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侄只是告诉他,小师叔不与他同坐。”
陈伯衍实话实说,神色自若。孟七七听者有意,虽没有再问,可心里已悄然生出一丝喜意。
落座时,陈伯衍照旧坐着孟七七右手边,而孟七七的另一侧则坐着小玉儿。萧潇和青姑不在,青姑仍在朱婆婆处,朱婆婆对这小姑娘喜欢得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人送回来。
“师父。”小玉儿拉拉孟七七的衣袖,“沈大哥他们来了。”
孟七七闻言望去,不光是天姥山的人来了,北斗门、蕊珠宫、浮图寺,甚至连忙于抓捕无厌道人的五侯府一众也赶来凑热闹,只是金满和姚关皆未现身。
小玉儿小声问:“师父,和尚能吃肉吗?”
孟七七答:“小玉儿,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啊,你沈大哥才不吃肉。”
小玉儿恍然大悟,对面的戴小山却被逗乐了,撺掇着小玉儿去问,“小玉儿,你去问一问一念大师不就知道了,一念大师是个好人,一定会回答你的。”
小玉儿可不笨,“我才不去问呢。”
戴小山莞尔叹息,“唉,我们孤山真是再找不到一个比有穷师弟更好骗的了。”
“嗳嗳嗳,关我什么事儿啊?三师兄你老编排我,你把我在小玉儿心目中的高大形象都给毁了!”徒有穷不依,他好端端坐着,怎么就祸从天降了呢。
“你还高大呢,是身高八尺还是九尺啊?这儿除了小玉儿,也就桌腿儿比你矮。”戴小山此话一出,那还得了。
徒有穷气得双颊泛红,拍案而起,“我还能再长呢!”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无数双目光齐刷刷扫向孤山剑阁处,臊得徒有穷差点御剑而去。戴小山则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就连宋茹都无法幸免。
徒有穷伤心不已,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陈伯衍,陈伯衍却冷声道:“坐下。”
徒有穷瘪着嘴坐下,负气小媳妇儿样。可紧接着陈伯衍又训斥了戴小山一句“成何体统”,他就又笑逐言开了。这晴雨变化之快,让孟七七和小玉儿叹服。
恰在此时,孟七七感觉到一道目光扫来。他转过头去,与徐梦吟撞了个正着。
徐梦吟看的其实是陈伯衍,没料到转过头来的却是孟七七。被对方长辈撞破的羞意和懊恼在她眸中一闪而过,她镇静下来落落大方地报以微笑。
孟七七也笑了,浅笑在嘴角慢慢扩大,而后直达眼底。徐梦吟这才发现,他的脸颊上似乎有两个极不明显的小酒窝,只有这般笑着的时候才肯显露,而那双黑色的宛如星夜的狭长眸子专注地望着她,竟让她生出一种此间唯有她二人独处之感。
她略有些慌忙地移开视线,孟七七嘴角的笑便也淡了。他转过头来瞄了一眼陈伯衍,那双眸子笑意未退冷霜却生,一时碰撞出的别样风情教陈伯衍呆了呆。
“看什么看,君子当非礼勿视。”孟七七轻斥。
陈伯衍没有反驳。其余师弟师妹们却愣了,尤其是徒有穷——哇,大师兄原来也有被训斥的一天,小师叔好厉害哦。
此时狮子楼内已座无虚席,王子灵粗粗扫了一眼,凡是来参加叩仙大会的各大门派几乎全数到场。他心下一喜,整了整衣衫,预备开席。
然而就在他走上会武台,预备说点什么的时候,脑海中灵光乍现——他看到了王子谦。
王子谦就站在不远处,正回头与人说着什么,看那神色,说的定不是什么好事。王子灵当即清了清嗓子,一步跨上会武台的同时,假意想起了什么,回头朗声道:“子谦堂弟,劳烦你去门口看一看,是否还有宾客未到。”
王子谦神色一僵,心道不妙,忙道:“这件事……”
“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办我都不放心,我们王家乃是书香门第,当不论出身,礼待任何一位来客。为兄有事走不开,便只好劳烦你去了。”王子灵面露惭愧,言辞恳切。
话音落下,楼内修士们纷纷出言夸赞。这是王家的酒宴,不管是谁第一个提出来的,捧场便是了。
他们越是捧场,王子灵心中就越是痛快。
不就是装嘛,当他王子灵真的不会么?你不是爱迎客么?我让你去迎,迎个够。
第34章 齐举杯
王子谦被逼出狮子楼,独立于暮色的寒风中时,心中还是懵的。他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轻易就被王子灵从里面赶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
他霍然回首,就见一盏盏红灯笼在狮子楼外亮起。从一楼,到二楼,再到点缀着硕大宝珠的楼顶,似朵朵红梅,渐次开放。
属于狮子楼的夜,开始了。
酉时二刻,酒宴开席,飘香的酒水和热气腾腾的菜肴依次被端上桌。训练有素的小二端着托盘稳稳当当地穿梭在桌与桌之间,即便面对着满楼的修士,亦没有丝毫怯意。
王子灵站在会武台上,看着这几乎占据了整个仙门半壁江山的年轻修士们,心中澎湃,一时竟忘了王子谦,生出许多豪情。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能站在这人群的中央,受万众瞩目。无论是天姥山的还是北斗门的,抑或是其余被誉为天才的修士们,此时此刻都抬头看着他。
他们在等他说话,他们都在侧耳倾听。
王子灵握紧了手中的酒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王常林和大长老一直追求着的那种权柄在握之感。
当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都来听你说话时,那种感觉确实很美妙。
王子灵心潮澎湃地举起酒杯,“感谢诸位赏光,子灵旁的没有,只有这薄酒一杯,祝各位明日皆能旗开得胜。我先干为敬!”
语毕,王子灵仰头一口饮尽,烈酒入喉,化作豪杰意,直入肺腑。殷无华起先不大喜欢这畏畏缩缩的小胖子,此时却也略略改观,端起海碗倒满酒,笑言:“好,借王公子吉言!”
孟七七负手立于二楼栏杆处,笑道:“殷兄可是前辈,明日又不下场,借的哪门子吉言?”
殷无华正欲骂人,抬头见是孟七七,却又笑了,“孟秀你又拆我台做甚?奶奶的老子喝口酒都得先说个场面话,墨迹不墨迹?来来来,这碗酒我请你喝!”
殷无华有意打趣他,孟七七却不跟他客气,大手一挥,殷无华手中的海碗便脱手而出,划过一道弧线掠上二楼。孟七七不急不缓地摊开掌心,那白瓷海碗便稳稳当当地落于掌心正中。
“请。”孟七七勾起嘴角,一袭天青色纱衣风流自诩。
殷无华有心啐他一句“小白脸”,可此时楼内所有人都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二楼之上,沈青崖、徐梦吟、蒋斜等人亦来到栏杆旁。
楼上楼下,满楼修士齐举杯。
“敬诸位修士,敬王公子。”沈青崖的声音温和里透着雅意,最后看向孟七七,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海碗之上。
他这一看,顿时把诸人的视线都牵引过来。方才没仔细瞧,孟七七这碗可够大的啊,酒香也浓,这酒必是烈性十足。
若是他喝不下,岂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殷无华更是满含期待,他这酒可是自己带过来的正宗的烧刀子,一碗干下去,可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了的。
孟七七无奈失笑,合着满楼的人都等着看他出丑。他不由横了友人一眼,这么一个平日里温文尔雅、无欲无求之人,也不知在心中哪个角落里藏了些许坏心思,时不时便拿出来抖一抖。
抖啊抖啊,全抖在他孟七七头上。
“小师叔。”陈伯衍上前一步,这么大一碗酒,他也有些担心。若孟七七喝醉了,那岂不是在场所有人都可以看见他的醉态……
陈伯衍心中忽然生出千百个不愿意,然而孟七七却抬手将之拦下,而后端起海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好!”殷无华忍不住拍手叫好,其余修士们亦从中品出几分豪情,纷纷跟随着孟七七的举动饮尽杯中酒。
霎那间,楼内酒香四溢。
小玉儿嗅嗅小鼻子,忍不住离席跑到孟七七身边,踮起脚去看酒碗。末了,他惋惜道:“没有了呀……”
孟七七摸摸他的头,把碗放进他手里,“看到楼下那个光头了吗?你去找他要酒去。”
“嗯!”小玉儿提起酒便双眼放光,抱着碗如风一般跑开了。跑得太快,还差点撞到了陈伯衍。
陈伯衍的心神全在孟七七身上,见他神色如常,略略宽心。只是孟七七回眸叮嘱小玉儿当心脚下时那双喝了酒后过分明亮的双眼,让他的心仍不得安生。
他不由又走近了些,眸光扫过孟七七水润唇,伸手虚扶着他的胳膊,低声道:“小师叔,该回去落座了。”
孟七七垂眸扫了一眼,道:“大师侄,我可没喝醉。”
陈伯衍不为所动,“小师叔,请。”
酒香催人醉,和着笙歌,让楼内温暖如春。夜晚的寒风从莫愁湖上刮来,撞响了楼外檐角上挂着的金铃,却吹不破一层薄薄的纸窗。
这寒夜的冷,大抵叫王子谦一人独得了。
屋内的笑声越响,酒菜越香,王子谦心中的不忿便越深。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可贴身的随从劝了好几次,他都不肯离开。
“公子,我们别理会王子灵那个草包,他哪里比得上……”
“闭嘴。”王子谦的声音比那寒风还冷,“他是少主,这里是狮子楼,乱嚼舌根小心丢了你的舌头。”
随从立刻噤声,诚惶诚恐地低着头,实在摸不清王子谦心中所想。
此时王子谦回望了一眼月下的狮子楼,忽然问:“陆云亭现在何处?”
“公子,这个属下、属下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不会去找吗?”王子灵目光凌厉,“去找。把他找出来,告诉他金满在这里。”
随从一个激灵,立刻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被王子谦惦记上了的金满正追着一个黑衣人疾行于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中。入夜后的金陵,虽不似白日般人声鼎沸,可也别有一番繁华景象。金满一袭红衣混入其间,似紫金山上飘落的一片枫叶,拂过夜的穹顶,落在秦淮河里的画船上,又随风而起,飘进了乌衣巷的庭院深处。
这几日金满总在不停地追,从城南追到城北,又从城北折去城东。五侯府号称有三千门生广布天下,金满不用则已,一用便撒了一张好大的网,务必要将无厌道人兜进网里。
可是无厌太狡猾了,任凭金满动用了金陵城内所有能用的人手,也只抓到个假货。便是现在他正在追捕的这一个,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无论真假,金满已是杀意毕露,绝不可能将其放过。
“咻!”一道飞剑从侧方袭来,阻挡住黑衣人去路。那是姚关,他并没有跟着金满追,而是花了些心思绕道而行,预估出黑衣人逃窜的方向,而后,一举将其拦下!
“哪里跑!”姚关不止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五侯府的门生,三人来势汹汹,刀光剑影刹那间组成一张网,朝着黑衣人兜头罩下。
前方、左右皆被阻,黑衣人只好后退,可是后面就是金满。万般心思在他心头闪过,他咬咬牙,转身朝金满暴掠而去。
金满冷哼一声来得正好,十指金线扬起,根根金丝柔软至极,轻如柳絮般朝黑衣人掠去。可黑衣人看得清楚,金线所过之处,飘落的飞叶都被拦腰截断。
黑衣人断喝一声,手中长剑朝金满狠狠劈去。金满当即挥舞着金线向其缠绕,然而就在金线即将触及长剑之时,黑衣人忽然后退。
他倏然停下,而后立刻折返,朝着右侧的一个五侯府门生狠狠撞去。
那人猝不及防,忙挥剑阻拦,可黑衣人眼疾手快地掐出一道剑诀,左手掌心蓄起幽兰光芒,直直地打向他的心口。
“退开!”姚关高声疾呼。
那人听到这话连忙让开,于是空门大开,黑衣人瞅准时机快速跳入秦淮河中,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金满追至河边,心中杀意快要喷薄而出。他粗粗扫了眼河流的两端,上游是最为喧闹的画船聚集处,下游则流向狮子楼。
“你去上游,抓到人以烟花为信!”金满当机立断,与姚关分头追捕。
此处的动静不小,同样在城中游走的萧潇第一时间收到了来自圣君手下的消息,而后迅速带人加入追捕。萧潇与金满离得不算近也不算远,他为了确保今晚的狮子宴能顺利进行,一直在狮子楼周围打转。
此时金满顺着秦淮河往狮子楼而来,萧潇则从狮子楼附近出发,只是两人走的并不是同一条道,再加上夜色深重,两人竟是走岔了。
萧潇又往前跑了几步,觉着不对,立刻停下。算算时间,他该碰上金满了,可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
“回去!”萧潇果断折返,却在下一刻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掠过夜空——是陆云亭。
不好。萧潇怕他会跟金满撞上,忙加快速度往前赶。可是陆云亭是何等人物,岂是萧潇一介晚辈能追上的,不多时他便消失在萧潇的视线中。
萧潇心中着急,却不慌乱。他快速从怀中掏出一枚核桃大小的黑色圆珠,注入元力后用力抛向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