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这样,他就不必苦苦掩饰自己的心思,他要是喜欢男人,林天就能不顾一切地往他身上扑。
林天突然想到那天电话里,闵老师说“他和你情况不一样”——傅医生和自己情况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林天喝果汁的动作顿住,杯沿靠在唇边,他发起呆来。
他平视前方,却好像什么东西都没看,毫无焦点,微微蹙起的眉头让他看起来有点呆。
傅星河在旁边注视了他一会儿,他发现林天经常会在自己面前发呆。比如开车时,林天会非常紧张,二十迈的速度让他如临大敌,眼睛紧盯着前方,生怕哪里突然窜出一辆车来,而他的目光其实没有在看路,只是失神地对着前方罢了。傅医生突然有点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林天。”他喊了一声。
“啊?”林天突然回神,他的目光在傅星河身上逐渐聚焦。
闵老师不知道自己是gay,她给自己介绍女孩子,但她从不给傅医生做媒,因为傅医生和自己情况不一样?林天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你又发呆了,”傅星河转头看了眼窗外,太阳蹒跚着离开大地,暮色使安静坐着的客人浑身散发温暖,他站起身,“走吧,时间不早了。”
林天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下次不会了。”
他在别人面前,思考事情并不像在傅医生面前这样。别人和他谈生意时,林天一低头不语,就没人敢说话了。他思考时不由自主蒙上淡漠的神态让人望而却步,让人意识到他城府深不可测。
结果他在傅医生面前,就是个开小差的学生。
司机老吴回去参加女儿婚礼了,这些天都是林天一个人开车,他四十迈的速度让傅医生侧目,“怎么突然开这么快?”
林天一本正经回答道:“这条路车最少了,等会儿上了高架就完了,就会一直堵啊堵。”
傅星河眼神流露出笑意,他点头表示理解。林天控制住自己不去看他,但每次看后视镜时,他的眼睛一往右边移动,就会莫名其妙飘到傅医生身上去。明明是宽敞的车厢,在他身上显现出了狭仄感,林天只比他矮一丁点,但是他从不会感觉空间不足。
上了高架,果然如同他所说,工作日的下班高峰期,所有人都恨不得自己的车有一双翅膀,能傲视群雄地飞上天,飞回家。
每次堵车时,林天都会在车上处理公务,但现在他是司机,更何况车上还有个傅医生。林天试着寻找话题,没想到傅星河主动提起来:“前几天去师母家里,她说要给你介绍。”
“嗯……老师给我打了电话,我拒绝了。”林天手心发汗,“我问她怎么不给你介绍,你这么好,老师说……”他握紧方向盘,扭头时和傅医生眼神相遇,他那张英俊出了青春气的脸庞让林天心里堵了起来。“她说什么了?”傅星河望着他,在后视镜里,林天的眼睛给他不一样的感觉,像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
前面绿灯亮了,车流动了起来,林天有些心虚地别开目光,缓缓追上前面车的尾巴,“闵老师说,你情况和我不一样。”
说完这句后,林天就像装死一般盯紧了前方,他看起来非常不自在,但还算平静。傅星河反应也不大,只用他一贯的语气嗯了一声。
林天没胆子继续追问是什么不一样了,他深呼吸一下,把那些心慌意乱都按捺下去,转移话题道:“傅医生,您打算结婚吗……我是说,你工作这么忙……”
“现在没有想法,”傅星河答道:“遇见了或许会考虑吧。”
听见傅医生的回答,林天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有些失落,因为傅医生在不远的将来或许会遇见一个人,然后他们坠入爱河,最后结婚。
这个认知让他非常难受。
堵了快一个半小时车后,他们到达目的地。傅医生因为工作忙,极少出去吃饭,他订的外卖都是附近的高级餐厅,但是和别人出来,还是头一遭。
他们是临时决定的,要订到合适的不太容易,但出乎林天意料的,这家是号称沪市最难预订的顶级餐厅之一,由法兰西某将军在沪市的一座别墅改造,别墅后面还有一个隐秘的室外花园。通常要提前预约一周才有座,所有人都得乖乖预订,林天也不例外,没有人有特权。
但傅星河提前两小时就订到了。
他订的景观座,白色窗帘外是仲夏夜的花园。温暖有风的夜晚,窗帘被微风吹的撩起。大厅里有温柔的灯光,挑高五米的金色穹顶,钴蓝色墙面和深酒红色的核桃木桌椅。大厅里客人不少,有轻松惬意的交谈声,缠绵的法语情歌让人步调都放缓。
两人坐在窗边的位置,傅星河翻开菜单,询问他要吃什么。
讲究的法国餐厅,要分别以开胃小食、前菜、主菜、餐后甜点的顺序上餐。看着分量少,但是菜肴多。林天随意点了几个,傅星河发现他在这种时候就很有主见了。服务生确认了一遍菜单后,问他们要什么酒。
“我朋友开车。”傅星河阖上菜谱。
林天赶紧说:“我喝一点没问题的。”
傅星河看着他,“果汁?”
林天涨红了脸,“我成年很久了好不好。”
傅星河冁然一笑,“那就波尔多。”林天在他面前的感觉,就像个刚毕业的学生,愣头青,傅星河觉得他性格腼腆可爱,所以会提前榨好果汁等他,但在师母那里,林天却是个都市精英。是哪里出错了,还是……这才是他?
餐厅上菜速度很快,林天只喝了两口莳萝香草汤,餐厅里就出了乱子。
是女人的尖叫声,“救命啊!这里有医生吗!!”
接着是一声重响,人连着椅子倒在了地毯上,林天和傅星河同时扭头——
女人惊慌失措地想去搀扶倒地的男伴,但男人却在剧烈地痉挛,嘴里抽搐着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液,染红了白色餐巾,“医生,医生!救护车!”女人慌忙掏出手机要拨120,傅星河却快她一步。
“不要碰他!”他制止一旁的服务生,冷静地对捂着肚子咳血的病人道:“不要捂肚皮,朝左卧倒。”一边说着,他手里已经拨通了电话,他飞快报了地址,眼睛扫视着这两人的餐桌,“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胃穿孔,他有胃溃疡?”
女人一愣,接着才意识到面前的男人是在问她。
“我不知道……我们才见几次面……”
傅星河对着电话里冷静道:“他需要立刻进行手术,如果有必要需要在救护车上急救。”
“你是谁?”那女人看着他熟练地叫救护车,而且一眼能看出这是什么症状。
“我是医生,”傅星河挂了电话,扭头对林天道:“抱歉。”
林天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抱歉的,他已经看呆了。救护车来得很快,胃穿孔病人被送往最近的医院,林天忍不住喝了一口波尔多,双眼发亮,闪着崇拜的光芒。“太厉害了,傅医生,你怎么知道他是胃穿孔?”明明是神经外科专家。
“看出来的。”傅星河高深道。他看着林天求知欲十足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还有胃口吃饭吗?”那病人吐血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这对傅星河没什么影响,但是对林天这样的普通人,肯定会影响胃口的吧。
再一看四周,不少客人都已经结账了,还有些看着他们这一桌窃窃私语。
或许他们都是在赞叹。
林天切了片核桃餐包塞进嘴里,表示自己还有胃口。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下次再请你。”
林天眼睛一亮,还有下次!!
第17章 17
他的雀跃简直是写在脸上的,嘴里还在咀嚼餐包,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傅星河非常想捏一下他的脸颊。
他们快吃完那会儿,厨师送了一道甜点给他们这桌。
林天还以为是为刚才发生的事的歉礼,傅星河说:“他们主厨是我的病人。”
——难怪傅医生能提前两小时就订好位置,林天微微张大嘴巴,傅星河忍住摸他头的冲动,“你吃吧。”
他很喜欢林天。
他从没这样过——对一个才认识的人产生想法。他之前给自己找了理由:是因为突然空闲,林天又是突然出现的缘故。而他空掉的大脑需要些什么工作和脊髓液以外的东西来填充。
林天长得好看,身材也很好,是个极品的零。在他身上找不到瑕疵,性格也非常好。在医院时,林天的手会不小心碰到他。
傅星河就是那时候来感觉的。
他什么都依着自己,和他相处起来很轻松。要是拥抱他,和他做爱,一定是件舒服的事。
两人从餐厅离开,林天喝了小半杯波尔多,而傅医生喝了整整两杯。
傅医生看起来很正常,可林天双颊是酡红的。
“你酒量不怎么样。”
“我是要开车!不然我可以,干掉一瓶的!”林天反驳道。他高中就挺能喝了,和大刚去吃大排档,他一个人能喝一扎,喝完了走路还不会晃!
“但是你脸很红,”傅星河眯起眼,“你看起来像醉了,但是你只喝了半杯酒。”
“我没醉,我就上脸,”林天在红绿灯前停车,“真的!”他强调着,一边打开双臂,在车厢里艰难地伸直后,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他眨了下眼,复而重复。他做的很认真,傅星河差点看笑了。
“你笑什么,我做的很标准的。”林天做的那套动作叫指鼻试验,能测验人的清醒程度,适用于走路不稳的人群。“我等会儿走个正步给你看!”
绿灯亮了,林天不得不发动汽车。
傅星河靠着椅背,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在后视镜里,那几乎看不见的笑容把林天的眼睛和心脏一同攥住。傅星河身上独特的气味,充斥了整个车厢,林天手指有些慌乱地敲打着方向盘边缘。傅医生身上的侵略性,让林天脑子有些麻麻的。
“林天,你真有意思。”
林天浑身绷紧——他差点不会说话了,傅医生这句话,听起来真的是在说自己有意思,他状似平静地目视前方,“嗯,是吗,我很多朋友都这么说。”
见鬼的朋友,他只有大刚一个朋友。
林天以为自己装得很成功,傅星河煞有介事地点头,“那他们一定也很喜欢你。”
车子猛地一扭,如同个醉汉一般,在道路上走了个蛇形。林天吓了一跳,“傅医生……”他听见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
他勉强平静下来,傅医生的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他脑中一时想不清楚,傅星河没有做解释,车厢又陷入沉默。
林天把车开进小区,停在傅星河的单元楼下。车载灯光亮起,和窗外蒙眬的路灯交相辉映。
“你不是想知道,师母说你和我情况不一样——是什么不一样吗?”傅星河突然开口道。
“没有我——”林天下意识要否认,傅星河已经抢白道:“我是同性恋。”林天一呆,“因为我喜欢男人,所以她没法给我介绍。”
林天说不出话来了,眼睛怔怔地望着傅星河,车内暖意浓厚的黄色灯光倒映在他眼睛里,好像他下一秒要哭了一般。
“你不要勾引我,”傅星河望进他的双眼,“比如你这样看着我时。”他说完,就打算下车了,结果他准备刚拉开车门,林天就飞快地拉住他的手腕。
“我不歧视同性恋!”他脸颊通红,舌头还有些打结,“不是,我是说,我也是……我也喜欢男人,不是……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你。”
傅星河平静地看着他耀眼的目光,过了好几秒,他突然伸手拍了下林天的头顶,“晚安。”
他拉开车门。
林天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进了电梯间。他伸手关掉车内的灯,熄掉的车厢,让他的喘息声显得那么沉重。
傅医生刚刚说什么了?他肯定是听错了——这太突如其来了,林天把脑袋埋进双手里,他摸到自己脸颊很烫,好似他真的喝了很多酒一样。傅医生是不是喝多了?林天生怕这是假的,这是个玩笑。
但林天知道,傅医生不是会开那种玩笑的人。
他理应狂喜的才对,可是林天只有一股浓浓的不真实感,他非常害怕一切都是他的幻觉,或者他正在做一个梦——他以前又不是没做过类似的梦。
太突然,也太真实了。
林天头向后重重一仰,砸在了靠垫上,他听着自己不稳的呼吸——他想自己真的需要冷静一下。
他闭着眼,能感觉到自己嘴角不由自主提起来的弧度。
傅星河进了房间,他走到卧室露台,从这里向下看,他能看见林天的车灯还亮着。傅星河从不觉得自己的性向有什么问题,虽然他很少主动告诉别人,但是对林天不一样了。
因为他对林天已经有了那种感觉,他有身体反应,也有心理反应。傅星河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得告诉林天,赶走他。
但是林天给他的回答更出乎傅星河的意料了,他说他喜欢男人,喜欢自己。
他没有说谎。
傅星河在露台站了一会儿,又回屋接了杯水。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没开灯,黑漆漆的。
他回到露台,林天的车还在原地。看起来好像在那里扎根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