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仪程应该是呈报过的,只因为这许多年以来,每次的流程都一样,从未出过差错,所以这次李越也没仔细看,想必那两位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没看。
没想到王吉海搞了这么一出,偏偏没人能挑出错来。
“木已成舟,不要胡思乱想了。”赵寻面色不辨悲喜的安慰道。
“我是怕打草惊蛇。”李越有些烦躁的道。
沈喧忙道:“此事也怪我,那仪程数次经过我手,我都没看,要不然咱们早有防备,万不会出这种纰漏。”
赵寻道:“事已至此,还是先想想往后的事情吧。今日王吉海这么自作聪明的一弄,将陛下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即便此事与陛下无关,潘行之与郑玉坤也会认定此事是陛下指使的。”
经此一事,李越亲政之事便会提前成了人们的关注点。
以往两人想要慢慢筹谋的打算,恐怕是落空了。
第45章
祭天仪式结束后,大部分朝臣都可以回京了,只剩下打算参加冬狩的年轻公子,以及喜欢看热闹的人。
依着大余的规矩,冬狩只允许不满二十五岁的年轻男子参与,一来这本就是个热闹,年纪大了的也不爱凑,二来冬狩终究也只是切磋,年纪大的人上场未免有欺负小辈的嫌疑。
当日,一切安顿完毕,那群年轻的公子哥儿们便三三两两的凑到一起,说起了今日祭天一事。
有人觉得李越此举有不敬师长之嫌;有人则感慨皇帝年纪渐长,颇有帝王之气,应是到了该独当一面的时候了;还有人为皇帝的处境担忧,说恐怕朝中局势会被搅起一些风浪……
无论如何,今日祭天一事算是赚足了众人的注意力,而李越这个一直默默躲在辅政大臣背后的皇帝,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正式走进了人们的视野。
李越自祭天仪式之后,一直有些烦躁,眉头拧着也不说话。福喜见他如此也不敢开口询问,只能不住的以眼神望向赵寻,意思是让他劝劝。
赵寻摆了摆手示意福喜先出去,福喜忙退出了账内,临走前还有些不放心的看了李越一眼。
“明日要早起,今夜早些歇着吧。”赵寻一边挑着灯芯一边道。
李越闻言便倒在榻上躺着,眼睛却滴溜溜的睁着,一副茫然无助的表情。赵寻见他这般,便觉得心里都变软了许多,坐过去拉着他的手捏了捏,也不说话。
“你说王吉海为什么要这么做?”李越突然开口问道。
赵寻道:“我问过沈喧,他说王吉海为人刚正不阿,理应是个没有私心的人,他此举或许真的只是循例。”
而且上报的仪程都写明了,是李越自己没看。王吉海应当只是循着以往的规制定了仪程,可他没念及两位辅政大臣的身份,或者他没想到李越和两位辅政大臣竟然不约而同的都没有看仪程。
今日之事看着像是刻意为之,兴许真的只是阴差阳错罢了。只是外人免不了会觉得这是李越自己的意思,只怕说也说不清了。
“可是这么一来,往后咱们再想做什么,恐怕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了。”李越转头看着赵寻,目光似有担忧之色。
“你既然要亲政,早晚都要走这一步。王吉海的举动不过是将这一步提前了而已,既然如此,咱们还不如坦然接受。”赵寻道。
此番冬狩他原本便打算要李越立威,立威之后他们少不得也要有动作,只是走到与两位辅政大臣当面撕破脸恐怕还要拖延个数月甚至半年。
可今日祭天一事,将他们与两位辅政大臣的矛盾直接激化了,他们不得不提前做好被针对的准备。如此虽然打破了计划,却也未必完全是坏事。
“那狩猎之事,我还要出这个风头吗?”李越问道。
“出,为什么不出?一鼓作气,倒是也痛快。”赵寻道。
无论现在撕破脸还是半年后撕破脸,面对的风险同样都是未知的,区别只在于是否有准备。可如今,他们没有准备,对方也没有准备,倒也公平。
既然迟早要走这步,风险总是不可避免的。
第二日一早,李越早早便穿了武袍去了猎场外。
参加冬狩的年轻公子们都已聚集在那里,一个个都意气风发的,无论能力如何,气势倒是都很饱满。
今日是冬狩的头日,依着大余的规矩,第一场狩猎皇帝是不上场的,不过所有王公贵族都可以进场,一个时辰之内,谁得到的猎物最多便算是头彩。
因为这头彩很吉利,通常又能得到皇帝额外的赏赐,所以年轻才俊们都很渴望能争头彩。
这会儿李越一出来,众人便都朝他看去,等着他宣布今日的彩头。
李越立在众人面前,开口道:“今日,朕想了一个特别的彩头,这头彩谁能拿到的话,便赏他一个爵位,若是已有爵位在身的,便赏一个封号。”
众人闻言顿时炸开了锅,听说过赏金赏银的,没听过打猎拿了头彩还能赏爵位。要知道大余朝近年来两任皇帝都没有封爵的习惯,从李越往上数两朝,有爵位的人加起来也就两只手的数。
况且循例都是有军功的人或者于社稷有极大贡献的人才会封爵,如今这单凭打猎便能得个爵位,可以说是天大的赏赐了。
“陛下这也太大方了,头彩就这么重?”一个穿着蓝衣的公子哥低声对旁边的人道。
“你管那么多呢,凭本事拿了再说。”他的同伴道。
那蓝衣公子哥又道:“说实话,我还真是挺想要的,毕竟这爵位可不是容易得的,拿银子也买不来,若是遇不到时机,很多人拼一辈子都得不到一个爵位。”
他的同伴又道:“你想拿,你也不看看这头茬要上场的都有谁,且不说潘文斌和严礼,光是陈子明恐怕在这京城都难逢敌手,只要他们稍一使力,恐怕这头彩落不到旁人手里。”
两个青年眼看头彩无望,只能一番感叹。
不远处,严礼望着周围跃跃欲试的人们面露讥讽,转头对身边的潘文斌道:“师兄,今日这彩头看来要在你我之间决出了。”
潘文斌冷笑道:“跟这群废物争,赢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周围顿时投来一片不满的注视,潘文斌却不以为意。
严礼目光一转,望见远处的陈子明,见对方正在帮沈喧系箭筒,于是目光一紧道:“陈子明怎么和沈喧搞到一起了?”
“沈喧不过是凑热闹,倒是陈子明要提防一下。”潘文斌道。
严礼闻言面色闪过一丝凌厉,朝陈子明多看了几眼。
不远处陈子明似有所觉,转头看了一眼,而后和正好看过来的严礼望了个正着,于是颇为礼貌的点了点头,算是隔空打招呼。
“沈兄向来淡泊,竟然会对这爵位感兴趣?”陈子明问。
“凑凑热闹罢了,不敢和陈兄比。”沈喧道。
陈子明又看了一眼远处,道:“潘文斌和严礼师出同门,想来到了猎场上他们应是同仇敌忾的。”
“陈兄与我也算是有些渊源了。”沈喧笑道。
“那就请沈兄多关照了。”陈子明道。
两人互相帮忙将箭筒系好,而后各自领了马。他们原也是君子之交,平日里倒是没什么来往,今日不过是恰好碰到罢了。
陈子明是吏部尚书的长子,但吏部尚书是郑玉坤的人,所以沈喧按理来说与对方应该是凑不到一块儿的,不过这个陈子明从不关心朝政,倒是和沈喧有几分相似。
一声令下,众人奔马进入猎场。
片刻后,猎场中的鸟被惊飞了一片。
冬日里万物蛰伏,狩猎原本就难,好在今年冬狩的日子选在了初冬,倒还不至于让人空手而归。
猎场外放着漏壶,壶里的沙慢慢下落,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李越在帐子里待了一会儿,待时辰快到之时才出来。他望着猎场的出口,一言不发,神色略有些紧张,也不知为何,莫名觉得心慌。
“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后有一人骑马率先从猎场内出来了。来人竟然是严礼!
李越看了一眼漏壶,距离一个时辰大概只剩一炷香的功夫了,此时猎场内又有人冲了出来,分别是一个棕衣青年和一个黑衣青年。
“沈喧怎么还没出来?”李越低声问身边的人。
“别急,再等等。”赵寻低声道。
又过了片刻,眼见漏壶里的沙快要漏尽的时候,猎场里又冲出一个人,众人定睛一看,来人是潘文斌。
漏壶里的沙子漏尽,随后便有人上前开始清点众人的猎物。李越望着猎场出口的方向,心里那丝不安继续加重。这时有人来报,规定时间内回来的人中,潘文斌的猎物数量最多,所以潘文斌拿到了头彩。
众人纷纷或虚情假意或敷衍了事的恭喜对方,潘文斌勾唇笑了笑,表情十足的桀骜。
这时突然又传来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又有一人骑马而出,正是陈子明。而陈子明肩上还扛着一个人,李越一眼便认了出来,那人是沈喧。
第46章
沈喧突然受伤昏迷,气氛骤然便冷了下来。
李越与沈喧素来交好,自然是无心再应对外头的事儿,草草安抚了一番,便去了帐内。
大夫过来之后检查了一番,沈喧的身体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昏迷不醒。而后大夫又替沈喧号了脉,只是一时之间也没得出什么结论。
“怎么好端端的,沈喧突然会落马?”李越问道。
陈子明忙道:“回陛下,沈大人是无意间撞上了树枝,被树枝刮下了马背,没想到磕到了脑袋,所以当时便昏倒了。”
沈喧是陈子明带回来的,所以在大夫得出结论前,他只能留在此处。而李越看着他的目光显然带着些探究和怀疑,不过陈子明自始至终都很从容,目光也十分坦然。
大夫号完脉,又查看了一番,这才朝李越复命。
“如何?”李越急忙问道。
“回陛下,沈侍郎确实是磕到了脑袋,受了些许震荡,不过暂时还无法判断是否严重,要等他醒来之后才行。”大夫道。
磕到脑袋,伤不在表面,如今沈喧又昏迷不醒,一时之间的确是无从判断。李越闻言只好让人好生守着,但面上却依旧愁云密布,显然是放心不下。
赵寻亲自送大夫去门口,而后回身看了一眼帐内,见没人跟出来,这才悄声问话。
“沈侍郎磕到了头,是不是近期都不能再骑马了?”赵寻问道。
大夫忙道:“最好是要静养,无论醒来后有无异状,都不可再大意,毕竟是磕到了脑袋,不是别的地方。”
赵寻闻言便谢过了大夫,而后立在帐外思忖了片刻,只觉得一时之间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沈喧伤的太突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且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计划。
帐内,李越心里烦躁不已,见陈子明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便将对方打发走了。陈子明自始至终都坦然面对,丝毫没有显出任何的不妥和异样,因此李越倒是不好再继续怀疑他。
待陈子明走后,赵寻便进来了。
李越抬头看赵寻,而后开口问:“会不会是这个陈子明故意害的?”
赵寻道:“这头彩是潘文斌拿到的,陈子明若是动手也不该朝沈喧动手。”
“若是为了最后那场呢?”李越又问。
“可陈子明并不知道与你一起搭档的人是沈喧。”赵寻道。
李越毫无头绪,被赵寻这么一说更觉得茫然了,好端端的怎么沈喧就摔晕了呢?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陈子明不是个好东西。
“陈子明他爹是郑太傅的人,沈喧怎么和他走的这么近?”李越道:“从前也没听沈喧说过和他有来往啊?”
赵寻心知他这会儿有些慌了,于是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等沈喧醒了问问不就知道么?我看大夫的神情,沈喧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他当着你不敢轻易下结论,这才说要等人醒了才能判断。”
李越闻言当真平静了许多,赵寻说什么他都觉得有道理。
果然,当日入夜前沈喧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