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挺多的,可能要写到一点之后了,不过初一并不在乎,比起今天晚上去玩,作业写到明天早上也没问题。
但写了几个字他又停下了,老妈骂他并不会影响他开心了一晚的心情,倒是老爸刚才的态度让他有些郁闷。
老妈说老爸是怂货,其实也不完全是骂人,老爸胆子小,万事小心谨慎,遇上点儿什么事一般都会尽量躲开……是胆小怕事的标兵。
啊。
自己这么能忍也许就是从老爸这儿遗传的。
老爸疑心也挺重,虽然不会像老妈和姥姥那样把所有人的好意都当成侮辱,但老爸一直觉得以他们家的情况,任何主动接近的人都有可能是要刨坑让他们跳。
只是刚见了晏叔叔一面,就给人家下了这样的判断,初一心里挺堵得慌的。
在初一看来,连李子豪那样的都算不上是什么多坏的人,无非是随大溜从个众,只有梁兵这类的才需要归到避而远之的范围里。
对,还有那个老丁。
老爸的同事,初一见过一次,连话都没说过,却无端端地害怕这个人,眼神特别凶。
老爸跟他不对付,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其实只是老爸单方面觉得老丁讨厌,不好惹,老丁都没拿正眼看过老爸,不久之前还因为给没给车加油的事儿打过老爸。
而老爸的性格,再见了面也还是会尬笑。
这么说来,自己还是比老爸要强的,对讨厌的人他虽然会忍,但不会强迫自己去讨好。
初一满脑子乱七八糟的转着,一会儿老爸,一会儿音乐节,一会儿晏航。
晏航是个很特别的人。
不仅仅因为晏航是他长这么大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英语棒,长得很帅,有时候很酷,还很嚣张,打架很厉害,做菜超级好吃,还有很好看的脚踝……
而且很温柔。
哪怕是知道了姥姥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了他家是什么样的情况,知道了他是个什么事儿都会无原则去忍的人,晏航还是很尊重他。
是的,就是尊重。
初一趴到桌上,晏航尊重他。
多好的人啊。
“吃宵夜吗?”晏航进门的时候问了老爸一句。
“喝茶喝撑了,”老爸打了个呵欠,“吃不下,你要饿了想做宵夜的话我就陪你一块儿吃点儿。”
“……我不饿。”晏航说。
“那就不吃了,你明天还上班的,早点儿睡。”老爸进了屋。
晏航在客厅站了几秒钟,也回了自己屋里,拿了换洗衣服准备去洗个澡,脑子里有点儿乱,得洗完澡清醒了才能整理。
或者不整理了。
就像收拾屋子,东西往箱子里胡乱一扔,盖上盖子就行了,至于箱子里什么样,箱子里有什么,就等哪天无意中打开盖子的时候再说。
他拿着衣服走到客厅的时候,老爸也拿着换洗衣服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看着老爸,老爸也看着他。
一秒钟之后他俩同时往卫生间冲过去。
晏航速度比老爸快,但是手段没有老爸狠。
确切说是不要脸。
他手刚摸到卫生间的门把手,老爸在后头一把拽住了他的裤腰。
连外裤带内裤地拽着就往后拉。
“哎!老晏你也太他妈为老不尊了吧!”晏航感觉自己屁股都快露出来了。
“你才老!”老爸继续往后拽他。
晏航不得不一手扳着门框一手扯着裤子:“你可是我爸爸啊!”
“抢厕所的时候才知道我是你爸爸啊!”老爸松了手。
但没等晏航抬腿往里走,老爸已经把他拦腰一兜,再在他扳着门的手腕那儿一捏。
手腕一阵酸麻,晏航抽了口气松了手。
就这两秒钟,老爸已经把他扔到一边进去了,还把门都已经关上了。
“你有种!”晏航捶了捶门。
“学会了没啊?”老爸在里头乐。
“拽裤子这种招你也好意思让人学?”晏航转了转手腕,坐在了卫生间门口,麻劲儿现在都还没完全过去。
不过这招他的确每次用得都不太利索,捏不准地方。
好几次是给人掐疼了对方才撒的手。
这种事他估计永远都比不了老爸这种老江湖。
老江湖。
是吗?
是吧。
一个连自己是哪里人都不知道的孤儿,别人无忧无虑享受安逸人生活的时候,他琢磨的是怎么活下去。
这么多年,老爸能让他不受任何外界伤害天马行空一样地生活,晏航多少也能感觉得出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什么样的本事。
善于看人,也善于伪装。
今天初一爸爸的表情变化,晏航随便一眼就看出来了,老爸不可能看不到。
老爸避开了这个细节只说是第一次见面,这不是特别符合他的习惯,一般来说他会借机分析一下这个表情的含义。
所以老爸有可能没说实话。
但以晏航跟着他这么些年攒下来的经验,要说真没见过,也不是没可能。
初一的爸爸,就是那种站在你跟前儿你都未必能注意到他,哪怕说过几句话,转天也会忘了他长什么样的人。
晏航点了根烟叼着。
很多事他不愿意去多想,努力让自己像一株被老爸种在花盆里保护得很好,每天带着到处看风景的狗尾巴草,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带着花盆到处走的人有一天会突然消失。
可他还是没忍住要去琢磨,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份担心已经不是能随手放到一边的了。
发了很久的呆之后,他把早已经灭了的烟头扔进了垃圾桶里。
老爸可能真的没见过初一的爸爸,但他一定曾经在初一爸爸能见到他的地方出现过,并且做了什么能让初一爸爸在再次见到他时能马上认出来并且表情有所变化的事。
老爸打开了卫生间的门,看到他时愣了愣:“你是在排队吗?”
“没抢着第一个洗澡的位置心有不甘啊。”晏航说。
“去洗吧,不甘就多洗一会儿。”老爸笑着抓了抓他的头发,把换下来的衣服往旁边的桶里一扔,回了客厅。
晏航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老爸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
“初一说明天过来,你别让他扑个空啊。”晏航说。
“放心,”老爸闭着眼睛笑了笑,“我说了这阵不出门儿。”
晏航回了房间,塞上耳机躺到了床上。
手机上有一条消息,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初一发过来的。
一张照片。
拍的是今天老爸挑的那颗红色圆石头,已经打好眼儿了。
-你这是加班加点啊
初一马上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还是红石头,是穿好了红绳的,但是红绳不是单根穿过去的,而是双线,形成了一个X形,在石头两边打上了结。
-打了两个眼?
-嗯,交叉的眼,这样可以穿两根绳子,不容易掉,明天我把那颗黑的再打一个眼,多穿一根绳子
-好
晏航看了看脚踝上的黑石头,叹了口气。
初一的这种状态让他有些不是滋味儿,总觉得这小孩儿有人对他好一点儿就全力以赴对人好的性格以后会受伤害。
不过……初一这样长大的人,差不多已经是金刚之心了吧。
“真能操心啊。”晏航枕着胳膊闭上了眼睛。
能睡着是件好事,睡着了老做梦就很郁闷了。
特别是也梦不着什么好事儿。
他跟在老爸和一个女人身后在黑暗里往前跑着,很冷,而且害怕。
他努力地想要跑得快一些,能跟老爸的距离近一些,想要看清老爸的脸,看清那个女人的脸,但始终差了那么几步。
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看不清脸。
但他却肯定地知道那是初一的爸爸。
扬手。
刀。
满眼的血。
晏航奋力地睁开眼睛时,还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打鼓似的心跳也还没有平复下去。
他瞪眼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了神。
天已经蒙蒙亮了。
好歹算是睡着了几个小时吧,他拍拍自己的头表示安慰。
在床上又赖一会儿,他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