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这样可怕的伤, 五脏六腑几乎要被焚毁。白露寒只感觉自己从内到外都像朽木般慢慢毁坏,无可阻挡。
他就快要死了……
即便是非人之身,在这样的损伤下, 也断无生路。
白露寒勉强对祁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抱着他的双臂慢慢收紧。
他用残余的力气抱起祁双, 摇摇晃晃站起来。
“双儿……我会带你走。”他如此承诺。
祁双心头刹那间划过一丝不安。
白露寒闭目仰头, 在众目睽睽之下, 身形流光氤氲,逐渐变化延展。
嘹亮清朗的凤鸣响彻天际,即便羽翼残缺, 魔气染身,那不属于凡世的神鸟腾空而起的景象,仍旧牢牢烙印在所有人心头。
青色羽毛碧光流转, 身后纤长尾羽在风中上下翻飞,带着炫目的光焰划过天际。
“凤、凤凰……”有人敬畏地看着它。
这是只能在记载中看到的,仅仅存在于神陨时代之前的,最强大的神兽。
跨越过千年万年的时光,它终于重现世间!
“原来神兽真是能变成人的啊……”一个年轻弟子目瞪口呆。
青凤粗大有力的爪子弯曲成笼,将祁双稳妥地扣在中间,它再次仰起修长纤美的脖颈,喉中凤啼清响,羽翼带起烈风,飞越了玄沧山。
期间有人不信邪,举起兵器法宝攻击青凤,不料它只是翅膀一掀,就拦下了全部的攻击。
直到它的身影彻底在天际消失,众人才如梦方醒,面面相觑。
飘雪派长老率先追了上去,义正辞严:“除魔卫道,我飘雪派理应尽一份力!”
“老匹夫!”紫云宫主骂了一句,也顾不得为儿子讨个公道了,紧紧跟在他后头去追青凤。
儿子没了还可以再生一个,凤凰和炉鼎没了要去哪里找?
她知道有这种想法的绝对不止她一个。谁让这个世界就是强者为尊呢?
兽王没有动作,实际上他为了确保一击必杀,几乎是动用了自己全部的力量,以至于现在消耗过度十分疲惫。
云熙然昏倒在他怀里,同样疲惫不堪。
他抱着云熙然默默离开,恼怒到极点。
费尽心思策划一场围杀,没想到竟还有他不知道的设定……原剧本里根本就没有提到白露寒是只凤凰!
“咳咳……”他抬袖捂住唇,只觉得喉咙里泛出干涸的血味。
这个躯体也许该换掉了……可是他还能附在谁身上?
将云熙然放在树下,兽王端坐着,盘算之后要怎么做。
“哟。”
轻飘飘的一个字从身后传来,听在兽王耳中却好似晴天霹雳。
他霍然回头,魔君一夕正抱着双臂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夕,一号的一。”
一夕把咕噜捧在手心,亲了它一口,隆重道:“这个小宝贝,就是我最爱的零号了。”
咕噜没有心思理会他的玩笑,软乎乎的身子紧绷着,牢牢防备着五号。
“你们……”五号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一个是可怕的一号,竟然不依靠宿主,自己来扮演角色,还是如此强悍的反派。
另一个,是发疯之下越级吞噬高等系统的,他一向看不起的零号!
可笑自己这么长时间里,居然没有感知到他们的存在!
“你们想怎么样?”他伸手拦在云熙然身前,“杀宿主是违反规定的!你们不能杀他!”
今天看来是要动手了……他们明摆着就是过来杀自己的。
一夕嗤之以鼻,低头对咕噜说:“喂,他说我们违反规定哎,你怕不怕。”顺手捏捏它的小尾巴。
咕噜在他手心里扭了扭。
“我听说,对宿主施加精神威慑,也不怎么符合规定呢。”一夕漫不经心道。
五号冷笑:“那是为了不听话的宿主好,他们谢我都来不及。一号,我知道你是要来杀我的,但我绝不会坐地等死!”
一夕嘲笑道:“杀你?我不至于这么无聊……不过呢,”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小咕噜委托我来替它出口气,做哥哥的,怎么能拒绝它?”
语调甜腻宠爱。
咕噜呕吐:“呕,你好恶心!”
它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过河拆桥的坏东西,成天想气我。”一夕戳了戳它的圆脑袋,在柔软的脑门上戳出一个小凹陷。
“坐稳了啊。”他把它塞进自己衣领里,咕噜便毫无障碍地接触到了他玉石般结实紧致的肌肤。
它胖脸上忽然有些发红。
五号哪里敢等一夕先动手,他抢先变成炎龙,一口炽热龙焰就朝一夕喷过去!
“哎,还会喷火,不错不错。”一夕大笑,脚尖一点跃上半空,抬手往下一按。
五号只觉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强大精神力海啸般席卷而来,硬生生把他巨大的龙头压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土石飞溅。
一夕俯身,一手压着五号的头,一手掏出咕噜,对它温温柔柔地笑:“宝宝,你现在高兴了吗?”
咕噜不仅没有高兴,还吓得打了个嗝。
方才那一瞬,五号的实力与一夕简直是天差地别。同样都是高级系统,他只用一只手,就能吊打五号。
它突然没有了跟他作对的想法。没办法,它就是怂。
一夕在它耳边压低声音:“小傻瓜,我可是‘监察者’。”
主神之下,拥有最高权限的监察者,一号系统。
区区五号系统,他还不需要放在眼里。
五号在他的压制下恢复人形,人偶脸上表情扭曲,写满了愤恨不甘。
他咬牙切齿地说:“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一夕干脆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提起来,笑得愉快:“本来呢,我打算拿你喂咕噜……不过,留着你还有用。今天就算了。”
他一松手,五号砰地摔在地上:“你的生命不会终结在我手上——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乞求那位的宽恕吧。”
一夕从袖子里拿出一捆绳子,把五号和他的宿主一起绑了回去。
就快要结束了……那也意味着,他即将与咕噜分离,到了下一世才能相聚。
“啧,真舍不得。”一夕苦恼不已,决定回到他的地盘上要使劲折腾一下咕噜。
***
灼热的血滴滴答答洒落在坚硬的岩石地面,混合着头顶石笋尖儿滴下来的冰冷水珠。
湍急的地下河染上淡淡的殷红,却又随着水流飞速远去。
白露寒躺在祁双臂弯里,呼吸渐弱。
他勉力带着祁□□离玄沧山,提起仅剩的修为,把追兵远远甩到后头,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降落,一路逃到溶洞里。
祁双流着眼泪,双手颤抖着帮他包扎裹伤,拼命把自己那点浅薄修为往他身上传。甚至还解开衣带,想以炉鼎之身来救助他,却被他抬手制止。
“双、儿……不必……浪费力气……”白露寒嘶哑道。
他用力吸了一口洞中寒凉的空气,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什么。”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沾满血污,却比往日更动人心魄。
“我本是、上古时凤凰与凡人交合产下的异类……”他断断续续开口,“化为人形隐匿在……人间。”
神陨之后,人类对神族谈之色变,但凡身带神血,必要清剿。
他在人间生存,久而久之,也忘了自己的身份。
直到兽王那惊天一击。
濒死之时,他才回想起自己的血脉,化为凤形带走祁双。
可惜一切都已经太晚……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然回天乏术。
但他没有半点后悔。
“别哭……师尊很高兴。”白露寒握住祁双的手,哑声安慰。
“值得吗……你究竟,爱我什么。”祁双扶着他,手下摸到焦枯的羽毛。
“值得……”
“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很熟悉。仿佛上一世、就见着你了……”
白露寒脸上的笑意淡得几乎要散去:“本打算……与你同归青山碧水……如今怕是、怕是做不到了……”
他说:“下一世……可要早些遇见你。”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最后一丝呼吸也消散在阴凉的水汽之中。
直到死亡,他的眼神依旧那样温柔。
一块发着淡蓝色辉光的碎片从他心口慢慢升腾,飘飘悠悠落在祁双掌心里。
祁双怔怔地看着,心头大恸。
明明这就是他的目的,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这么痛。
“你想就这样抛下我了吗……骗子。”纤细的指头攥着袖口,他用力擦去残余在白露寒脸上,那些已经干涸的血迹。
原来这一世,他依旧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