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每次回家,妈妈的身上都会有伤痕,李牧然怀疑那是父亲打的,但妈妈一直不肯承认。
只到他八岁的那年,有一次父亲回来时脸色非常难看,也没给他和弟弟带礼物,还沉着脸将兄弟两个赶到楼上睡觉。李跃然从小就没什么心眼,也没看出父亲不对劲,很快就睡着打起了呼噜。而李牧然却睡不着,一直竖着耳朵听,果然,没过多久楼下就传来了争吵,这一次的争吵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可怕,他听见重物撞墙的“砰砰”声响,还有杯子被砸碎的声音,以及母亲沙哑的哭声。
害怕之下李牧然推门出去,然后看到了一幕让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
他看见父亲揪着母亲的头发,将母亲按在墙边,把她的头用力地往墙上撞,她的膝盖也被地上的玻璃渣刺得血肉模糊。平时优雅端庄的女人,此时已经奄奄一息,满脸是血,连容貌都看不清楚。
那个男人还在揪着她的头发用力地撞她,李牧然疯了一样跑去抱住男人的腿,如同一只小狼一般用力地咬住男人的手:“放开我妈妈!放开我妈妈!”
被儿子咬了一口的男人怒火中烧,将李牧然一巴掌煽到旁边。李牧然跌到地板上,被打得头晕眼花,嘴里也全是血腥味。就在这时,满脸是血的明惠突然睁开眼睛,声音颤抖着说:“我们离婚吧……”
男人听到这句话,顿时暴跳如雷,他伸手把明惠拉起来,抬手就要打她耳光,回过神的李牧然突然拿起桌上的水果刀,一刀捅进了他的后背,时间仿佛瞬间安静了……
李牧然的记忆中,那天晚上的所有画面都无比清晰,献血淋漓的地板,倒在血泊中的男人,还有母亲看向他时怜爱的目光。
直到后来救护车的声音响起,他们一起赶到医院。由于李牧然是个小孩子,力气不大,这一刀并没有对父亲造成致命的伤害,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迷。而妈妈膝盖的淤青、脸上的伤痕看起来虽然可怕,但都是皮外伤,并不严重。
在走廊里,李牧然终于冷静下来,小声问道:“妈妈,你要跟他离婚吗?”
明惠轻轻抱住了儿子,柔声道:“牧然,如果以后你没有爸爸了,你会难过吗?”
李牧然很坚决地说:“我有妈妈就够了。他打你,我不要他这样的爸爸。”
明惠强忍着眼泪,轻轻揉了揉儿子的脑袋,说:“好,我们离开他,我们不要他了……”
由于明惠被家暴并不是第一次,有邻居、以及亲儿子李牧然作证,离婚的起诉很快就被法院判决,男人有暴力倾向,两个孩子都判给了明惠。明惠带着两个儿子来到深圳,从头开始打拼,兄弟两人也转到深圳的学校读书。
弟弟李跃然并没有目睹父母吵架和动手的现场,只知道父母因故离婚,他的性格依旧活泼开朗,在学校交了不少新朋友。但李牧然却忘不掉那血淋淋的一幕,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彻夜难眠,耳边总是父亲打母亲耳光、甚至揪着她的头发把她往墙上撞的声音。他清楚记得自己一刀捅进了父亲的身体,记得那个男人回头看他时,不敢置信的目光……
那些鲜明的记忆,让李牧然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脸上也很少再有笑容。
一年后,那个男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找来他们母子的住址,当时李跃然重感冒,妈妈正好陪他去了医院,留李牧然一个人在家。
看到这个被称为“父亲”的人,李牧然没有一丝亲近的感觉,反而很害怕。
男人单膝跪在他面前,跟他解释说:“对不起,牧然,那次是爸爸心情不好,加上喝了些酒,才会对你妈妈动手……”
李牧然冷着一张脸强调道:“你打我妈妈。”
男人皱眉道:“牧然……”
李牧然说:“不管什么原因,你不该打我妈妈,你差点打死她。”
男人:“……”
李牧然道:“你马上走,我不想看见你。”
男人看着面前冷着一张小脸的孩子,他不敢相信这是个八岁的小孩,是他的儿子。
最终,他尴尬地把带来的礼物留在客厅,离开了这里。
明惠得知这件事后,不得不带着两个孩子再次搬家,后来,那个男人没再找来,母子三人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再后来,他的律师突然拿着一份遗嘱来找他们母子。律师说,李先生醉酒车祸身亡,他曾立下遗嘱将自己全部的财产留给他们母子。
对当时正在创业期的明惠来说,这是一笔雪中送炭的巨款,但明惠并没有要这笔钱,而是让律师暂时封存资金,等兄弟两人十八岁的时候再决定是否继承父亲留下的遗产。
——她一直是个很优秀的女性,只是当年遇人不淑,嫁给了一个嗜酒如命,并且经常在醉酒后打老婆的男人。她最初为了两个孩子没有离婚,但到后来,她终于果断地离开渣男,带着两个孩子开始了新的生活。她的能力,让她的事业很快有了起色,跟几个朋友合伙创办的公司,经营状况也越来越好。
李牧然兄弟两人在十七岁时来到龙吟俱乐部,成为了训练营的队员,而此时,母亲作为投资公司的创始人,拥有的资金早已超过了父亲当年的资产,成了业内出名的女企业家。
兄弟两人也很有骨气,根本不屑于继承父亲留下的遗产,李牧然做主将这笔资金捐献给了福利机构。
……
那些往事回忆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明惠白手起家创业的那几年,虽然很辛苦,却总能抽时间陪伴他们兄弟。在李牧然心里,母亲就是他最崇拜的女神。
想到这里,李牧然立刻拿出手机,给妈妈发了条信息:“妈妈,最近好吗?”
消息很快得到回复:“很好,就是有些忙,你跟跃然的比赛,我只能抽空看重播了。”
李牧然道:“注意休息,别太辛苦。”
明惠发来个摸头的表情:“儿子你也是,加油成为最强奶爸。”
李牧然微微扬了扬唇角——没想到,她还知道自己玩的治疗叫奶爸,倒是很与时俱进。
关掉对话窗口后,李牧然又给弟弟打了个电话,叫他过来一趟。
李跃然敲门进来时,沈河正穿着条裤衩在屋里晃,两人目光相对,同时一愣,李跃然忙解释道:“我来找我哥。”
沈河点头:“哦,他在房间呢,你们聊,我倒杯水。”
虽然夏天很热,但也不至于只穿条裤衩在屋里晃吧?光溜溜的太不注意形象,老哥居然能忍受沈河这不修边幅的模样,也是奇迹。李跃然一边感叹一边推开哥哥卧室的门,走进屋道:“哥,突然叫我有什么事啊?”
李牧然示意他将门关上,这才低声说:“你在新队伍怎么样?打算一直当电竞选手吗?”
李跃然说:“还行,这个赛季打了好几场比赛,我觉得打比赛很好啊。”
李牧然沉默了片刻,道:“我打算明年合约结束后,就回深圳的公司帮忙。”
李跃然怔了怔:“你跟墨决只签了一年吗?”
“嗯,当时我还是新人,第一赛季战队成绩不确定,薪水也不会太高,陌神让我们先签一年再续约。”
“陌神这做法倒是很厚道,可是,从独步江湖的情况来看,职业选手打到二十五岁都不是问题,一年后你才二十岁啊!”李跃然疑惑地道,“这么早就离开战队,有必要吗?”
“妈妈一个人很辛苦,我想回去帮她。”李牧然平静地说。
“……”在门外的沈河正好听到这段对话,愣了愣,才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原来,李牧然早就做好了离队的打算。
如果他合约到期直接离开,那师父对他的培养岂不是白费了?
况且……自己也有些舍不得这个伙伴,不是说好要一起努力成为一流选手的吗?
沈河一时心乱如麻,这个中午完全没有睡着。
下午训练的时候,沈河有些心神不宁,李牧然的状态也不太好,秦陌察觉到这一点,并没有多问。
沈河毕竟是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忍了一个下午快要忍到内伤。晚上回到宿舍后,他终于没忍住,直接问道:“然哥,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我中午路过的时候正好听到你跟你弟弟说,你要在合约到期后就离开……是真的吗?”
李牧然沉默片刻,道:“是这样打算。”
沈河用力挠着脑袋,一时想不到该用什么理由说服他留下。
李牧然看他快要挠破头皮的傻气模样,不由问道:“怎么?舍不得我吗?”
本来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没想到,沈河很直率地说:“对啊,我舍不得你。”
对上沈河清澈的眼眸,李牧然的心头微微一动——其实他也舍不得沈河,难得遇到这个能跟他聊得来的活宝,而且,他知道陌神是在培养他的战术意识,有意交接下一代指挥,他如果中途走人的话,确实辜负了寒陌两人对他的期待。
然而,母亲为他们兄弟已经付出了太多,如今两人都离家在外,留母亲一个人在深圳,他真的很过意不去。
正不知如何开口,就听沈河心直口快地说道:“我听你说,要回家帮你妈妈对吧?其实,你如果在巅峰状态放弃大好前程的话,你妈妈也不会高兴的,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尽孝。”
李牧然沉默下来。
沈河继续说道:“况且,你说好要跟我一起进步。你看,师父他们一直并肩作战,感情这么好,将来肯定会一起退役,要是师父们退役了,你也走了,那我一个人多没意思啊?”
沈河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只知道直接表达心中所想,然而,李牧然却被这句话猛地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留下沈河一个人,他也有些舍不得。
很奇怪,这种割舍不下的感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在心里滋生的?
是从跟沈河成了搭档之后?还是被肖寒收为徒弟之后?
李牧然有些理不清楚,但是此时,他却真切地意识到,沈河对他的影响很深,甚至深到动摇了他原本的计划。
他本来早就计划好合约到期后就回深圳,他本来是个做好计划就一定会履行的人……
但是现在,他却动摇了。因为沈河的劝说,也因为心里的那份不舍。
沈河抓住李牧然的胳膊,认真道:“别急着做决定好不好?说不定一年以后你的想法就变了呢。而且,你还有个弟弟,妈妈那边,你弟弟也能帮得上忙,并不一定要你回去对吧!”
对上沈河期待又恳求的目光,李牧然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好说道:“我会再考虑。”
或许一年后,他的想法真的会改变吧。
第225章 生日
第四周的比赛安排在广州赛场, 周五晚上众人坐高铁来到广州,刚在酒店放下行李, 李牧然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沈河发现他接起电话时神色难得温和,心里猜测打电话的人应该跟他关系亲近, 果然, 李牧然开口说道:“妈妈, 我刚到酒店, 嗯……您要过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沈河。
沈河假装低头玩手机,可惜手机拿倒了, 他正竖起耳朵听李牧然说话,李牧然也没拆穿他, 朝电话那边问道:“妈妈您不在深圳?”
明惠微笑着说:“我这周到广州出差, 昨天看了官网的安排,墨决战队周末正好在广州打比赛对吧?我想过来看看你,方便吗?”
李牧然说:“好吧,那我把酒店地址发给您。”
挂掉电话后, 李牧然走到沈河面前, 道:“我妈待会要过来。”
“哦。”沈河笑着挠挠头,说:“那我去隔壁找裴羽他们, 不打扰你们母子聊天。”
“没关系。”李牧然道,“我妈脾气很好,你不用避开, 她也想认识一下我的舍友。”
“那好,我先换身衣服,免得你妈笑话我!”李牧然这么说,沈河便坦然留了下来,只是长辈要过来探望,他不能这么不修边幅,不然李牧然的妈妈很可能会觉得墨决战队的队员都是一群不良少年。
为了战队形象考虑,沈河立刻翻身下床,从行李箱中翻出一件T恤和牛仔裤换上,还把乱成鸟窝的头发也梳理整齐,转眼间,沈河就从一个乱糟糟的小乞丐变成了温顺少年,李牧然看着他这副样子,顿时觉得顺眼很多——事实上,沈河把头发梳好衣服穿好的话,外形还是挺养眼的,尤其是笑起来的时两个浅浅的酒窝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沈河动作麻利地收拾好自己,没想到,李牧然的妈妈效率也很高,电话结束十分钟后她就找上门来。
听到门铃声,李牧然走过去打开门,面前的女人依旧跟记忆中一样精明干练,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身穿职业化的西装裙,脸上带着微笑,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礼盒。
李牧然叫道:“妈妈。”
沈河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发现女人面相非常年轻,皮肤状态也特别好,看上去就像三十来岁。长得很漂亮,气质也从容优雅。
“儿子,好久不见,又长高了呢。”明惠轻轻抱了抱李牧然,问道,“就你一个人在吗?”
“我舍友也在。”李牧然让开一步让妈妈进来,顺便介绍道,“这是沈河,我在战队时也跟他一间宿舍。”
“沈河?之前听你弟弟说起过,好像是你们队长的徒弟,被叫做猴神的那位,是吧?”明惠微笑着走进屋里问道。
“是的,阿姨好!”沈河很有礼貌地走过来打招呼,“阿姨真年轻,我都不好意思叫阿姨,看上去就像个大姐姐。”
“你的嘴可真甜。”明惠发现面前的少年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看上去挺机灵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两个酒窝,很活泼可爱的模样,跟一脸面瘫的儿子形成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