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别哭了。”
再次开口,却多了几分恍惚。
程璟没有注意到靖王的异样,他也觉得有些羞耻,使劲憋住了酸意,“………我没想到铁奴真的能将爹带来。”
他说着,转头看向铁奴,“铁奴,谢谢你。”
“铁奴?”靖王回过神来,似诧异地看了一眼高大的男人。
铁奴朝程璟微微勾起了唇,作为回应,对上靖王的目光,他轻描淡写地说:“我的名字。”
靖王挑挑眉,没有去问。
程璟抓着靖王的手,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不安地道:“爹,你就这么信了我么?你相信我是程璟?我这个样子,你信我?”
靖王眸光闪烁,表情却严肃起来,“我的孩子,我会认不出来么?”他反握住程璟的手,眼底深处凝结出一层阴翳,他垂下眸子,嘴唇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爹相信你,没人能够假冒我的儿子,而且,你那般怕水,落水却能无事,想必是这个原因吧。”
程璟有些不懂后面的话,但是他听到了靖王信他,便已经足够开心了。
他拉着靖王的手,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看了一眼铁奴,
铁奴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心领神会地转身离开了。
程璟松了一口气,想起刚才自己吧嗒吧嗒哭的样子被铁奴看到了便觉得有些羞耻,他抬眼看向靖王,暗红色的眼睛还湿润着,在阳光下暗色减退,透出了一种润色的红来,“爹,我可能变不回人了。”
他这么说着,委屈苦涩感上涌,鼻子一酸,差点又要流眼泪。
靖王听了,手指微颤,他目光略带深沉地落在程璟的脸上,道:“别多想,会有办法的,”
又安慰了一会儿程璟,才将这个话题压了下去,两个人暂时都不去想这些事情,而是聊起了别的事情。
程璟想起了赵峥然,便问:“赵峥然怎样了,现在测试期过去了,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靖王道:“已经回去了。”
“他还好么?”
靖王笑了起来,他看着程璟的目光却没了从前的暖意,然而这个变化程璟一直若无所觉,“爹可不清楚,不过应该还好。”
程璟点点头,又想起了沈重阳。
他觑着靖王,小声开口:“爹,你还记得沈重阳么?”
“…………记得,怎么了?”靖王的脸微微冷下来,他与程璟对视,却又像躲避着什么错开了目光。
程璟微怔,但他没多想,他轻声说:“我遇到沈重阳了。”
靖王忽然望住了程璟,神色有些紧张,“……你怎么会遇到他,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程璟看他这个表现,心里一沉,果然是爹害了沈重阳么,心中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将疑问问了出来,“沈重阳现在成了残废,是爹你做的吧?”
语气之中竟带上了质问,程璟一出口,便觉得不妥,然而已经收不回来了,靖王听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是爹做的,怎么,听璟儿的语气,是在为他心疼么?”
程璟是同情可惜沈重阳的遭遇,更愧疚于他是被自己爹害成残废,但是心疼却说不上,程璟看着靖王的表情,就觉得他已经有些生气了,一边开始懊悔在这种重逢的快乐里说这些事情,一边又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爹你做的。”
靖王沉默了一下,道:“是爹做的,沈重阳的双腿双手,都是爹亲自弄残…………”
程璟怔住了,半晌,才道:“你为什么这么做?”难道就因为那些荒谬的春宫图,就轻易地毁掉了一个人?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他开始怨恨起自己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为什么,你不会想知道。”靖王低声道,靖王有着一种很特别的嗓音,一旦压低了嗓音,便好似有着勾子,若是说情话,怕是不会有女人能够拒绝,但是一旦生了气说话,就会带上一种气势逼人的尾音,现在他与程璟说这话,却是动怒了。
不知道是对程璟生气,还是在生气其它,他忍耐着这腔怒火,淡淡地道:“沈重阳不是什么好人,简直大逆不道罔顾伦常,他与你说什么都不要信,别被他的鬼话连篇唬住了。”
程璟不敢再问,他依恋地将脸靠在了靖王的膝上,“爹,你不要生气了,我不问了。”
靖王伸手正要摸他的脑袋,然而目光触及他耳鳍,却又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了阴沉的表情,他深吸了一口气,道:“爹出来很久了,现在要回去了,晚一些再过来看你。”
他说着,便忽然站起身来,程璟失了依靠,身子不稳地撞到了石壁,他仰起脑袋看住自己的父亲,这个时候靖王却来不及伪装一下自己,只飞快地与程璟对视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背影有些仓惶,让程璟慌张地抓住了岸壁边缘。
不会惹爹生气了吧?都怪他,这种时候,为什么要说那些事情,程璟陷入了后悔和委屈的双重折磨。
另一边,靖王一出了花园,便看见了守在一边的铁奴。
铁奴抱臂靠在走廊柱子上,看见了靖王,眸子中流露出一丝疑惑,“这么快?”
靖王的表情不是很好,这让敏锐的铁奴一下子就发觉了,“怎么了?”
靖王扯了扯唇角,道:“璟儿就暂时拜托你了。”
铁奴微顿,垂眸应了下来。
“我没想到,他会变成这个样子回来,”靖王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似哭又像笑的扭曲表情。
铁奴眸子一沉,“你不能接受?”他几乎用质问的口气询问着靖王。
靖王看了他一眼,“你不懂,你不懂…………”他喃喃地说着,脸上的表情暗沉下来,似藏匿着无尽的阴暗,他忽地叹了一口气,对铁奴低声道:“我走了,你好好照顾他。”
说完,倒是潇潇洒洒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
铁奴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目光所及之处,眸中的疑惑渐深,靖王这个样子倒不像不能接受程璟这非人模样,为何会这般表现。
然而他没有细想,只转身朝花园走去。
到了那个水池边,就见程璟仰面倒在水中,一脸愁闷地在水里呼出一个个升腾而起的水泡。
铁奴唤了一声程璟,程璟听了,也没有反应,那一双眼睛只向下转了转眼珠子,便很快地凝住不动了。
铁奴看了他半晌,才道:“靖王走了。”
程璟的尾巴在水中动弹了一下,铁奴继续道:“他说过几天再过来看你。”
程璟猛地起身,吐出了口中的水,“他真的这么说了?”
铁奴点头,“你与他说什么了?”
程璟撇开眼,“没什么。”顿了顿,“你有没有看到我爹当时的表情是怎样?”
铁奴沉默了一下,道:“看着倒无不妥,怎么,你们吵架了?”
“没有,”程璟立刻否认,却又很快泄气,“我好像惹我爹生气了。”
铁奴道:“我看靖王没有生气的样子,别乱想。”
“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铁奴回答。
程璟微微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铁奴安静地看着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靖王那张充满了复杂表情的脸,他在心底喟叹一声,将靖王的影子从脑中驱散了,“…………若无事,你便在此休息吧。”
“那你呢?”程璟问。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带来。”铁奴轻声道。
程璟想了想,说出了几样东西,他伸手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珠子递给了铁奴,“用这个买吧。”
第58章 NO.58甜水
铁奴目光柔软,他低声道:“不用,我有钱。”
程璟将手送了送,固执地将手里的珍珠往他的方向推,“拿着吧,京城的东西贵。”
铁奴沉默了一会儿,宽大的手掌包裹住程璟的手,将他手里一颗一颗的珍珠收到了自己的手中。
程璟眼角的薄红还残留着,此时却开心的笑了起来,“我真高兴,铁奴。”
铁奴微顿,弯下身子,高大的身影覆盖在程璟的身上,落下了一片阴影,他伸出另一只手,触碰着程璟的头发,在他含着安静而喜悦的目光下轻轻地揉了一把,“等我回来。”语气里透出了沙哑的温柔。
程璟一怔,扇子一般的透明耳鳍染上了一抹薄红,也似承受不住地颤动了一下。
他现在才发现,铁奴的声音…………还蛮好听的……
铁奴没有发现他的异状,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又抚摸了几下程璟光滑细软的头发,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程璟不止一次这样看着铁奴离开,却头一次有了一种奇怪的心情,这种心情,大概可以叫做留恋不舍。
铁奴,真的是个很好的人,程璟想,看着这样高大,又这样气势逼人,但收敛起那身压迫感,就只是一个除了那身高和平常人并无差别的普通人而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程璟用冰凉的手背按了按有点发热的脸,唇角勾起,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微笑。
过后的几日,铁奴便一直陪在程璟的身边,也不经常出去了,他一次性买够了很多东西,长时间也不急着出门。
倒是这几日程璟的胃口变小起来,他身上的鳞片不知为何,开始发生了变化,它们一点点的脱落,倒很像他当初变人时才有的征兆,程璟满心欢喜,觉得等鳞片掉完,就可以变回人了。
他将这个猜测告诉了铁奴,铁奴听了,仔细地看了看程璟撑上来的尾巴,推翻了他这个猜测,“你这个,倒像是换鳞。”
铁奴手指在鳞片脱落下来的地方摸了摸,能够清晰地摸到了下面还属于初生鳞片的柔嫩,他再次肯定地道:“是换鳞,应该不是你之前说的脱鳞。”
程璟慌了起来,“换鳞?什么意思?”
铁奴沉思了一会儿,道:“就是换一身新的鳞片,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鳞片是纯黑色的,但是现在,你鳞片的颜色已经淡了很多,完全变做了灰色,你有过一次脱鳞,那么现在这一身鳞片,应该是新生的,现在再次脱落,应该就是正常的换鳞。”
程璟懂了,心中的欢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放下了尾巴,满脸失落地趴在了岸上,“白高兴一场。”
“铁奴,其实,有个人告诉我,我变不回去了,会一直都是鲛人的样子。”
“我当时听了都慌死了,他说怎样我就怎样做了,结果他不是什么好人,一直在骗我,将我骗到了很远的地方,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却怕真的变不回人了。”
“他那么多谎话,我却不知道他连这个都骗了我。”
铁奴听着,眼底暗光闪动,他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的情绪,他有着野兽般的预感与直觉,他预感即使问了程璟肯说,那答案也不是他想要听到的,因此他没有去问那个“他”是谁,只低声问:“若你真的变不回人,你有什么打算?”
程璟一怔,脸上表情暗淡下来,“有什么打算…………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想都想不出来,但大概是过不下去这样的日子。”
铁奴听了,沉默着伸手抚摸着程璟的脑袋,“我陪着你。”
程璟想伸手拉开他的手掌,但手刚伸出,铁奴便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喉咙里泄出了一声笑声,他勾着嘴唇移开了手,转而轻轻地捏了一下程璟的脸,又很快地松开。
“…………你,”程璟吐出了一个字,手指指骨触碰了脸上被铁奴捏了的皮肤,目光与铁奴对视了一会儿,在他微醺的笑意下飞快地移开了目光,“若真的变不回人,我爹也会养我,倒用不着你陪了。”
铁奴笑容稍减,他想起了靖王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几分预感,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道:“靖王是个好父亲。”
程璟唇角一翘,笑了起来,然而这笑容又很快地消去,“你不是我爹会来看我么?这都三天了,怎么没有来?”
铁奴沉默,半晌,才道:“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程璟有些怀疑,他一向是知道他爹有多清闲的,不太可能三天都抽不住空来,但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没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