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奴目光落到程璟那双低垂着掩盖了那暗红瑰丽如宝石的漂亮眼睛上,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拢合握成了一个拳,他暗哑出声:“你休息吧,睡前记得上药。”说着,脚步一转,便要走进自己的房间。
程璟气的叫了起来,“你怎么,怎么听不见我在说什么?!”
铁奴顿了顿,停住了脚步,他慢慢回头,目光寻着程璟的脸,钉了上去,“我听见了,但是,我不会这么做。”
他平心静气的说着,语气也没什么波动,“你不明白么?你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怪物,除了我,没有人会接受你,一旦被人发现,你只会有一个下场,”他的语气兀然低沉下来,“那就是被当做妖物烧死,你总不至于这样的认知都没有罢。”
程璟哑口无言,半晌,才呐呐出口:“总不会落到那个地步…………”
铁奴打断他,低沉道:“莫非你一直心存侥幸?是了,就像一开始,你那般轻易地被我发现……”
程璟连忙打断他,“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铁奴闭上了嘴巴,他沉沉的看着程璟,过了一会儿,轻声道:“打消了那个念头吧。”
程璟垂下眼,突然说:“我要你那个房间。”
铁奴一怔,他目光一凝,落在程璟身上多了几分揣测,程璟没有看他,两只苍白的手指抓着木桶,力度之大,指尖已经陷进了木桶之中,铁奴的目光移到他的脸上,问:“为什么?”
程璟眼皮之下的眼珠子转动着,语气有些生硬,“我想要一个房间,不想在外面。”
他所在的木桶,就放置在一推开门就能看见的堂屋之中,虽隔了一扇小门,但丝毫阻碍不了推门进来就能瞧见他的目光,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是这个小竹屋,只有一个房间,若给了程璟,那铁奴便只能睡堂屋了,然而就当程璟这么说之后,铁奴倒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这个竹屋是他为程璟建造的,而只造了他自己的房间是因为他不想程璟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而已,房间这种私密且他所不能随意踏足的东西,他一点都不想让程璟拥有,但程璟开口了,这种事情上他会满足他,自己那种隐秘的想法倒无关紧要了。
他将程璟移到房间里,又将那瓶药放在了桌子上,示意程璟临睡前记得上药便退出了门。
程璟竖耳听了一会儿,听着门外已经没有什么动静了,才撑着身子,想翻到床上去。
他这个身体,双臂很有力量,手指指甲呈现出一种锋利而冰冷的色泽,能够轻松地划断并剔除鱼骨,然而他的下身,那只尾巴给他带来的却只有拖累,虽然他已经学会如何摆动鱼尾让自己在水中潜行,但他还是无法将它完全当做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二十年的双腿行走的习惯是无法磨灭的,正是因为如此,这条尾巴在水中也让他感到无法忽视的不协调感,还有被拖累的沉重感,这条尾巴在水中是格外有力量的,能够让他快速游动,并清扫小窝外的脏东西,但一到了岸上,却显得格外的软弱,他不能控制它做出大幅度的动作,过长而无力的尾巴让他身体也沉重了很多。
幸亏他的双手即使到了岸上也是这般有力,倒不会很费力就能支撑自己身体的行动,他翻上了床,将湿漉漉的尾巴从木桶里捞出来,取过桌子的一块棉布擦干了。
他正要将棉布丢回桌子,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止了动作,他迟疑的目光落到手上这一团棉布,伸手扯过棉布一角,展开,凑到鼻尖嗅了一下,那股浓郁到能让人浑身发软的味道瞬间冲进了他的鼻子里。
程璟眉头皱了一下,放下棉布,左右看看,最后抓着那团布塞进了床底下。
做完这些,他的目光落到桌子上那一只药瓶上,一只手摸了摸腰间,细密而尖锐的疼痛感一下子便传遍了全身,他咬了咬牙,伸手将那只药瓶拿了过来,取出瓶塞,将里面粘稠的清液倒了一些出来,抹上了自己的腰。
清液还是有些效果的,加上没有再碰到水,倒是好的比之前要快些,再不久应该就可以痊愈了。
程璟又倒了些出来,全都涂到了那一块粉色的皮肤上。
上完药,程璟将药瓶盖上,放回了桌面,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门,习惯性的想过去反锁上,但是这房间的门并没有门栓,他的目光落到那只大木桶上,趴下身去推了推,大木桶倒是很沉,抵住门应该是够的。
用大木桶抵住了门,程璟放下了心,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伸手扯了扯,很快地将它一把脱掉,搭在了木桶边上。
程璟平躺在床上,为了防止尾巴长的掉到地上,他将柔软无力的尾巴往上弯曲着放在了耳边,之后因为尾巴上那让人难受的异香,又将尾巴收拾在小小的床脚,便伸过身子拉进烛台,一口吹灭了,他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也许是躺在了久违的床上的原因,程璟很快的陷入了沉睡。
过了很久,那扇小门动了动,很快的被沉沉的木桶压制了动作,但是随着力度的增加,那沉重的木桶便轻松地被推开了。
门开了,铁奴那极高的身材,需要俯身才能通过那扇小门,进了门,他一步走到床前,深邃眸光落到程璟赤裸的上身时,不由得愣住了,他偏头看见那木桶上搭着的衣服,眸光暗沉地将视线又转到程璟身子,注视着他那被银白月光衬得越发雪白越发精致的脸,愈发幽深,他侧过身子,长臂捞过烛台,点上了蜡烛。
他将烛台放在离床极近的桌角,身子一矮,半跪下来,他伸出一只手,手指小心翼翼的滑过程璟那双交叠的手,探进他的掌心,将他的手捞着握在了掌心。
铁奴借着暖光凝视着他这只手,看着那细白手指之上,眼里仿佛有两簇火苗在跳动,半晌,他捏了捏手中冰冷却柔软的手,伸手从怀里取出了一把匕首。
他摸出程璟的一只手指,目光落到指尖那抹冷光,眸色微沉,他将那把匕首脱去鞘,目光落到闪烁着寒光的刀刃上,停顿了一下,便小心的捏着程璟的指头,开始用匕首削那尖锐的淡色指甲。
这匕首毫无疑问的锋利无比,但对上程璟那小小的指甲,却没有出现任何划痕。
铁奴眉头一皱,黑色眼瞳中多了几分阴沉,他包裹住程璟的手,两根粗长的手指紧紧捏着他的指头,换了个角度,也用了更大的力气,那小指甲很快便抵挡不住地软化了般让铁奴破开了一口子,之后便很顺利地将那枚锋利的指甲削了下来。
第一只手指的沦陷,其它的不多时也被铁奴一一削去。
铁奴手里握着那十枚指甲,伸出另一只手在桌面上摸索了一遍,却没摸到那块白布,他偏过头,目光落到只剩下烛台和空药瓶的桌子上,眉头皱了一下,他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伸手在袖口扯了一块布下来,很好的包裹住那些坚硬的指甲。
做完这一切,铁奴看着程璟安静沉睡的脸孔上,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他伸出一只手,粗长的手指从上而下地在他那张宛若天造的脸庞上滑动,最后落在了程璟那张柔软红润的嘴唇上,仅仅是一下的触碰,便让他立刻收回了手。
手指触碰到他嘴唇的地方有一丝灼热,铁奴垂眸看着程璟的睡脸,僵立在原地不动了。
——————————————
第二天,程璟睡过了中午才醒过来,他一醒过来,便感觉到非常口渴,喉咙干涩到疼痛,舌头跟麻掉似的没有感觉,身上的皮肤也紧绷起来,让人难以忍受,程璟撑起身子,侧头看见那只沉重的木桶已经被推到了一旁,门也半开着,从这个角度,还能看见铁奴坐在客厅里握着一把匕首削木头。
程璟皱了脸,他起身来,伸出一只手去勾那木桶上的衣服,很快地穿好了衣服,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发现腹部出现了一些淡而细密的纹路,目光往上,这种纹路蔓延着爬满了他的上半身,除了还尚有细小鳞片包裹着的手背之外,其他皮肤都多多少少的带上了这种纹路。
是没有再接触水的原因么?程璟暗想,把心里那丝慌张压进心底。
他抬眼看了一眼那扇半开的门,又趴着床上去推那个沉重的木桶,然而这一个动作,却让程璟感到一些不对劲,他收回手,目光落到手上,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他那坚硬而锐利的指甲不见了。
因为过久没有碰水所以脱落了么,但是脱落的指甲呢?程璟在床上翻找起来。
木桶挪动的声音惊动了铁奴,铁奴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站直身子,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你睡了很久,怎么叫你你都不醒。”铁奴看着程璟在床上乱翻,开口道。
这个时候,程璟收拾的好好的尾巴因为程璟那急躁的动作从床上掉下来了,铁奴俯身将那尾巴捡了起来,正想给程璟放回去的时候,鼻尖忽然涌进一阵浓郁的异香,几乎是一瞬间,这极具侵略性的馥郁香味似代替了他全身的血液般填充了他的身体,伴随而来的是滔天的热意,比上次的更加剧烈,这次好似要燃尽他的魂魄。
“你为何一直抱着我的尾巴?”程璟那带着羞恼之意的声音艰难的突破他的神志,铁奴想动,然而好像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程璟见他一动不动,便自己伸手扯了扯尾巴,却不想铁奴抱的极紧,他竟一丝都未拽动,程璟抬眼寻铁奴的眼睛,只见铁奴那黑色的眼珠竟像融进了血液般变得混浊起来,整个身子竟平白矮了几分,程璟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含在唇间,又吞了下去。
顿了顿,程璟小声问:“你怎么了?”
铁奴没有回答他,只是手上越发用力,好像要抱断他的尾巴一样,程璟面色一紧,两只手抱住自己的尾巴,开始往回扯。
这一扯,尾巴没有扯出来,倒一下子把铁奴扯了过来,倒在了程璟身上,程璟被压了个够呛,尾巴竟一直被铁奴抱在怀里,不肯松开,若不是程璟的尾巴足够柔软,这一个猛劲,能让程璟吃个大苦头。
“铁奴?!铁奴你快起来!你快压死我了!”程璟推着铁奴,铁奴的身体倒在程璟身上,程璟浑身冰凉,更能敏感的感知铁奴身上那滚烫的热意,程璟慌张的寻到铁奴的眼睛,却见他的眼睛紧闭,似昏迷了过去。
程璟张着嘴,吸了一口气,手摸索着摸到了铁奴的手臂,咬牙用力,将铁奴的手臂扯开,拉出了他的尾巴,随即双手撑着铁奴坚硬而滚烫的胸膛,身体从铁奴身下滑了出来。
程璟坐在地上,看着趴倒在床的铁奴,勉强立起身子,将铁奴拉近床边,然后使劲给他翻了一个身子。
只这么一下,铁奴身下那一览无余的画面映入程璟的暗红眼眸之中。
第17章 NO.17离开〔一〕
程璟目瞪口呆的看着铁奴身上的变化,一时忘了动作。
天赋异禀啊,程璟心里不合时宜的滑过了这个想法,回过神来,程璟拍了拍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目光落到铁奴通红的耳朵和脖颈上。
“铁奴?”程璟唤道,铁奴理所当然的没有回应他。
程璟伸手在铁奴脸上摸了一把,果然也是滚烫滚烫的,他心里一沉,慌乱起来,他扒了铁奴胸前的衣裳,原本麦色的胸膛此时也像火烧一般通红,程璟失措的拍了拍自己的脸,偏头看见了那只木桶。
木桶里的水不是很多,程璟也搬不动铁奴,他咬着握成了一个拳头的手,四处搜寻,最后想到那条被自己塞到床底的布团。
程璟弯腰,从床底找出那团有些脏了的棉布,放进木桶的水里揉开了那些脏污,之后让它吸了些水,擦拭铁奴的身体。
突然的,这是怎么了?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么?程璟心里暗暗思忖,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到铁奴通红的皮肤上,眼里满是疑惑。
程璟擦拭铁奴身体的手渐渐到了下面,他犹豫了一下,解开了铁奴的裤子,看到里面的景象,不由得咋舌,咋着咋着,叹了一口气,“不知道那家姑娘承受得住…………”
想到这里,他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脸,现在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么?要赶紧给他降火啊!
湿润的棉布仿佛被铁奴身上的温度烤干了一般,程璟拿起那块不,感受到上面残留的温度,连忙将它放进水中,拧也没拧就拍到了铁奴的腹部。
程璟偏头四处看了看,放下湿布,用手撑着地慢慢的爬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拎了一桶水回来,他回到房间,放下木桶,两只苍白的手指啪的一声打在铁奴脸上,两根手指撑开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摸上了旁边的木桶,一把举起,就往铁奴脸上倒。
冷水降火效果极佳,程璟深谙此法,每次几杯凉茶喝下去,再硬都要软了。
程璟欢欣鼓舞的看着铁奴被冷水弄湿后身上的红色淡了些,他将木桶的水倒尽,便扔开木桶,目光落到铁奴下身,果然见那处低了一些。
程璟摸了摸铁奴的上身,温度也降了很多。
程璟再等了一会儿,铁奴那处慢慢的全软了。
他看着铁奴即使闭着眼睛也显得森然的脸,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将铁奴散开的衣服又拢合穿好,便坐在地上懒得动弹了。
铁奴这突然的昏迷,实在有些奇怪,程璟心想,就算中了那种药也不可能有昏倒一动也不动的,多少都会因本能而做出一些反应吧。
程璟思考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也不再想了。
现在床被铁奴占了,程璟就只好呆在了地上。
他双臂叠放在床边,仰着头舔了舔嘴唇,嘴唇因为过久没有碰水已经开始干裂了,嘴巴倒没有之前那么干了,只是依然很想喝水,全身也干巴巴的很想跳到水里快活,但他忍住了,无论如何,他都要坚持不能碰水。
没过多久,程璟肚子开始饿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腹部,目光落到了还在昏迷中的铁奴,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推了推铁奴,“铁奴?”
铁奴没有回应他,程璟大声喊了几声,铁奴都没有动静,他慢慢的也安静下来了。
铁奴这一昏迷,倒是持续了很长时间,程璟在床边守了一天一夜,他也没醒。
而程璟一天两夜没有进食与进水,他尾巴的鳞片竟尽数脱落,落到地上都已经是枯燥而灰暗的颜色了,他那白皙的几近透明的脸上也失去了细腻光泽,有些枯色的脸颊两侧悄然爬上了两条血痕,这血痕倒像活的一般在闪烁着暗淡的红光。
程璟的精神气也不可同日而语,他趴在床边上,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铁奴的腿,小声道:“你怎么还不醒啊…………”
说着,他吁了一口气,目光落到身下,那褪去鳞片而变得白蒙蒙的尾巴,怎么会这么丑。
程璟转过目光,将脸埋到手臂里面,迷蒙蒙的睡着了。
他开始做一个梦,一个非常陌生的梦,他梦中的视野之中,是一片暗沉的颜色,然而在这片暗沉之中,许多散发着朦胧光晕的东西从身后涌出,身上传来了被光团涌动而带起的水流触感,程璟意识到自己是在水里,他抬眼,上方也是黑压压的一片,然而这些光团似一个个的灯笼,照亮了下方的景色,程璟窥见了茂盛生长着的黑色水草和被惊动迅速游走的游鱼,停着不动的他好似引起了光团的注意,从他身边游过的光团也停下了,凑近他转了一个圈子,推搡着程璟前进。
程璟这才发现梦中的他有些不对劲,自己的手脚都已不见,竟有一些圆润之感。
看起来是成为了这些光团中的一员,然而程璟早就晓得自己是在做梦了,虽不知为何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梦,但正因为晓得是在做梦,他倒是心安理得的跟在光团后面游了。
这些日子控制鱼尾的感觉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依旧影响着他,倒没有花多大力气便跟上了光团们的速度,这样多的光团,在黑暗的水里就像一条闪动着光芒的白带。
它们像有了一个明确的目的地,非常迅速且毫不犹豫的朝一个方向游着,即使有小鱼小虾从它们身边游过,它们都没有放缓一丝速度。
在这样广阔的水中,光团们游行了这么久,都没有遭遇海兽,这让程璟有些惊讶,更让他惊讶的是,有一只体型颇为巨大的海兽遇到了光团们,还没等光团,那只海兽便立即消失了,竟然有一些回避的意思。
黑暗中的旅行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上方水域荡出一抹亮色,金红的颜色撒在水中,慢慢驱散了那一片黑暗。
光团们的速度慢了下来,整齐的队伍也开始松散,它们慢慢的潜行了一会儿,身上笼罩的光团变得暗淡,程璟目光落在前方的光团上,看见一丝熟悉的轮廓,不由得一愣,在他愣神之间,光团上的光像被风吹过的烛火般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程璟终于看清了这些光团的全貌,那看似白色却在水中却显得有些透明的颜色,身体之中那格外显眼的红色,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竟是他颇为喜食的白面鱼。
程璟回想起白面鱼的美味,口水都要淌出来了,即使是在睡梦中,也让他兴奋起来,他展目一看,前方一大片的白面鱼,想吃多少都够。
程璟欢喜的想去抓,但立刻想起自己在梦中已没了手脚,他舔了舔自己忽然变得更加锐利的尖牙,沮丧的心情还没生出来,便兀然愣住了。
他………他现在可还是它们之中的一员啊……程璟呆愣愣的想起,浑身有些泛凉。
那他现在也是白面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