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馨当日回秀泽,并未接管素家,素家找到了素恒遗落在外的子嗣。”岑季白一边说着一边察看沈夜反应。
“那孽种竟没死?”沈夜颇为疑惑,忽又了悟,道:“竟还有一个,哼。”
岑季白再道:“素恒已死,你与素馨并不愿沈朗知晓之事,想来更不必重提。而今且不论沈朗是否仍在秀泽,你果真想让他见到你,再忆及你毒害素恒一事?”
“我提什么旧事?我只是要他晓得,我才是师父亲传。”沈夜眼睛瞪得浑圆,气道。“该死的早死了,死了干净。”
“他是不是死了干净,却并非可凭你决断。早年为你无辜试药者,他们性命,也不是死了干净。”岑季白声线平稳,但能说出这样的话,怜惜“无辜”者性命,其实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竟然在意这些……
“不过是药奴罢了,陛下竟怜惜蝼蚁之生死?”沈夜反讽道:“那上官家子弟,也不是全然奸恶,也有无辜性命,倒不见陛下生怜。”
岑季白握着林津的手紧了紧,摇头道,“寡人并非在意这些。但寡人晓得寡人应当要在意,寡人不在意,便要将来的夏王在意。世间种种不平不仁不义,寡人一一改换它。故此,寡人与王后并不曾想过要你为王后找人试药。”
沈夜默不作声,又听岑季白道:“沈医师,请回吧,歉礼寡人改日致上。”
说了这话,岑季白便与林津离了沈夜住处,回房用了早膳。耽搁什么都不能耽搁三哥同孩子用膳啊!
林津不时看着他发笑,看他一眼,便喝一口长生粥,竟似拿他佐餐一般。
岑季白不解道:“三哥是看我好笑?笑我方才,冠冕堂皇?”
林津摇头:“不是。”
“那你笑什么?”岑季白戏他道:“莫不是你是瞧着我便觉得欢喜了,愈瞧着愈是欢喜了?”
林津点了点头。
岑季白心中又是痒又是熨帖,搂住他道:“真的?”
林津郑重其事地捧住岑季白脸颊,大大地亲了一口。
他当然要欢喜,不只因小初讲出那番话时,英明高伟,风华无双;更因为小初信他,毫不犹豫。
岑季白将他搂得紧紧的,很想与他再亲密一些,彼此互相占有,毫无间隙,然而毕竟是……
男子虽然受孕不易,但受孕之后,实则并无太多顾忌。便是房事上,间或为之,只要孕夫受得住,也不是什么禁事。不过如他与林津那般……还是太过头了。面对林津,他总是无法平静自持,他总是贪恋他。
林津毕竟是有了孩子,岑季白平复些心中渴望,正要问他今日如何打算,因是要等迟衡赶来,他们今日不能行路了。
这时候,外头倒吵嚷起来。
“无忌哥哥,人家好想你呀!”外头不知是谁人撒娇嗲声。
“不,不,你不要过来……”这声音岑季白倒晓得,是随行的颜无,听起来,是急得要哭了。
“无忌哥哥,嘤嘤……无忌哥哥……”那声音似乎更嗲了。
岑季白听得恶寒,那言辞若是个娇嫡嫡的姑娘,或许会让人骨酥筋软,可一把公鸭嗓子,说出这话来,就有些……岑季白在沈夜山头,是真的听过公鸭开嗓,他原当那可怜的鸭子是叫沈夜下了毒呢!
林津乐得蹈足舞手,牵着他开门去外头看个热闹。
岑季白看他这模样,就晓得是林津要给颜无治病了。可是……
“颜无好的是美色,你给人寻个丑汉,不是更逼他贪慕美人吗?”
“……谁说我寻的是丑汉?”林津先去开了房门,随着冷风灌入的,还有颜无略带恐惧的喊声:“不,我不识你,不要过来……”
颜无六七尺远处,倒有一个形貌绝美的少年公子,手里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色浓汤,自己饮了一口,顺着嘴角淌下些可疑的汤汁。“无忌哥哥,人家特意为你准备的呀!”
少年公子肤白胜雪,眼神媚得勾人,他伸舌舔了舔唇瓣,回味道:“好甜。”
岑季白虽说只爱林津这“美色”,看那少年公子模样,仍是心中轻荡了一荡,不过那嗓音一出口,毁尽风姿。
察觉到林津打量着他,眸光森森,岑季白即刻道:“这倒是勉强能及得三哥之二三分美貌了……呵,三哥,你怎么把他招来?”
那少年公子名叫鹤鸣,与风鸣皆是死士。
“找不着别人了,”林津不满道:“谁愿意做这个……”
鹤鸣十五岁,美得有些雌雄莫辨,身形娇小玲珑,可称尤物。然而少年正值变声期,一副破锣嗓子,直教人耳痛。
外头鹤鸣又向着颜无近前几步,热切道:“无忌哥哥,你快暖暖身子吧。”说着,又饮了一口红汤,食指微弯,从汤里勾了一小块白色物体,放入口中。
颜无手扶着一棵积雪的柏树,“哇哇”吐出几口,那柏树被他摇得轻晃,抖落树梢积雪,“嗽嗽”地浇了颜无满头。
“他手上拿的什么?”岑季白实在感到古怪。
风鸣答道:“回陛下,是现采的热腾腾鸡血,泡了活生生蝉蛹。”
特意强调那份新鲜热腾做什么!
外头鹤鸣再次舔唇,神情沉醉,“好新鲜……”
岑季白有些干呕,隔了老远,却好似闻到一股浓重血腥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嗯……所以之前蠢作者迫不及待先写的这一段,是鹤鸣。哇咔咔~~
第109章 好戏
“呵……这小子不错。”沈夜不知何时出现在岑季白与林津屋外,视线牢牢地锁在鹤鸣身上。
要学沈夜这一身本事,首要的是不怕血腥,鹤鸣满足第一条,不错;第二是不惧蛇虫,鹤鸣看起来满足第二条,挺好;第三是得要些身手,这才好抓个毒物,捕头虎狼,鹤鸣身形精练,将飞羽军出身的颜无逼得没有退路,应该是满足第三条的,甚好。
“就要他。”沈夜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看着林津:“王后不可言而无信。”
林津看岑季白点头,虽然疑虑,却也应下。
待沈夜走后,林津问向岑季白:“不是不要他跟着?”
“他强要跟着,又当如何?”杀了?到底是救过他们;放任?沈夜此人太过危险。何况本是林津曾应许过他。
林津有些不悦,沉闷道:“你怪我?”
岑季白愣了一下,这才约略觉出几分林津情绪起伏之易变。看来,如小刀、风鸣等人,近日是应该赏一赏的。
岑季白道:“我怎会怪你?鹤鸣若是学些医理,看他料理了颜无,不是更有趣?”
下属虽然难得,不过颜无一个大男人,受点折腾也没什么关系。于岑季白而言,他那不晓得是个小王子还是个小公主的只有一个月的小殿下,可要精贵多了。因此,而今是三哥的好心情最重要,得好好养着小殿下。
他这人从来心偏,这一回,是偏得没了边儿。
入夜时分,迟衡紧赶慢赶,只打了个小包袱跟来,但身上背那医箱可大。略作休整,这便为林津诊起脉来。
林津焦急等待,看着迟衡收手,这便急切问道:“如何?”
他虽然相信沈夜医术,但面对迟衡看诊,还是有些悬心,万一是沈夜故意哄骗?万一中的万一,是沈夜错诊?
岑季白那期待之意倒还不显,可林津是目光焦灼,神色紧张的。迟衡擦了擦面上冷汗,艰难道:“臣不敢确诊……月份太浅,臣……无从确诊。”
“王后这脉象,大约是喜脉罢。”迟衡只有个五六分把握。
“本宫近来脾气不好,”林津补充道:“老想吃东西,犯懒。”
迟衡也是第一次见人说自己脾气不好时那么个荣幸又自傲的模样,顿了顿,晓得林津心里是有多大的期望,因此愈是不敢胡说。
岑季白也说了些林津近来状况,迟衡沉吟些许时候,缓声道:“这倒是,该有个七八分了。”
“可……他这般小,如何本宫近来总是嗜食不断呢?”林津不解道。
迟衡道:“后头日子怕有些难熬,倒是难用得饮食了。而今倒是正好,王后当好生将养。”他用词毕竟比沈夜顺耳。
“迟卿辛苦了,此后,每日晨昏请脉;王后饮食,你皆要过目,禁忌诸物,万不可有犯。”岑季白道:“途中或有不便,应急医药,迟卿要备着。”
迟衡一一应了,听得岑季白令他退下,这才进言道:“陛下,王后身子贵重,是否暂回陵阳?又是这寒冬腊月里……”
“不必。东厢另有医师沈夜,王后这身子,你同沈夜斟酌。”岑季白多嘱了一句:“他那人性子古怪,迟卿慎言。”
“臣遵命。”
迟衡劝不得这位陛下回返,心想着,那只能是自己一路上多多留心罢,这便告了退。
林津确是不愿回宫,若是回宫,又怎能见到颜无与鹤鸣每日上演的精彩大戏。鹤鸣要跟着沈夜学些医理,旁的暂且不会,只身边毒物多出不少,又是常常帮着膳夫杀个鸡鸭的。那样的美人撒娇轻嗔,讨要着亲亲抱抱,若是往日里,颜无绝不会辜负了美人,可鹤鸣那唇舌堪堪尝过蛇胆汁子,那纤细柔美的素手是将将掏了鹅肠,脸上犹带着可疑血渍……
颜无不记得自己从前招惹过这人,可这人声称是他们第一次落脚的客栈里掌柜的表侄的乡邻,无父无母无兄无姊,从前颜无偶经此地与他两相恩爱,甜甜蜜蜜,再相逢必得要嫁要娶要颜无负责到底。
颜无抓耳挠腮苦苦回想,然而,不记得此事。
这一日晚间,一行人露宿城外,置下帐篷,围着篝火烤着鹿肉。鹤鸣不知从哪处石头缝里掏了只蜈蚣出来,噼噼啪啪地烤了,长剑一挑,递与颜无道:“相公,你补一补身子。”他绝美的面容映衬着火光,红艳惑人,垂首低眉,当真是不胜娇羞。
“……我不识你,”颜无撇过头去,哀怨又无力又是垂死挣扎一般。“不是你相公。”
鹤鸣抽抽噎噎,抛了个媚眼给他,便改了口,唤道:“夫君……”
“我不识你,不识你,”颜无一脸哭相,上前来扯住林津袖子,嚎道:“公子、夫人,你们信我,我真没动过他……”
林津一口含了岑季白递过来的鹿肉,切得大小正好,烤得外焦里嫩,吹得温度适宜;又饮了一口热汤,好鲜好暖好香好宜人。这才慢悠悠套话:“你真的记得你动过多少人?”
“我……没有,我……”颜无实诚道:“我只是……我……闹着玩罢。”
林津白了他一眼,“好玩?”
“夫人!您要为小鹤做主啊!”鹤鸣扭了扭细腰,更为羞赧道:“夫君……夫君只是不记得,那一晚他……他醉了。”
岑季白再次恶寒,鹤鸣无论如何也是个男人,这么个动作,偏又是这么个嗓音……转头看向颜无,果然,颜无神色已是绝望。
“胡说八道!我……”颜无凶神一般吼出前半句,对上鹤鸣再次飞来的秋波,那声气就弱了下去。“我肯定没银子买酒。”
“嘤嘤……公子、夫人,你们看他多坏啊!他骗了人家酒喝,还骗人家身子,嘤嘤……”鹤鸣近来愈是入戏,哭诉道:“他都醉得不行了,还想要人家身子……他……人家还得帮着他,哎呀,坏死了!”好似忽然想起什么,鹤鸣双眼睁大,又迅即低了头,轻声道:“夫君不记得也是有的,就只那么一会儿……”
“……我剁了你!”颜无气得眼睛发红,抽出佩剑蹿了上去,然而,到得离人一剑之地,鹤鸣那剑尖已指在他心口,上头还有只活生生的小蝎子,冲着他翘了尾巴。
“嘤嘤……人家好怕呀。”鹤鸣再次扭腰跺脚,那小蝎子跟着轻晃,随时都可能扑到颜无身上。
颜无后退几步,缩到篝火边上,生无可恋。
瞧他这模样着实可怜,岑季白有些不忍,但又觉得林津说得在理,想一想还有许多少男少女满怀深情地等着颜无迎娶呢,让他挨一挨色字头上这把刀,好像并不过分。尤其是,林津那一字一字,都是向着岑季白婉转说出,似有警示之意,岑季白更不敢违他。
在途日子过得迅即,林津每日里倒有一半时辰是阖目安睡,醒来时常是迷迷怔怔,缓上些时候,便捧了干果点心,卷了帘子,开了琉璃花窗,看着外头颜无与鹤鸣又在上演追逐大戏。
那冷风刀子似的刮进来,岑季白伸手关小了缝隙,仍觉冰寒,便又关小。
林津“啪”一下扇在他手上,不满道:“听不见!”
岑季白懊恼不已,当初弄这车厢时,三哥并没有反对吧?所以隔音效果太好,怪他?
“三哥,你……冻着了不好。”岑季白将羽被往林津身上又裹紧些,但这羽被裹得再紧,也不能挡住林津的脸。
再后来,林津从右侧的花窗看外头情状,岑季白便将左侧的窗子打开,冷风与外头众人说话声一同灌入,却吹不着教岑季白护在怀里的林津了。
岑季白无可奈何,却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