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抓住机会呢?
因为这并不是什么机会,这是交易。而顾骋绝对没有做这种交易的打算。
他非常肯定的微微一笑,表示这个工作“不适合”他,也超出了他能力的范围,就想要离开。
Anddy却无论如何不同意他走,并且玩笑又强硬的表示他如果一定要走,至少也要喝了自己冲的咖啡,否则就是不给面子。
这个面子顾骋不可能给。
很多苦他都可以吃,但很多事情他却不能忍。
Anddy态度已经表现的这样明白,谁知道这杯咖啡里有什么东西呢?
于是在对方步步紧逼,动手动脚,把手放到不该放的地方的时候,顾骋就没有控制住自己。
场面很混乱,Anddy也不是什么善茬,顾骋差点被抡在头上,肩膀却没有躲开,被狠狠掼了一下。
等到一路回家,他渐渐冷静下来,也觉得这件事自己处理的不够理智。
但更奇怪的是Anddy的态度。
很不对劲。
这样他越想便越冷静。
只是这种冷静在见到霍誉非的时候就破功了。
顾骋觉得挺没面子,早知道今天会被抓包,昨晚他就坦白从宽了,这样还来得及自我美化一下,总好过让霍誉非吃饭的时候从别人那里听来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偷偷看了眼对方垂落下来一颤一颤的眼睫。
对方捉了自己的一只手低头玩着,忽然眨眨眼:“到了。”
就像是司机在听霍誉非指挥一样,车子拐过一个弯,真的停了下来。
还是一家特别高级的法式餐厅。
黄丹林看着对方的目光不禁就有些狐疑。
试探道:“你也来过这一家?”
霍誉非摇头:“没来过。”
宋誉莱倒是常常来,据她说这一家和她在里昂吃过的一家味道非常相似,比较正宗,喜欢带同学和朋友来这里尝特色菜。
装修也是法式风格,一进门就是柔媚靡丽的洛可可花草卷纹。还有各种金色的和水晶的装饰,显得璀璨生辉。
霍誉非觉得有点闪眼睛。
转头跟顾骋抱怨:“果然还是女孩子喜欢来这种地方。”
他说的是宋誉莱。
这句话被黄丹林精准的听到耳朵里,她也没有说什么。
按照黄丹林来之前的说法,Anddy早已经定好了位置在等着他们了,到了却没有看到对方的影子。黄丹林心里就有点不耐烦,拿着手机走到一边去讲电话。
过了一会她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霍誉非已经在吃桌子上配的松仁干面包了。每一桌配送的只有一小碟,黄丹林一不小心就看到了好几个空碟子。
所以这是吃完了还要了不止一次吗?
这让黄丹林觉得极为丢脸。
这样的地方她当然不是第一次来,但每一次来都是为了招待重要的客人。而她招待的哪一位不是严格遵守餐桌的礼仪呢?
平心而论,对方吃东西的样子并不难看,但是这样吃开胃的面包片,好像根本不知道后面的主菜才是真正的好东西,显得非常没有档次。
要黄丹林说,她宁愿带着顾骋这种,知道自己不懂就乖乖坐着。也不愿意带顾骋男朋友这种的来丢脸。
她心里刚刚闪过这样的念头,就看见霍誉非忽然撕下了一小块面包笑眯眯喂进了顾骋嘴里,对方竟然还从善如流的吃了。
就着对方的手吃了?
黄丹林一时无语,竟然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霍誉非还在那问顾骋“好不好吃”。
他知道对方的口味,估计会吃不惯。来到这里就能看出对方压根没有了解过顾骋的口味,反正对方也不是诚心诚意请客道歉,他们也就随便吃一吃。
不过这里的松仁面包做得还不错,霍誉非就想让顾骋尝一尝。
他还好了,现在什么都能吃一点,没有什么觉得特别好吃,也没有什么觉得特别难吃。
宋誉莱吃穿上一向挑剔,这家的干面包却都给了八十分,有次还专门带回家,不过那次霍誉非没在,就没有尝到。
现在吃到,觉得味道确实不错。
霍誉非用餐巾擦了擦指尖,低头给宋誉莱发消息,对她的推荐表示认可。
黄丹林顿时更加看不下去了。
觉得对方实在太没有见过市面,她干脆就直接无视了霍誉非,趁着Anddy还没有到,希望能从顾骋这里套一些有用的信息出来。
并且修复一下他们的关系。
黄丹林承认昨天她是有点钱迷心窍了。
她最近在股市亏了一大笔钱,正是手头最紧的时候,Anddy这时这时递上橄榄枝——一张漂亮到让她不可置信的支票。
要她做的也很简单,仅仅是“推荐”她手下叫顾骋的那个模特来自己这里“面试”。
这里的引号是黄丹林自己加上去的。她在这一行做了多久,怎么会听不出对方的意思?按道理她早就问过顾骋的态度,这个时候不应该在这里牵线搭桥。但Anddy给的这笔钱诱惑又非常的大,要她这么放弃太可惜。
黄丹林花销也很高的,从她能来得起这样的地方就能够看出。因此,这件事上她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其实也没有什么原则的,黄丹林之前口碑那样好,不过是因为她好面子,口碑好一点做事也方便。对做这样的事她其实心里没有太多障碍。
只是后来联系顾骋又联系Anddy才发现Anddy事情做的过了。
Anddy做人有口皆碑不论真假,都不可能干出这样授人以柄的事。
黄丹林也察觉到事情不同寻常,反正钱已到手,她也没有继续蹚浑水的打算。
这时候却出了变故。
黄丹林看向顾骋的目光已经有点不一样了。
事情还没过去二十四小时,她和Anddy就被人找上了门。
既然有这样大的能量,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从平面模特做起呢?
他拿到对方的资料上,父母双方显示的是孤儿,不可能有什么社会关系。如果说他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赞助人”,对方能允许他光明正大的养小白脸吗?
黄丹林迷惑不已。
她其实都已经后悔了,为了那么点钱把自己卷进更大的麻烦里。
尤其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竟然都不知道自己得罪的人是谁。
黄丹林心里有点慌,总之这件事一定要解决。
Anddy神思不属的摸着西装扣子,慌慌张张朝他们走过来。黄丹林等对方走近就发现,Anddy的脸色非常难看,心里就微微咯噔了一下。
对方视线落在顾骋身上,又在霍誉非脸上停了停,然后克制着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拉开凳子坐了下来,为自己的迟到道歉。
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甚至没有和黄丹林交换视线,又一次站起来,对着顾骋深深鞠了一躬,诚恳道歉,并且一五一十将昨天他怎样给黄丹林了一笔钱,怎样准备有问题的咖啡,怎样安置针孔摄像坦白了出来。
顾骋目光越来越冷,一时没有说话。
桌子上的沉默让两人都有点不安,Anddy至少已经三十多岁,但保养得很好,看起来格外年轻。可惜的是,他现在脸上一片狼藉,就算是化妆也没能完全遮掩掉。
确实,如果不化妆,可能更加没法看。
Anddy两只眼睛都是青肿的,右边的脸颊也像是含了个核桃,说话也不是非常利索。霍誉非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对方。有点欣慰的想,看来顾骋身上那一点小伤算不上吃亏。
安静的时间被不断拉长,桌子上没有任何人开口。
Anddy和黄丹林是来“道歉”的,他们在等待一个“判决”结果。
而在背后操纵这个小游戏的霍誉非,也没有开口的打算,他想看看顾骋会怎么做。
每个人都要成长的,从某方面来说,顾骋比现在的霍誉非要成熟。然而另外一个方面,二十岁的顾骋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去学。
我们小的时候,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都能用黑和白进行分类,长大后遗憾的发现,纯粹的黑白是不存在的,以为灰色是世界真正的颜色。
事实上呢?世界确实是黑和白的,只不过每个人每件事都不单单是黑或者白。这两种颜色在不同的时间,不同出现,甚至可以相互转换。
在那些人生游戏的高端玩家面前,黑色是可以轻松变成白色。
就像现在,无论Anddy昨晚准备咖啡和针孔摄像的时候多么有恃无恐,这个时候却不得不一字不漏的坦白。
而对于那些稍不注意就可能销号下线的游戏菜鸟而言,看到的黑色总是会比白色多一点。
善良当然是好的,公证当然是好的,这个世界也当然需要秩序和契约。
然而因善良而被欺辱,因仁慈而被苛待,因贫穷而被不屑一顾,也都实实在在存在。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欺善怕恶,欺弱怕强。
顾骋即使从小就尝尽人情冷暖,霍誉非却仍旧担心对方太过天真。
假如昨天警惕性差了一点呢?
加入Anddy摸透了顾骋的性格,准备的更加周全一点呢?
假如霍誉非真的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呢?
所有受过的伤害不是一句“莫欺少年穷”就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可能一朝青云,半路腰斩。就算是再灼人的才华也都容易被扼杀在幼年。
他已经学会不再继续执着于在对方身上寻找当年顾承岳的影子。但那又怎么样呢?无论是顾骋还是顾承岳都是他极为重要的人。
霍誉非不打算把对方前方的道路全部清扫坦荡。
每个人的路都要自己走出来。
霍誉非期待看到顾骋成长。
漫长的沉默持续发酵、蔓延,直到被切金断玉一般狠狠打断。
顾骋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非常的平静。
他对Anddy说:“你刚说的话,再说一遍。加上时间,地点,在场人。”
然后他掏出手机,打开录音,静静的看着对方。
Anddy和黄丹林脸一瞬间同时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