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啸很不习惯跟别人分享私生活,他都无法想象裴琰把什么破事儿都跟身边人分享,经纪人,朋友,父母,什么都说……他从来不与任何人分享,也无法理解裴琰为什么喜欢到处跟别人说,见这个见那个。
“这种事儿还死要面子的?换作是我,我就没皮没脸地糊上去,”包小胖说,“反正裴琰那人,也就那样,他也没皮没脸的,您跟他玩儿什么矜持清高?”
“没有,跟面子无关。我也没资本玩儿清高。”庄啸说。
包小胖又说:“或者联系一下,让裴先生有时间过来一趟?在这边比较方便见面说清楚。”
庄啸不说话。
包小胖掏出电话:“那不然我帮您联系呗?”
庄啸按住他手。
“太明显了?”包小胖说,“那我不联系裴先生,我联系他经纪人委婉地暗示一下……成不成?”
“分都分了,还没完没了藕断丝连,吊着人家,太渣了吧?然后两地分居,一年见不到几次面?”庄啸摇头,“看他发展很好了,过一阵可能就有别的对象,我干吗耽误他?”
包小胖默默地把手机揣了回去。
“那我就问一句吧,”包小胖把烟头戳灭在地上,“您是不是特喜欢他?是不是舍不得?!”
庄啸点头:“特喜欢。舍不得。”
“您这样人,也有这么一天。”包小胖感慨,“还是裴先生有魅力,吸引人,对您就是跟屁虫、大甜心!”
庄啸自己都乐了,又点了一根烟,心里非常认同这句话。琰琰最好最甜了。
包小胖说:“《醉拳》在大陆上映的宣传,就下个月,去不去?”
庄啸摇头:“不去,你就跟他们说我在片场请不到假……我不跟他见面。”
……
一个多星期之后,这个剧组也快要杀青,正好梁有晖从加州过来办事,找他啸哥消遣。
庄啸问:“你快来吧,你们家是不是都烧光了?”
梁有晖说:“哥您原来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去了纽约已经不打算回我们乡下了!”
庄啸说:“我当然知道,新闻铺天盖地,纳帕烧成什么样了?你们家那个别墅还在吗?”
梁有晖在电话里沮丧地说:“烧啦,我爸爸留给我的那个大房子,一片瓦一根木头都没有完整的,山坡上整个社区都烧没了!”
他们讲的是前几天北加州发生的惨烈的山火。梁有晖那位很有钱的爹犯下了经济案件,出事坐牢之前,给他留了一些房产,主要就是纳帕谷附近的房子和酒庄。
世事就是这般无常,山谷中万顷庄园一夜之间化为焦土,天堂般的美景被夷为平地损失惨重,美景不知何时才能重现。
梁有晖可怜巴巴地说:“之前还说葡萄熟了就带我薛哥哥去纳帕玩儿呢,一直都没等到他放年假,他就没有假期么……结果这回,都烧光了,没戏了。”
庄啸哼了一句:“你不是还有尔湾这边的酒庄?带你对象来南加州不就行了。”
“也对啊……”梁有晖说,“虽然没有纳帕那边风景美,好歹也是个酒庄,也有几棵葡萄,下次带我的薛哥哥来咱们那里。”
庄啸脑子里突然闪过俩字,“别来”,别在老子面前秀恩爱,我不想看。
平生头一回的,他会产生这种小气的想法。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以前从来没觉着,做单身狗是一件痛苦难熬的事情。
不是喜欢自由自在么?
不是一个人过挺好的么?
好个屁。
……
见面之后,梁有晖反而没看出任何忧郁悲伤神色。这人一贯就没心没肺,乐天派,家里烧了一栋别墅和一个酒庄,屁大个事?反正还有房子凑合住,反正他老公还好着呢。
只要他薛哥哥没变心,没甩他,人都还在,房子有什么重要?所以梁有晖仍然很开心,做人最重要就是嗨森啦。
梁有晖见面也夸张地惊呼:“啸哥,你怎么瘦了?”
庄啸摇头,不想解释。
梁有晖说:“哥你怎么减的,给我开个减肥的方子,我现在也很需要减肥啊。”
家里房子烧了,还能胖出几斤肉来的,也就是梁有晖这种人了。这人撩起自己衣服,拍了拍小肚子,竟然拍出西瓜熟了的“啪啪啪”的声音。
梁有晖说:“你们看我的肚子,哎呀我漂亮的腹肌都没有了,回头我薛哥哥该嫌弃我太胖了,怎么办?啸哥你快给我提供个减肥食谱,再来个配套健身菜单更好啊。”
包小胖给这小子打眼色:你丫快闭嘴,这么多废话。
庄啸转身就走,你小子也失恋一回呗,你就知道怎么减肥了……
老友见面,一起去城里的酒吧坐坐,那两人喝酒,庄啸一人喝矿泉水。
窗外的人流穿行不息,每人都行色匆匆。庄啸每次低下头,然后再抬起头,窗外的视野里就换了一群人,换一幅画面。每个人都在快步地很有目标地往前走,没人会停住脚步回头等谁。
人生也就是这样。
陪在身边的能有谁呢。
走在路途中,身边就没有人的,难道这条路的终点能碰巧遇见个人在那里等你,愿意跟你画一个故事结尾的休止符么?
一直没离开的,只有街角的黑人流浪汉,靠在墙边,吹着悠扬的萨克斯风,从往来的过客手中挣一些零钱。流浪汉抬起头,隔窗对庄啸笑了一下,很开心的,庄啸也跟对方笑笑。
梁有晖瞅了庄啸一眼:“啸哥。”
庄啸下意识回应:“嗯。”
梁有晖说:“你在想念大琰琰吗。”
周围蓦然安静,仨人都不说话了。
梁有晖把大双眼皮翻出三层褶子了:“又把我当傻子,我没有那么傻吧!”
“操,”庄啸自嘲地说,“我有那么明显么?”
“你有。”梁有晖与包小胖同时对他用力点了点头,都已经忍他很久了。
他是所有人里最冷淡、最迟钝、最没感情的一个。
“哎呦卧槽憋坏我了!”梁有晖开始了一段气贯长虹的演讲,“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都不承认,那我也不承认呗,反正你们都觉着我傻呗。我傻吗,就你们俩那么明显,哎呀吃个烧烤都吃成那样,你一只小羊排,他一只小羊排,你一串小蘑菇,他一串小蘑菇,你不爱吃烤鱿鱼,他替你吃两串烤鱿鱼,你爱吃柿子椒,他就专门给你烤柿子椒……啧啧,你们俩怎么不互相喂着吃啊?就当我根本不存在是吧?”
包小胖把啤酒喷出来了,当桌狂笑哈哈哈哈——
庄啸耳根发红,眼角也发红,笑出声:“有吗?我什么时候那么肉麻?”
“有,”梁有晖很肯定地说,“就是那次在你家后院吃烧烤!”
“没有,不可能,那时候绝对没有那种想法。”庄啸坚决否认。
“啸哥,你绝对有。”梁有晖指着自己脑顶,“你看我头顶上,我这是什么?……我告诉你吧,这是基佬的雷达。”
这回庄啸自己把矿泉水喷了一桌,喷梁少爷脸上。
梁有晖抹一把脸,继续说:“就那天晚上,你们俩就特想睡一起吧?我就当了一晚上电灯泡么,你们早说啊,早说我就滚蛋了你们尽情地操起来啊!我当时喝多了懒得动,我就睡你客厅沙发上,琰琰他也睡沙发上,然后半夜里,啸哥你就偷偷摸摸出来,给我们俩盖毯子。
“我懒得动弹,但我的雷达还是在工作的。你其实就是想体贴关怀琰琰,我是那个顺便的。你给我盖毯子,就大手一挥,‘啪’的一下,毯子整个儿糊我脸上了,我当时都快窒息了有没有!……你给琰琰盖毯子,你就先把毯子打开一折,再打开一折,最后全部打开,还抖一抖,然后从脚底下,轻轻地一点一点盖上去,一直盖到脖子,盖严实了,还帮着掖一掖缝儿理一理边儿,啧,盖个被子简直要在他身上绣花似的……”
包小胖笑得喘不上气了,说:“咱们写个剧本吧,说真的。”
庄啸绷住脸,爆出半颗酒窝,不想承认。
有这回事?绝对没有,早就不记得了。
“我当时头顶的基佬雷达就biu biu biu地叫了!”梁有晖总结陈词道,“男人给男人盖被子,都是啪得一下掀过去了。你给琰琰盖被子,是男人给媳妇盖被子的方式,懂了吗哥?谈恋爱有不懂的你问我啊,我给你开一学期的课,从初级、中级最后到高级慢慢地教给你,好吗哥?!”
是么,这就是男人给媳妇盖被子的方式。
懂了。
只是懂得有点儿晚了,以前都没有活明白过,真像个傻子。
庄啸眼底聚集两块红斑,望向窗外。他竟然已经喜欢裴先生很久、很久了。
他一直习惯于在感情上隔膜和冷淡,自己给自己设置一道错觉,化身为一堵高墙,拒人于三丈之外。
他其实喜欢裴琰已经那么久了,如此愚蠢、迟钝而不自知。
……
第六十章 天涯
晚间,街上灯火阑珊。
擦肩而过的行人中,许多人都是成双成对,在寒风中把身体互相靠拢,手挽着手,或者把自己的手放进对方大衣兜里暖着……庄啸站在街边看着,以前都没发现,这世上那么多人都是有伴儿的。
街角的黑哥们儿今晚也收摊了,正在把萨克斯收进盒子,零钱硬币搓成一堆儿,装到塑料袋里拿走。
庄啸特意转个弯走过去,给对方那塑料袋里放了几张零钱,点点头。
黑哥们儿一笑:“谢谢,祝你好运啊伙计。”
庄啸也一笑:“谢谢,我很需要。”
黑哥们儿说:“我们都很需要哈哈!你会交好运的,你会遇到你的天使。”
黑哥们儿热情地伸出手,自然而然地,两人同时伸手一碰拳,道别。
三个暂时都耍单的男人,手挽着手走在寒风里。梁有晖和包小胖把庄啸夹在中间,仨人都瑟缩着,把半张脸挡在大衣领子下面发抖,一路走一路喝着风。
庄啸和包小胖一起嘲笑梁有晖这蠢货穿得太少,在纽约的冬天穿个薄羊毛大衣来的你不会冻死自己吗!
梁有晖牙齿磕嘴唇发出“得得得”的声音:“我……这样……比较……帅啊啊啊……”
庄啸现在再看梁有晖这位少爷,脑海里闪过的就是裴琰。
梁有晖穿着时髦的烟色羊毛大衣,他想象的,就是裴琰穿着这样一件烟色大衣,站在他身边。
梁有晖脖子上围着格子羊绒围巾,口里不停呼出白气,他想象的就是裴琰围着格子围巾,对他的脸呼出白气。气息是热的,人也是热乎的,笑容都是暖的。
路过一家店铺,庄啸一抬眼,立刻停住脚步。
“怎么着?”包小胖说。
“进去看看,买个蛋糕。”庄啸说。
“这是甜品店!”包小胖的意思很明确。
“甜品,我爱吃啊。”梁有晖说。
那俩人同时扭过头看庄啸:你什么时候改吃甜品了?你不是天底下最嫌弃甜食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