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叹了口气:“听吧。”
他俩在河岸边坐下来,颜豪胸前绑着医用束缚带,坐姿颇为古怪,司南便把身边的荒草搂起来团成一个枕头,给他垫在身后,好让这个坐姿能稍微舒服些。
“本来在T市的时候就想告诉你的,但大家以为你被丧尸咬了,兵荒马乱的,后来直升机又撞毁在了楼顶上……来到化肥厂后,听你说看不起Alpha,我也就没敢提这茬了。”
颜豪顿了顿,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轻声说:“我知道有些非常出类拔萃的Beta,确实会看不起Alpha,觉得沙文主义什么的。但我们这支队伍总体都不是那样的人,我也……我也不是,我一直都很尊重你,尤其你救了我的命两次,算上基地里找到抗体给我注射的话,应该是三次。”
司南摇头道:“那种情况不能算。”
“那前两次也该算的。”
“前两次就是顺手……”
“我们没必要争这个,”颜豪果断而温和地打断了他,“这末世里每一天都充满重重危机,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去‘顺手’。你可以不当回事,但我却必须得领情,这是立场的问题。”
颜豪跟周戎明显不同——周戎自从暴露Alpha性别后就再也无所顾忌了,很多时候会让人感到极其强烈的刚硬和压迫感,在对峙时甚至会让人感到一丝压迫性。但颜豪却没太大变化,还是很柔和的,即便有时情绪急切也很快就过去了。
司南看着他,从离开B军区开始,内心风雨飘摇了无数次的怀疑又再次浮上心头。
我该不该趁这个机会问出口?他想。
……但确实有点尴尬啊,万一这俩Alpha就是惊世骇俗呢?
他正这么思量着,就听颜豪又说:“有个问题我本来想过段时间,等考虑清楚了再问你的……但末世里随时有可能会死,晚上闭上眼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睁开看见第二天的太阳,如果一直没机会问出口,我应该会抱憾终身的吧。”
他缓缓抬手按住司南手背,那动作非常轻柔,但能感觉到掌心粗硬的枪茧和陈年细微的刀疤。
“我就想知道……”
司南脸颊肌肉有点发僵,只见颜豪稍微凑近,目光非常非常地专注认真:“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你心里是怎么看……”
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喧哗,人群惊呼四起。
两人都瞬间住口,同时往声音来源望去,司南拔枪瞄准了公路——
然而那却不是丧尸偷袭,只见他们的装甲车和一辆旅游大巴前后停在驻扎地边,周戎跳下驾驶室,把郭伟祥从副驾驶上揪了下来,当胸就是一脚!
“你给我滚那边去!”周戎的咆哮隔那么远都极其清晰:“丢人的玩意!滚!别过来!”
“我错了行不行……”
“滚!丢人!”
周戎明显是动了真火,跟早上训春草训到一半偃旗息鼓完全不同,几脚把郭伟祥踹得连滚带爬,差点没吐出血来。还是郑医生怕他盛怒之下让营地里再多出个伤病号,上去连说带劝地挡住了,示意灰头土脸的郭伟祥赶快跑。
“别让我看到你,你这王八蛋——”
周戎还要上去踹,旅游大巴上奔下来几个人,好说歹说把他抱住了。
颜豪让司南扶着他慢慢踱过去,刚挪到营地中间,就只见旅游大巴上三三两两又下来不少人。其中有个神情瑟缩的少年,看样子估计也就十六七岁,眉清目秀身量不高,额头上贴着一大块纱布,隐隐透出血迹。
司南步伐一顿。
“怎么了?”颜豪敏感地问。
“……”司南轻声说:“Omega。”
“我不打他。”“我真不打他。”“我只是一时气不过……我保证不打死他!”
周戎好不容易让七嘴八舌的群众相信他,精疲力尽地脱了身,让郑医生带人去清点物资、给新救出的这批幸存者做身体检查,然后拧开了一瓶水。他实在渴急了,水珠顺着下巴流下筋骨突出的脖颈,怒灌了大半瓶才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
“哟,颜豪同志!”周戎吐出一口气,斜着眼睛上下打量颜豪手上那支拐杖:“你干啥呢,不好好躺着,拉着我们家小司同志兜风哪?”
颜豪没好气:“谁是你们家小司同志,我们家的也说不定啊。”
周戎:“啧啧啧你还横上了,你让司小南自己说是谁家的,昨儿大丁没把我的临别赠言转告给你?”
司南:“……”
司南在两双眼睛的炯炯瞪视下,抬手用拇指点了点不远处,郭伟祥正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拔草:“他干什么了?”
其实在看到那Omega少年的时候,所有人都隐隐有所猜测,果然周戎的回答也没有出乎他俩意料:“那个,”他指指这个缩在旅游大巴车边的少年,郑重道:“是我此生最不想打交道,尤其在逃亡路上最怕遇到的物种,Omega。”
司南面无表情。
颜豪立刻表示:“别这样说队长,你俩挺配的,英雄救美正好。”
“但我有小司同志了。我们在扫荡超市的时候遇上了这拨人,他们是病毒爆发时躲进仓库的幸存者,因为物资丰富的原因每天吃好喝好,甚至还有自热方便面。你知道那种一拉线自己加热的方便面么?我们进去救人的时候他们正在吃晚饭,一锅热气腾腾的康师傅老坛酸菜配切片火腿肠……”
司南和颜豪同时咽了口唾沫。
“你俩那是什么表情,我们真是去救人的。”周戎不满道:“而且他们也很迫切想跟大家走,你俩是没看到当时的场面,简直跟工农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胜利会师一样……或者就跟小司同志的那位华盛顿将军顺利渡过特拉华河一样,但这倒不是重点。”
“重点是,幸存者中有一位Omega。” 周戎深深叹了口气,表情很是疲惫:“这小孩在转移过程中被丧尸追,头磕在货架上出了一地的血。那信息素味道简直了,当时我在外面警戒,就那么几分钟不见,郭伟祥同志差点犯了需要被枪毙的错误……”
少年在不远处探头探脑,似乎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神情又怯怯的。
“你别过来!滚远点!”周戎眼角瞥见郭伟祥似乎想凑过来,立马怒吼道。
郭伟祥蔫了,只得回去继续拔草。
周戎余怒未消地重重哼了声。
“这孩子的血液信息素气味非常非常重,他已经进入性成熟期,马上就要第一次发情了。我们必须带着他走,但很快他即便不流血,即将发情的信息素也会随风传出十里地,引来大批丧尸尾随,所有人都会暴露在危险中。”
“要么我们立刻出发,尽快去给他找来抑制剂;要么就让他渡过发情期,干净利索一了百了。”周戎拍拍颜豪的肩,情真意切道:“组织经过慎重研究,决定给你一次脱单的机会。”
颜豪立刻退后两步,脚底生风,那敏捷的动作跟刚才有气无力被司南搀扶的样子判若两人:“不不,队长,戎哥!你是老大,还是你亲力亲为比较好。”
第34章
“队长你的性别歧视要治, Omega没什么不好的, 你看他刚才还偷偷瞄你……”
“不不他刚才是偷瞄你,你俩站一块可登对了你怎么好意思推辞?”
“但队长你年纪比我大俩月你成家立业的需求更急迫, 不应该推辞的明明是你啊!”
“我有小司同志了, 你看小司同志刚才还往我这边看呢, 明显就是对我芳心暗许不好意思说,我怎能视而不见伤他的心?”
周戎和颜豪头靠头坐在火堆边, 那样子看上去颇像地下党接头, 又像俩恐怖分子在商量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所有人经过都自觉绕过他俩十米远。突然两人一起回头, 四只眼睛齐刷刷投向正靠在装甲车边擦拭军匕的司南, 把后者看得一愣。
“你看, ”周戎嘴唇不动,从嘴角里小声说:“他在看我吧,看得可入神了。”
颜豪狐疑道:“难道不是在看我?”
周戎按着他头顶,强迫他转回去:“你想多了!”
从B军区出来后, 每一次当司南几乎能确定自己对这俩Alpha的关系只是胡猜乱想时, 他俩都会突然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举动, 来闪瞎司南足以八百米外干扰战场的诱惑之眼。
他习惯性揉按眉心,下意识想把眉间那道细纹按平,长长吁了口气。
“你看他叹气了,”周戎冷冷道,“再推辞小心哥揍你了!”
火堆另一侧,郭伟祥正面向下趴在地上——好避免压迫他那刚刚才被周戎狠踹了一脚的屁股。
“……我说你们, ”他有气无力地问:“是不是忘了咱队里还有一个Alpha?”
颜豪同情道:“丁实吗?不行,大丁暗恋他们村小金花,组织不能强迫战士的个人感情。”
丁实“唔!唔!”地在边上点头。
郭伟祥哼哼唧唧:“除大丁外还有一个呢?”
“春草?春草也不行,”周戎说:“我们草儿还没到信息素成熟期呢,她这万年发育延缓到总部后得请医生看看,是吧草儿?”
春草满面严肃:“嗯!嗯!”
“……”郭伟祥悲愤的目光在队友们脸上逡巡,过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一骨碌坐起来指着自己:“我呢?!”
所有人都没理他。
“我不算Alpha吗?交给我不行吗?!”
周戎从郑医生手里接过婴儿,递给郭伟祥,满面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连孩子都有了还计较什么,来,咱们要尊老爱幼,让一让比你大两岁的副队长。”
新来的Omega名叫任钧洋,其实已经成年了,但长得颇清秀娇小,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
要命的是他身体还不太好,不知道天生就这样还是后天疏于锻炼,反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既没法跟着男人们排班值夜,也帮不上女人们炉灶的忙。郑医生抓破了脑袋也没想到能安排他去干点啥,最后只好让他跟吴馨妍一块儿洗些轻省的衣服。
就这样几个特种兵的衣服还不敢让他洗,他们Alpha的伪装剂只能维持两个月,现在已经陆续失效了,怕衣服上的残留信息素刺激Omega发情期提早到来——周戎倍感无奈,只好每天叼着烟,吭哧吭哧地蹲在河边搓T恤。
他们沿公路边的小型村镇一路南下,途径河北、取道武汉,尽量避免丧尸拥堵的高速路,以及人口稠密的主要城市。每经过村庄时周戎都会亲自带队去搜索救生物资,有时也能救出一些幸存者。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每次能搜集到的食物和能救出的民众都越来越少了。
因为活人越来越少了。
从化肥厂带出来的群众,加沿途陆续救出的幸存者,现在他们已经组成了一支七十多人的队伍。
周戎说如果进入大城镇的话肯定能找到更多活人,然而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也没能力深入高危腹地,去搜索更多的幸存者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手中的原始抗体够不够稳定,有效期还剩多久,万一南海基地真的就在等它,而抗病毒研究的关键时机又被他们的行程所耽误,那后果将是难以预估的。
颜豪趴在掩体后,眯起眼睛,望着瞄准镜中四十米外的丧尸:“队长。”
消音器嗖一声轻响,丧尸应声而倒。
周戎:“干嘛?”
他们刚刚搜索完一座村庄,已经完全死绝了,全村落找不出任何幸存者。物资也没剩多少,吴馨妍追了半个村才逮着一只惊恐万状的公鸡,郑医生用外科手术般精准的刀法把它宰了,正准备拔毛放血,晚上给大家炖鸡汤加餐。
“我想了很久,”颜豪郑重道:“我觉得你很需要Omega。”
周戎:“……为什么?”
“你单身太久,虚火旺盛,内分泌明显出现了问题,上次你在草丛里放水差点把春草熏了个跟头。还有昨天夜里你装睡去搂小司同志,人家躲了你好几次……”
“我梦游,”周戎脸不变色心不跳,稳稳地扣下扳机,将六十米外的丧尸一枪放倒。
颜豪叹了口气。
“嘴硬是行不通的队长。”他怜悯道,“恐O即深柜,你得从柜子里出来。而且那个小任身上味儿已经越来越重了,这一路都没找到药店,再这样下去哪天进入发情期大家都会非常麻烦,我看你就主动一下……”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周戎维持趴着的姿势一回头,只见司南把手里的子弹箱放在地上,居高临下双手抱臂,来回打量他们俩。
周戎下意识就想把裤子口袋里的水果糖掏出来献殷勤,但还没来得及掏,就只听司南冷冷地问:“为什么不问问人家自己的意见?”
周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谁的意见?”
司南往后一指,小任坐在郑医生边上,笨手笨脚地帮忙拔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