如你沈大公子高热不退,差点烧傻了。”顿了顿,他不再说笑,脸色严肃了点,左右看看身边没什么人,才道,“四年前,后宫出了巫蛊案——你连这个都不记得?”
沈止皱着眉摇头。
“四年前,几个后宫妃嫔莫名其妙小产,陛下怀疑是巫蛊之术,令锦衣卫搜查了后宫一番,最后在当时的杜皇后的殿内发现了扎针小人。自古以来,巫蛊之术都是宫廷禁忌,当时闹得可大……陛下念在旧情,没有夺去杜皇后的后位,只将杜皇后打入冷宫。”
齐律摇摇头:“谁能想到,没过半个月,杜皇后派身边的小宫女给圣上送了信,随即冷宫就走水了。杜皇后也是刚烈,竟然直接自焚了……她的遗愿是求圣上将她膝下的一子一女放出京城。唉,含宁公主也是可怜……”
“关殿下何事?”沈止下意识地接了话,随即脸色微变。
齐律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不是吧,你连这个都忘了?昭王和含宁公主,就是杜皇后诞下的龙凤胎啊。”
沈止沉默了一下,摆摆手:“后来呢?”
齐律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才接着道:“过了杜皇后的头七,陛下便封了三皇子为昭王,让这对兄妹去天高皇帝远的琼州。本来这样对他们也挺好,谁知道半路上遭刺客了。”
沈止低声重复:“刺客?”
“是啊,一把火烧了客栈,随行的人几乎都被杀光了,就漏了含宁公主和几个侍女。含宁公主当时满身都是血,回了京直接进宫面圣,叩着头说是昭王将他推出了火海……陛下怜悯他,看他吓得几乎疯了,便给他改了昭王的名,想让他代昭王好好活下去……”
沈止脑中嗡嗡地响,一瞬间仿佛有人用针狠狠扎了一下他的心,尖锐的痛感让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眼眶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红。
齐律粗枝大叶,没注意到沈止的变化,叹气道:“……所以陛下对含宁公主一向宽容,但是含宁公主这般境况……你也知道,是一滩浑水。你爹是怎么了把你塞进去,赶快想个法子把自己捞出来吧……哎?沈静鹤?你看哪儿呢,听没听我说话?”
沈止扭头盯着窗外,手指按到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片刻后,终于确定了。
方才齐律口中的主角,现下正站在大街上被人拦着,如果沈止眼睛还没瞎,那观情形,公主殿下应当是……遇上登徒浪子了。
沈止心中一紧,连忙下楼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攻举表示一个香囊算什么,早晚把人抓到床上陪睡。
嗯,单纯地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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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发现家里的小攻身世都有点悲惨……=。=
……
不,我是亲妈。
第6章
还没凑近沈止就听到不知哪家不要命的纨绔子弟在调戏姜珩。
“哪家的姑娘啊?长得这么白嫩漂亮,不如从了爷?”
沈止脚步一顿,这才看到那位爷比姜珩矮一个头还要多,仰头调戏着他。
……画面相当有喜感。
姜珩抱着手,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位爷仰着头,嘀咕了一句:“这是吃了什么,长这么高……”
沈止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如果这位爷的眼力稍微好点儿,就该看到他调戏的姑娘比他高,还带着刀。
可惜古往今来的纨绔子弟似乎都比平常人少根筋,眼看姜珩的脸色已经可以用凝霜来形容了,他还想伸手去占便宜。
然后他的手被按住了。
沈止眯了眯眼,擒着他的手微微一笑:“这位爷,请自重。”
“爷”生得五短身材,很是健壮,却挣不脱面前看起来文绉绉的男子,顿时大怒:“哪家的穷书生!少管闲事!”
沈止温声道:“在下家住京城,祖籍也是京城。释道元师曾言,路见不平,所以按剑。在下并未佩剑,所以只能按阁下了。”
“你怎么这么啰嗦?”那位爷愣了愣,在旁边护院的提醒下明白过来,眼睛腾地瞪得溜圆,“你敢骂爷?阿武,给我打!”
候在一旁的几个护院齐齐应和一声,提起棍棒熟练地团团围上,看热闹的百姓们一下子闹腾起来,还有好心的大喊了一声:“锦衣卫过来了!”
“爷”也吼了一声:“锦衣卫都忙着抓人去了,哪来时间瞎晃悠!”
沈止看着迎面而来的棍棒,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默默盯着沈止背影的姜珩眸中寒光一闪,反手就要拔刀,不想沈止忽然向后一倒,手肘有意无意地将刀撞回了鞘中,那些棍棒顿时一窝蜂砸到了沈止横挡在前的手臂上。
沈止没忍住轻嘶一声,正在琢磨要怎么感化这群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莽夫,姜珩出手了。
沈止只来得及叫了声“手下留情”,那几个拥上来的护院就全部倒地了。没人看清姜珩是怎么出的手,倒在地上的人哼哼唧唧痛得直叫唤,又看不出伤了哪里。
姜珩的眼神冷冰冰的,带着杀气。
“爷”的双眼一亮:“小野猫,我喜欢!”
沈止没绷住,再次“扑哧”笑出声来。
姜珩的火气被他笑得消了点,幽幽地瞥他一眼,正要出手,又像是嫌弃什么,干脆一脚将这位爷踹飞。
周围顿时爆发出一片喝彩声,听得沈止啼笑皆非。
公主殿下一个人在大街上晃悠、赤手空拳撂倒了登徒子和一群小杂鱼……这事要是让皇城内的那位听到,他们这麻将四人也得动动筋骨了。
姜珩扭头看到面色怪异的沈止,以为他是在惊讶自己的态度,沉默了一下,语气平淡地道:“吓死本公主了。”
沈止的瞌睡虫彻底飞了:“……”
不,吓不死您,吓死我还差不多。
姜珩的目光移到他的手上,皱皱眉:“你是白痴吗,为什么不躲开。”
沈止无所谓地摇摇头,笑了笑小声道:“下官是殿下的贴身侍卫,殿下无事就好。殿下怎么一个人出来了?阿九他们呢?”
不同于沈止这种官中二代,阿九飞卿和流羽都是被收养培育的孤儿,负责贴身保护姜珩,没有休沐日。
姜珩的目光飘忽了一下,平静地道:“太聒噪,支开了。”
沈止头疼地揉揉额角。
现在一看姜珩耳边就响起齐律的所言所语,原本打算尽快脱离公主府,如今却有些放不开了。
奇也怪哉,他也不是什么烂好人,听了那些事却难受得不像话。
“殿下,这几个人……”
“小喽啰罢了,教训一下就可以。”姜珩的脸色恢复平静,“人多眼杂,先离开这儿。”
闹腾这么一会儿,齐律也下来了,笑眯眯地拨开人群,大声喊着“巡城校尉过来了”,快步跟上沈止和姜珩。
回头看了眼哀哀叫着说不出话、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一群人,齐律咋舌道:“我的乖乖,沈大公子,这又是你哪位红颜知己?怎么这么厉害,我怎么就不认识这么厉害的大美人……”
沈止肃容,恭恭敬敬地朝姜珩弯了弯腰,指指齐律,一本正经地介绍道:“殿下,这位是下官的朋友,国子祭酒家的公子,唤为齐律。”
齐律:“……”
过了熙熙攘攘的长街,到了一处僻静之地,绿着脸蔫蔫的齐律忙不迭拱手告辞,剩下两人无言相对。
日光正好,沈止懒洋洋地眯了眯眼,有点犯困。
姜珩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藏在袖中的香囊,淡淡道:“不是很想离开公主府,一直躲着我吗,好容易休沐,怎么还要主动撞过来?”
这话咀嚼着味道有点奇怪。
沈止茫然了一下,诚实地回答:“下官怕殿下把人全打残了。”
姜珩的脸都黑了:“……”
想起一件更不好的事,姜珩轻轻咬了咬牙:“听齐律所言,你还有很多红颜知己?”
沈止谦虚地摆摆手:“也不算红颜知己。”只是沈大尚书愁他不娶妻找来的一些姑娘,见了一面就哥哥长哥哥短地叫,书信不断,着实让人头疼。
姜珩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沈止连忙伸手抓住他,看人停了脚步,放开手问:“您一个人出来,怎么也不戴上斗笠?”
“忘了。”
沈止有些无奈:“您现在要去哪儿?”
“随处走走。”姜珩回头看了看沈止,目光移到他身后,眸中忽有奇怪的神色闪过,缓缓道,“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沈止一怔。
姜珩指了指他身后:“这不是你家府邸吗。”
听明白他话中含义,来路上一直在东想西想,没注意周遭景象的沈止回头一看,觉得自己的运气背到头了。
背后还真是威远伯府。
离开将近一个月,回来领着个真正意义上“高人一等”的公主殿下,沈止眯了眯眼,觉得自己肯定是做了什么孽。
门房开门看到沈止时,脸色极为震惊:“大、大公子?老爷不是说您被发配充军了吗,您、您逃回来了?”
沈止的笑容一僵:“……”
沈家兄妹有三人,沈止自感自己同沈尚书的仇最大。
老头就是看不惯他,总嫌弃他“为大不尊”。
姜珩站在台阶下,眼中划过一抹笑意,走到沈止身后,微微弯下腰凑近沈止,还没来得及说句风凉话,沈家的门房老伯又是一瞪眼:“还拐了个小媳妇回来?”
小媳妇姜珩面无表情:“……”
公主殿下甚是低调,一年到头不出府几次,若是非要出去,也基本戴着斗笠,也难怪老伯认不出他。
两人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忽略门房老伯的话,一前一后走进了府中。
意外的,弟弟妹妹没有扑出来迎接,沈止有些奇怪,问了问下人,带着姜珩走进大堂。
沈唯风正在大堂里端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