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沉吟了下,便说:“那就给你们两日,后日辰时再来跟我说一说到底为何?两日之后若是没个让我信服的说法,那么……”
“姑娘放心,我跟齐庄头两日之后定会给姑娘一个说法。”刘世明忙拍着胸脯保证。
齐云平也跟个应声虫一样,说他也这样认为。
“那你们去吧。”沈婉最终道,“阿兰,来把刘庄头和齐庄头带来的账册给他们,让他们拿回去好好算一算。”
景兰应了,走去把沈婉放在小几上的账册拿出来还给刘世明和齐云平两个人。
刘世明和齐云平拿了各自的账册,却步退了出去。
一走出沈家老宅,齐云平就扯着刘世明的袖子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沈婉只给了两日,后日就要去见她,要拿出一个让她信服的说法来。
刘世明人胖,爱出汗,这会儿便见他又抬起袖子擦汗,他脸色难看地说:“若是要叫我把这些年吃下去的银子都吐出来,我是吐不出来的,我方才说再回去算算的话,不过是拖延之计。实在是,没想到她有这样的招数,一时之间无法应对。我就想出来跟你商量一下,你说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齐云平捋了捋自己下颌花白的山羊胡子道:“左不过是为钱。”
刘世明嫌弃地瞪他一眼,说自己何尝不知道沈婉查账是为了钱,只是她是要自己跟齐云平把这些年弄的银子全部吐出来,还是只要一部分。
齐云平摇头:“我哪里知晓她的心思?你问我,我问谁去?”
刘世明接话:“跟你商量个什么事,真是累人。看来,咱们还要找个中人去问一问才行。”
齐云平问:“哪个中人?她才来苏州,哪有什么人在她跟前说得上话?”
刘世明想了想说:“赵四娘子不是现成的中人么?你叫你儿媳妇去找她,再让赵四娘子把沈家大小姐贴身伺候的丫鬟叫出来,打探下大小姐的意思,我瞧着今日那个叫阿兰的丫鬟挺受大小姐器重,都是吩咐她做事情。你回去就叫你儿媳妇明日一早去找赵四娘,让她帮忙找那个阿兰的丫鬟出来说话。打听清楚了大小姐的意思,咱们才好行事。”
“也好,若是她狮子大张口,比如叫我们两人吐出来这些年吃下去的一半银子,你愿意么?”
“一半我是不愿的,若是两三成我还愿意凑一凑。”
“那到底是两成还是三成?”
“三成,至多我只能拿出来三成。”
看着刘世明咬牙切齿,满脸心疼之色的样子,齐云平自己算了下账,也很肉痛。拿出这些年私吞的银子的三成,也有将近三百两呢,他实在是不想拿出来。所以,他说那也不算少了。
“那也没法子,若是从长远来看,出几百两银子出来,咱们还保着庄头的位置,不过几年,这拿出来的银子就赚回来了。更何况,靠着沈家这棵大树,对咱们的儿女子侄有好处。”
“你说得未尝不对,可我就是觉着心疼,不甘心。她只给咱们两日,若是多几日,我还想去一趟金陵找人打听打听,打听清楚再给银子。”
“有什么好打听的,严老管事不是说了,她是跟萧家的嫡长孙和离了,气死了老族长,老太太一怒之下罚她到苏州来,顺带着管苏州这三百亩田。”
“我总觉着这里头有内|情,你可别忘了,现如今宗房大老爷,也就是她爹是沈家的继任族长。一个族长竟然保不住唯一的嫡出女儿,还让她来苏州管这些闲事,几百上千两银子能入得了沈家那些人的眼么?”
刘世明看着捋着花白山羊胡子,做沉思状说话的齐云平,嗤笑道:“没想到,你还有长脑子的时候。这样,咱们一边应付着她,一边派人去金陵那边打探下你说的内|情。”
齐云平:“好,就这么干!”
景兰在刘世明和齐云平走之后,跟翠竹一起把那四扇花鸟屏风收起来,抬去一边放下,回转身来她才对沈婉说:“姑娘,这两个庄头果然是老狐狸,故意拖延,回去想法子商量应对之策去了,姑娘为何不在今日就要他们说出个子丑寅卯呢?”
第61章
沈婉便告诉景兰, 像刘庄头和齐庄头这样的人, 你若是逼得狠了,他们索性狗急跳墙撕破脸皮,概不承认私吞沈家的粮食, 到时候难不成闹到公堂上去吗?
景兰道:“若是闹到公堂上去, 不定他们还真要怕了, 两千多两银子,不判个十年八年才怪。”
沈婉闻言笑:“那样一来,我们沈家会丢脸不说, 咱们也捞不到一点儿好处。须知, 咱们可是在求财,弄一笔钱改变困境才是正经。”
“正因为如此,姑娘才不逼着他们今日就说出个子丑寅卯?”
“对。”
“那姑娘猜他们回去会商量出个什么样的法子来呢?”
“他们呀……多半还会找个中人来探一探我的口风,看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要他们把这十五年来私吞的银子都交出来,还是要他们交上一些。”
“……那姑娘是要他们都交出来还是交上一些呢?”
“我早想好了,让刘世明交个五百五十两, 让齐云平交二百五十两, 这只占他们这些年侵吞沈家粮食所值银两三成左右。咱们有了八百两银子在手上,就可以安排很多事情了。之后我让他们两人每年凑个九十两银子交来,咱们在苏州吃穿就有着落了。”
景兰听了,认为沈婉考虑得当,这是给人方便也给自己方便的意思,如此一来刘庄头和齐庄头接受起来也不难。
既然是求财,就要做到一团和气, 都不得罪。
不是有句话叫做和气生财吗,做生意也好,人际交往也好,都是如此。
“那姑娘认为他们后日来就会带银子来么?”景兰继续问。
“多半会,我想他们派来的中人明日来探了口风回去,后日他们就会送银子来,毕竟我定的日子是后日。”
“姑娘又为何要定下后日呢?这日子既不紧又不松?”
“你听过夜长梦多,迟则生变这样的话么?我连三日也不给他们,就是怕他们会跑去金陵沈家打听,我是怎样被沈家打发到苏州来的。沈家可有一个跟我爹,跟我不对付的人呢。我担心刘庄头和齐庄头会去找到他,他会为他们撑腰,阻止我从两个庄头那里弄到钱。那样一来,沈家苏州田地的庄头虽然会换人,但咱们可就损失了八百两银子。”
“二老爷?”
“对,他可是巴不得我穷困潦倒,我只给刘庄头和齐庄头两日,他们即便派人去打听,再搭上我二叔,也需要三四日,两日之内断不可能。等咱们收了他们的孝敬,他们即便搭上了我二叔的关系,我二叔也不能叫我把银子吐出来。况且我猜只要我收了他们的孝敬,他们是不敢去搭上我二叔的,否则惹恼了我,我银子白吃,还可以把他们从庄头位置上赶走,另外找人代替。总之,他们孝敬的八百两银子,我一定要弄到手。”
景兰拍掌叫绝,说这一定是沈婉今天中午躺床上想到的。
沈婉不否认,并对景兰说,要是明日赵四娘带她出去见刘庄头和齐庄头请来的中人,她就把自己刚才说的八百两的底漏出去。
“赵四娘……”景兰大概明白为什么是赵四娘来找自己了,赵四娘是当地人,还是看守沈家老宅的下人,她跟当地一些人认识,还跟新来的景兰等人认识。要是刘庄头和齐庄头要找人来探口风,找赵四娘这么个人最合适。
“好,那我就等着了。”
“兰儿,过来,陪我去外面走一走,咱们看一看哪里合适摆放些盆栽。过两日有银子了,咱们把这宅子也布置起来。”
景兰见沈婉兴致颇佳,便也欣然应允陪着她出去在院子里转一转。
翠竹莫名觉得自己插不进去话不说,沈婉和景兰都当她不存在一样,她觉得没趣儿,就跑出去找那两个严老管事带来的小厮,指挥他们去把第二进院子的野草都拔干净。
她对他们说,这是姑娘的意思。
其实,她是怕两个小厮走了,沈婉会叫她去干这个拔草的活儿。
以前,景兰就受沈婉宠爱,现在到了苏州更是了,沈婉已然叫景兰当家安排一切了。
景兰当管家了,自然是会少干甚至不干杂活了,翠竹觉得自己要不抓住两个明日就要跟着严老管事回金陵的小厮把第二进庭院的杂草拔干净,那以后这活儿准是她的了。
她呢,最怕拔草,因为那些及膝深的草里面最多老鼠爬虫还有蛇,她看见就头皮发麻,吓得要死。这个活儿,她是绝对害怕干的。
那两个小厮正好也没事儿干,严老管事也没带他们出去,他们就听翠竹的指挥干到天黑,把第二进庭院的杂草都给拔干净了。
翠竹又去拿了扫帚来扫了,让他们把垃圾和杂草都挑出去倒了。
吃晚饭的时候,严老管事回来了,去见了沈婉,说他明早就要带着两个小厮回金陵了,问她有没有什么话带回去给她爹娘。
沈婉说:“你就说我一切皆好,让他们不要为我担心。”
严老管事点点头,笑道:“端看今日姑娘处事就错不了,那姑娘吃罢饭早些歇下罢,明日老仆一早就要坐船,就不来向姑娘辞行了。”
沈婉:“好,老管事自去。”
——
次日,赵四娘起了个大早,做了早饭给严老管事和那两个小厮吃,又单独做了一锅碧粳粥,给里面沈婉等人送了进去。
接着她出来吃了早饭,挎了菜篮子去买菜。
沈婉等人来了,她跟丘六在后园种的菜种类不多,太单调,故而她要去街上买些菜添上。还有家里的母鸡下的蛋也不多了,她打算买上几十个回去。
买完菜,经过镇子上的齐家布店时,她被里面布店东家的娘子周氏叫住了。
这个周氏年约三十左右,能说会道,赵四娘每每经过齐家布店,去看花布时,常跟周氏聊天,两人很熟。
今日赵四娘买了菜经过齐家布店,周氏叫她,她也就笑眯眯地走过去跟她说上话了。
周氏看见她篮子里装了那么多菜,就问她今日是不是家中有客,买那么多菜。
赵四娘实打实地说是金陵沈家来人了,给了她银子做饭,她当然要多买些菜回去做给主子吃。
周氏接着问都是谁,来做什么的等等。
赵四娘也如实相告了,这个周氏就说能不能带她去见识一下金陵来的沈家的人。边说边还裁剪下来上次赵四娘看过没舍得买的那种花色的三尺布来,她将布包起来塞给赵四娘,请她帮忙。
得了三尺花布,赵四娘理所当然乐意带周氏去见识。
到了沈家老宅,周氏跟着赵四娘进去,然后对赵四娘说,她也不巴望着能见到沈婉一面,只要能见一下沈婉跟前得力的丫鬟,说上两句话就行了。
赵四娘一听,说这简单呀,沈婉跟前得力的丫鬟是一个叫安兰的,她这就进叫安兰出来见周氏。
周氏说好,她等着。
不一会儿,赵四娘去而复返,将景兰带来了。
她指着周氏向景兰介绍说:“这是镇子上齐家布店的周娘子,她听说金陵沈家来人了,就想来看一看,她说她见一下姑娘身边得力的丫鬟就走。”
周氏忙上前来朝着景兰福了福,景兰还了礼。
景兰站了站,便转身欲走,周氏却叫留步,并恳请景兰去一边,她有要紧的话想对景兰说。
“何事?你在这里说也是一样?”
“这……这话实在是不宜嚷嚷得众人皆知。”
周氏一边说一边看向赵四娘,景兰随即叫赵四娘回避一下。
赵四娘只觉得奇怪,这个周氏到底要干什么,有什么话是自己不能听的。但景兰既然开口让她回避了,她也只好走出去了。
周氏等赵四娘出去后,去把门给关上了,然后回来压低声对景兰说,她是昨日来见沈婉的庄头之一,齐云平的儿子齐忠的媳妇。
她受了她公公和丈夫所托,来向景兰打听一下,这次沈婉来苏州查沈家学田和义田的账目,到底想怎么做。
景兰故作不懂地问她是个什么意思,说清楚。
周氏咬咬唇,道:“不知你家大小姐是要我公公出多少银子,才能将这事揭过去?”
景兰默了默才说:“三成,我家姑娘说了若是愿意交出历年私吞的粮食所值银子的三成就算揭过去了。我家姑娘早已经算过账,具体的数目就是你家公公拿出二百五十两,刘庄头五百五十两,一文钱不能少。明日辰时送来,以后这沈家的学田和义田还是由他们管,只是每年收粮之后,另外上缴九十两银子即可。”
说完,景兰也不等周氏说话,转身就走,她径直去开了门,走了出去。
周氏呢,赶忙跟上谄媚地说:“姐姐慢走,我这就回去跟我公公说。”
景兰也不答她的话,径直走回去向沈婉禀告此事。
沈婉在绣楼西梢间卧室中间的桌子旁坐着,正在看几封信。
那四扇花鸟屏风又被搬进了卧室,放在南窗前,因为今日丘六找来的修补屋顶门窗还有砌灶的匠人都会来了。屏风放在窗前,是不想让外男往里看。
景兰径直走到桌前,向沈婉报喜,她说:“果如姑娘预料的,今日那齐云平派了他儿媳妇周氏来找到赵四娘,让她帮忙见咱们。我出去后,她果然问我姑娘到底是要做什么,要多少银子才肯揭过此事。我便把姑娘说给我听的说与她听了,她说她这就回去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