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追上那艘船,鬼怕太阳,只要一直附在船底就好了,到了晚上再悄悄上船。程璟越想越振奋,沉闷之气散了,他撑起身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此时的他正在一块不怎么大的暗礁上,上面附着着柔软的沙石和青色的海草,他苍白的手撑在上面,显得格外显眼。
他顿了顿,慢慢的将手伸到眼前,看见他的双手的五指之间连着透明的一层东西,修长的手指附着着一层白金色的细小鳞片,手延伸往上都附着着这些像鱼鳞却比鱼鳞细小得多的鳞片,程璟心沉了下去,他将手举在上空,阳光将他上方这一片的海水得晕得格外明亮,他更加清楚地看见了双手像蹼爪一般的非人模样,而因为举着,宽大的袖口滑落下去,露出了他一整只手臂,只见这只手臂,从手背开始,这些细小的鳞片一直延伸到衣服看不见的地方,一整只手臂,都是这些东西。
程璟放下手臂,沉默了,他站了起来,开始动手脱衣服。
虽然他不够聪明,但是想的很多,几乎一看到自己身上的异状,就马上联想到那本志怪小说。
现在他有一个可怕的猜想。
衣服全都褪下,他深吸一口气,发觉水从他口里进去时,耳边一阵细微的水声,之前以为自己自己是鬼,竟也一时没发现,明明海水一直进入他的身体之中,他却没有丝毫不适感,他顿了顿,伸手在耳边摸索着,摸到耳朵往下的脖子有些细痕,随着他吸进的海水,细痕活物般翕合着挤出了细细的水,程璟心中的猜想慢慢地被证实了,他放下手,闭起了眼睛,过了很久,才张开,他鼓起勇气低头一看,入眼全是身上密密麻麻的鳞片。
程璟心重重的沉了下去,有些地方的鳞片很细很小,颜色也很淡,有些地方却是淡黑色的,很明显,现在他上身布满了白金色的细小鳞片,腰腹往下却是被淡黑色的鳞片包裹着,一直延伸到他的脚踝。
不用看他都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肯定丑得要死,但让他感到庆幸的是他没有尾巴,只是长鳞片而已,程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但变成怪物总比死掉好,这副样子他遮掩遮掩还能见人,想到这里,程璟猛地伸手往自己脸上摸去。
脸上光滑的触感让他松了一口气,脸好歹还能见人。
他捡起衣服,一件件的穿了回去,在水里穿衣服明显不是一个好选择,衣服布料极好,但在水里太贴身,很是妨碍程璟动作,但程璟可不想全身赤裸。
程璟依旧不会游泳,他现在大约在离海面往下十几丈的样子,暗礁下面虽也是明亮的,但程璟不敢下暗礁。
沉思了许久,程璟决定试着游上去。
他伸出那双有着蹼的手,做了个划水的动作,海水轻松的被他拨到两边,此时一丝奇异的感觉袭上心头,他莫名的觉得自己是可以游起来的。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但他的心高高的提了起来,他所在的这块暗礁很高,离下面的沙地也有一些距离,他闭上了眼睛,脚一蹬,往下面跳了下去,同时双手快速的划动海水。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发生了变化,他感觉身体特别轻盈,心里仿佛已经有了预感,他的心放了下去,轻柔的海水包裹着他的全身,却不再让他感到害怕了,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知道自己已经游了起来。
程璟笑了起来,开心极了,他慢慢的游上去,钻出了海面,他看了一眼太阳,大概估出了船的方向,便朝那个方向游了过去。
他一边游,一边想着,赶在中午回去是正好的,过了中午,峥然怕是会急起来,到时候寻他,和那些人发生冲突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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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峥然做在窗口旁,心不在焉的看着眼前的书,他这一页已经许久没有翻动了。
程璟是最粘他的,这一会儿还掉食盒,应该早就回来才对,可是这么久了………
他将目光从手中的书转移到窗外,看着平静无波的海面,呆呆的出神。
许久,赵峥然收回视线,却也看不下书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理理衣服下了床,走了出去。
他径直就往程璟房里去,他知道程璟呆自己房间的可能性不大,果然也是不在的,他又去厨房。
然而还没走到厨房,就见走廊上一个食盒滚落在地,正好抵在栏杆下面,而旁边栏杆的样子让赵峥然心里一紧。
他大步上前,捡起那个食盒,认出是程璟的食盒,那旁边栏杆的断裂……
赵峥然已经不敢想了,他拿着那个食盒,全身都僵住了,他是知道程璟不会游泳的,如果真的掉下去了,没人救他的话,几乎是必死,而这走廊都是干燥一片,没有落水后再上来的湿痕……
他怀着希翼立刻找到前方的士兵一些人去船各处寻人,大部分人降下了木船,去水里寻,听见靖王世子可能落水的消息,全船的将士全都炸开了锅,连忙吩咐下去。
那些热闹不嫌事大的世家子也知道了,惊讶过后便漠不关心地各做各事,唯有那个少年称病回房,还把那个舞姬也带回了房,其他人嘀咕着他倒是厉害,生病了也要拘着女人寻欢作乐,倒也没多想。
经过一阵搜索,证实了程璟不在船上,得知这个消息的赵峥然脸色惨白,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其他士兵脸色也不好看,谁都知道靖王世子死掉会有什么后果,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水里的搜寻了。
但大家都知道这希望渺茫,不会游泳的人落水,这么久了,必死无疑。
赵峥然问了时辰,大概算出了程璟落水的地点,便让人抛了锚,找了船,带上了人就往来时路返回。
赵峥然不相信程璟真的会溺死,他不相信,他觉得程璟还活着,不可能死。
他要找到他,若他真的死了…………变成尸体也好,他要将他带回来。
然而一想到程璟死掉的可能,他的呼吸就艰难起来,脸色变得极其苍白,他伸手删了自己一巴掌,拒绝去想那个可能。
船上众人见他这副样子,安慰的话谁都说不出来,都是一副沉重难看的表情。
这一路,赵峥然将人分成了三批,第一批扎到海里,寻完以后再换下一批,这种密集的搜寻,若程璟真的落在海里的话,是绝无可能逃过去的,然而快到赵峥然估出的地方,依然没见程璟的影子。
赵峥然想到了一个更残酷的可能,程璟溺死在海里之后,尸体的气味吸引了海中的海兽,被海兽寻着,毫不客气的啃食殆尽……
赵峥然顿时站不住,瘫坐下来,眼睛红了起来,大家的表情越发沉重,靖王世子已经死的尸骨无存的可能都沉甸甸的砸进了他们心里。
而证实了这一可能的是,有士兵从海里捞上来一条半截的腰带,和一些零碎的布料。
赵峥然一眼就认出了那截腰带正是程璟的,腰带上残留的一些红色血迹还没有来得及被海水洗刷掉,昭示着其主人遭受了什么样的遭遇。
这半截腰带顿时从赵峥然手里掉落下来,他全身颤抖,眼睛一红,喃喃道:“我不相信……不相信……我不相信!”
说着,他站了起来,站在船边,就要跳下去,却一下子被人砍晕,他身子一软,被人扶回了船上。
“已经死了一个,可不能再死一个了。”
“怎么办,靖王世子死了,还要去中州么?”
“先禀报圣上吧,再找离这最近的码头停船。”
“靖王世子死了,自是我等保护不力,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出海了。”
“…………”
众人都沉默了,他们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命运。
第5章 NO.5鲛变〔三〕
清晨,留泽镇
街道上的小贩叫卖着货物,包子炊饼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像钩子一般勾出饥饿来,让人忍不住口齿生津。
街上的人多了起来,热闹的气氛洋溢在这条街上。
然而不多时,整条街的人像是约好般安静了一瞬,都扭着脖子看着从外面进来的一个男子。
这男子长得极其高大,一身灰色的破旧衣裳上都是或新或旧一层层覆盖的暗沉血迹,长而卷的头发披散在胸前,最让人不敢直视的是他那一张脸,脸上有着可怖的烧伤。他肩上扛着一条公鹿的尸体,赤裸着双脚,一步一步的走进留泽镇。
他所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极其浓郁的血腥味,这个男人像凶兽般有着绝对的压迫感,被他经过身边的人居然有的脚一软,跌坐在地。
整条街都格外的安静,街上为这个男人让开了一条路,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进了一家酒楼。
随着男子的消失,街上恢复了热闹,纷纷揣测这个男子的来历。
留泽镇是一个很偏僻的村子,平时就很少有外人过来,而这个男子看装束也不像是外地来的,然而也不是周围的村子里的,大家都没有见过他。
然而还没等猜出这个男子的来历,男子从酒楼出来了,他肩上的鹿已经不见了,相必是卖了,有好事者问过酒楼的伙计,只听那伙计心有余悸的说,虽那公鹿身上无处不是好物,但价钱能压下来赚的才多,即使这男人身材高大快顶穿房顶了,气势又那般可怖惊人,老板还是本着商人的本能压价,然而听了老板的报价,那男子一言不发,一只满是血污的手直接掏了一把匕首钉在桌上,吓得老板立马提高了价钱,那男子还是不说话,手握在匕首上没有半分松动,老板只能一提再提,结果男子都没反应,老板崩溃了,几乎花了市价的二十多倍也就是一百二十两才让男子满意,收了钱,拔了匕首离开,男子离开后,老板直接捂着胸口晕了过去。当然,这也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众人没有再讨论这个陌生面孔的事情,眼睛都盯着那个高大男人,看着他从酒楼出来,直直的往镇里走,直至消失。
街上顿时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但话题多半是围绕这个浑身凶煞之气的男人。
而这个吓了一条街的男人手里紧紧握着几个硬邦邦的银块,在路上买了一些食物和水,竟是对留泽镇地形很熟悉的样子,径直寻了一处竹林,靠着一根竹子坐了下来。
这片竹林傍水而生,便格外的青葱繁茂,空气中带着清新的植物气息,却很快的被男子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取代,男子打开包着食物的油纸,想伸手去取的时候,目光落到了自己满是血迹的手上,他顿了顿,目光移到了不远处的河水,只一下,便站了起来。
他走到河边,很快地脱下身上的衣物,踩着脚下的淤泥,慢慢下了水。
他身量是极高的,身体也健壮,然而并不显得五大三粗,他的肩膀是宽厚的,腰身相较于肩膀来说窄上许多,因他极高的身材,他并不粗壮的双腿显得极其笔直修长,身上的肌肉鼓涨却也不夸张,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即使上面布满了伤痕,也丝毫不影响其美感,然这些伤痕之中,有一道从左肩斜跨到腰右侧的刀伤,从这刀伤造成的痕迹来看,其力度想必能将人一分为二,立即毙命,然而却没要了男子的命。
男人搓洗着双手,将之上的血迹淤泥搓洗干净之后,便开始擦拭自己的身体,洗着洗着,藏匿于长而卷的长发之中的脸突然抬了起来,极黑的眼睛深若寒潭,散发出凛人的寒光,他似无意的看了某一点一眼,极快的垂下眼睛继续搓洗着满是尘土灰尘的身体。
他能清楚的感受着身下水中的波动,虽然极其轻微,但对于他来说,实在过于明显。
他突然沉下水中,他这一举动似乎惊着了水中之物,水里传来的波动顿时停止了,男子若无其事的捧着水,开始洗他的脸,他没有再动,水中之物似放松下来,又游动起来。
男子的视野极其广阔,即使侧过了大部分的身子,也能清楚的看见一只细白的手臂从水里伸出,在岸边石壁摸索着。男子沉下眼眸,洗脸的动作也停止了。
那只手臂摸索了许久,一直没摸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它停顿了一下,缩回了水中,水中波动又传了过来,男子扯了扯嘴皮,侧着头开始洗他那一头卷发。
似是观察了一阵男子,感觉没有什么危险,那只手臂又伸了出来,再摸索了一阵没摸到,一个脑袋从水中慢慢的伸了出来,先是脑袋,再是窄细的肩膀,最后是被墨般长发覆盖的白皙脊背,一下子趴在岸壁上,摸索到了岸上的东西,男子微眯起眼一看,原来是一支烤鱼。
那人摸到了鱼,撇过头悄悄的往他这里看过来,男子微垂眼睛,大手揉搓他那头发,不少沙子落到水中,激起一阵涟漪。
那人将鱼从树枝上取下来,抱着它潜进了水中。
男子顿了顿,继续洗着他的头发,许久,勉强将头发之中的沙砾草屑洗了个干净,才从水中走了出来。
他捡起地上的衣服,这一身衣服已经穿了七八年了,其中的味道掺夹着浓郁的血腥气,味道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然而男子没有丝毫停顿地将这身灰衣穿回了身上。
他又靠在竹子上,从打开的油纸里捻起一片烤肉,吃了起来。
这味道比他打的那些猛禽野兽好吃是多,他不多时便吃光了一包油纸里的食物。
他伸手拿过旁边的一壶水,打开盖子喝了几口,那张烧伤严重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眸暗光流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饱喝足后,男子将油纸包推到一边,就地躺了下来,手臂枕在脑后,闭上了眼睛。
竹林寂静一片,只有鸟儿不时的鸣叫声,男子已经沉沉睡去,宽厚的胸膛缓慢而有节奏的起伏着,不时的转换着睡姿,最终固定在一个侧睡的睡姿,再也不动了。
很久很久之后,水面掀起波澜,一个人影从水中潜出,轻轻的探出岸壁,细白的手撑在松软的竹叶堆里,稍稍用力,爬上了岸壁。
他没爬一寸,就要观察男子一瞬,见男子毫无动静,才会继续前行,不多时便快爬到男子身边了。
男子背对着他,而那堆油纸包裹着的食物就在眼前,他能闻到里面食物的味道,有甜甜的蜂蜜味,伴随着肉香,勾的他口水盈满了口腔。
他小心的看了一眼男子,伸手勾住油纸包上的细线,微微用力,没有发出丝毫动静的将油纸包勾到了手。
正开心着的时候,勾着食物的手一下子被一只大手握住,他对上了一双凛冽的眼睛。
男子一直在装睡,他在吃东西的时候便已经感觉到一道炽热的视线一直在落在他的脸上,随着他咀嚼吞咽的动作,那道视线越发炽热,便故意装睡,引出那人来,结果睁眼一看,就看见了一张绝美的不似凡间造物的脸,而这张让人完全移不开眼睛的的脸两旁,是显现在墨般长发外的鱼鳍状耳朵,晶莹剔透的样子仿佛琉璃雕刻而成。
这显然不是凡人的模样,拥有这张绝美脸庞的主人,一副少年身骨,身不着寸缕,胸前两点粉色完全的显露在男子的眼前,然而他丝毫没有发现男子已经发现了他,仍颤巍巍的将手伸过来,只为了那一包食物,顷刻间被男子握住手腕,逃脱不得。
只这一下,这少年眼里满是惊惧之色,他挣脱不得,手里却不肯放过油纸包,另一只手在旁边摸索着,终于摸得一块石头,立刻拿着那块石头砸男子坚硬的手,嘴里道:“你放开!”
听得少年出声,男子眼里惊讶之色闪过,然而手上丝毫没有松动,也不知男子是怎么长的,砸了几下,竟没见男子脸上表情有任何的变化,少年越发慌张,一把丢开石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玉佩,送到男子眼前,“这玉佩给你,当我给你买的,我不是故意要偷你的东西,请你放了我。”
男子一语不发,神情高深莫测,眼眸深邃似寒潭,他端详着少年手上的玉佩,就算他十多年没有再接触过此类事物,但年幼时不多的经验告诉他,这枚玉佩能值很多钱,然而他没有松动,他的目光从这枚温润的玉佩移到少年摊开的手上,这只手也明显不是人的手,虽有五指,却根根相连,之间那层透明的跟蹼似的东西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男子眸光越发暗沉,大掌长时间握着他的手腕,已经微微出了汗,粘湿的让少年过于清凉的皮肤也染上了他的温度。
长时间的沉默让少年慌了神,他咳了一声,半响,又从身后取出一些圆润的珍珠,和那枚玉佩一起,送到了男子眼前,“我就这么多了,请你放过我吧,这个,这个我也不要了,”说着,他被抓住也不曾松手的油纸包掉落在地,“我错了,放了我好么?”
男子没有出声,他手上用力,猛地将少年拖了过来。
少年惊呼起来,脸上神情越发惊恐,他剧烈的挣扎起来,逃脱不得的他也狠下了心,伸手望男子脸上招呼,却被男子一下子按倒在地,折断了双臂。
剧烈的疼痛让他一时长大了嘴巴,一时失去了行动能力,而最让他惧怕的事情发生了,他现在全身都展现在了男子的眼前,毫不保留的,全部被别人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