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苍却对楚衍的行为不大满意,他又教育楚衍道:“死斗之前和他费什么话,横竖不过你死我活。”
“真要杀人之时,根本不用心慈手软。打定主意就全力施为,稍有差池,死的人就是你。”
楚衍一点头,就当回答简苍的话。他知道魔尊是一片好意,可杀人这种事情,他真不用简苍教。
他打定主意要杀一个人时,不管对方何等狡诈阴险,楚衍都不会动摇。
“你又在敷衍本尊,别以为我看不出。”简苍并不傻,他不大满意,还是提醒楚衍一句,“小心点,那小辈身上至少带了两件玄器。”
“陈家真是财大气粗,打定了主意要杀你。”
事情发展,果然与楚衍想得一模一样。当日少年师祖既然肯借他一件玄器,想来情况很棘手。
再来两件玄器,楚衍也不怕,他计谋落实后,陈世杰也不算什么。
“碍于誓约所限,本尊无法帮你。”简苍在神识中苦涩地一叹息,终究还是小声叮嘱,“你自己小心。”
“我知道。”少年不紧不慢地答,“魔尊别担心,我会赢。”
尽管楚衍还是掌中空空,他心中的那柄利刃却已出鞘,不见血绝不收回。
约占开始后,陈世杰却没抢先偷袭。他气定神闲踏在湖水中,忽然抬眉看了楚衍一眼,“楚师弟可曾见识过,无形之剑的威力?”
第57章
陈世杰话音平静,仿佛并不是炫耀,而是心平气和地问话一般。
既然对手有意要出头,楚衍也愿成全他这一次。毕竟他和陈世杰也没什么仇怨,死斗过后,双方见面没准还得打个招呼。
于是少年诚实地一摇头,回答得分外诚恳,“没见过。”
本来此番没底气的回答,定会换来外门弟子好一阵嗤笑。可他们个个屏住呼吸睁大眼睛,不敢笑也不敢说话。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楚衍太邪乎。他每次都能从困境中脱身,让人意想不到就只能服气。
更何况楚衍已经是筑基修士,若论修为,在场外门弟子没一个超过他。修为高就是有特权,身份差距就能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听到楚衍诚恳回答后,陈世杰既未自矜也未骄傲,他嘴角一扬,一字字道:“好,那我今日就让楚师弟开开眼界。”
白衣金冠的贵公子伸出右手,笃定又自信地在虚空一握,缓慢而优雅地擎出一把剑来。
先是剑柄而后是剑身,最后出现的是剑尖。短而窄的一把剑,当真是剔透玲珑的无色,不细看就会下意识忽略它。
这把剑和湖光山色融为一体,轻薄又不起眼。可那股切实存在的压迫感,却在狠命压低着在场所有人的脖颈,迫使他们低头再低头。
有耐受力不佳的弟子,禁不得这种压力,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后背上都是冷汗。
楚衍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把剑看,觉得这一幕与少年师祖的动作似曾相识,却也截然不同。
“玄器化影剑,虽比不上楚师弟那把刀,可也算难得。”陈世杰食指在剑身一抚,手臂舒展动作优雅,“还请楚师弟赐教。”
话还未说完,剑光就已到了。当真是无声亦无形的剑光,压迫力十足劈山斩海而来。
明明看不到那剑光的踪迹,可剑气落在水面上,立时激起了千层浪。轰然一声,水浪倾天而起,澄心湖底竟因这一剑而□□出来。
诸多外门弟子还来不及赞叹,湖面又升起了一层薄薄雾气,氤氲而来阻挡了所有人视线。
唯有湖面上的楚衍能看见,一道浪潮推涌翻滚越卷越高,似堆雪似碎玉,铺天盖地地卷席而来。
真正的铺天盖地,巨浪足有几丈高。就像海啸来临时的景象,高耸震撼,虽未有那般惊心动魄,仍然令人绝望。
迸溅而来的水珠四散开来,在日光下折射出五彩光芒,美丽却也危险。
旁观的外门弟子有人不经意被这水花溅到,旋即呼痛一声,被蹭溅的地方已然有血珠涌出。
经此突发意外,原来最抢手离湖面最近的岸边,已经稀稀落落没剩几个人。几百名外门弟子整齐划一地后退再后退,足足退后五丈才松口气。
瞧不清就瞧不清吧,毕竟有神识远远观望,耗点灵气也比平白无故受伤好。
真是比刀刃更利的水花,每一滴都能穿石凿木。不用说楚衍只是个筑基修士,就算换块巨石,也早在这一击下千疮百孔。
陈世杰点点头,很是满意。
玄器威力就是如此,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击,都有奠定胜局的威力。化影剑和楚衍那把刀比起来,品阶威力上都高出好大一筹。
什么灵器,都是楚衍师徒糊弄人的说辞罢了。若真是灵器,当日里他就该在那一击直接灰飞烟灭,哪还容得楚衍手下留情?
又是偷袭又是猝不及防,才让自己败得那么惨。陈世杰估算威力,那把刀大概也就是件法器。
割昏晓是何等神兵利器,凶名赫赫无数大能垂涎,怎么会随随便便被一个下界来的小子捡到?定是楚衍随便找了把差不多的刀糊弄自己!
想明白缘由之后,陈世杰又恨又恼。不过没关系,今天楚衍没机会用到那把刀,他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
等到水汽散尽之后,楚衍还是好端端站在原地。他面前勉强撑起了一面青金色护盾,若有若无就快片片碎裂。
少年刚呼出一口气,一双眼睛就忙不迭到处搜寻陈世杰的身影,足足转了一圈,还没看到人影,免不得有些惊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楚师弟虽是筑基,却未学会驾驭云光的方法。”缓慢从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遥隔数丈,立时让少年眯眼抬头去看。
遥在云端的陈世杰,白色衣袍被微风鼓动,比天边云朵更纯然。和狼狈不堪衣襟沾湿的楚衍比起来,他显然是真正的从容不迫。
情况发展,当真和他所想一般。
眼见楚衍还活着,陈世杰也不担心,他缓慢又耐心地说:“楚师弟刚刚筑基一月,巩固修为提升心境的时间都不大够,大概也没时间学会驾驭云光之法。”
此言一出,外门弟子们才恍然大悟。
难怪楚衍来时匆匆,竟是一路跑来的。他们当时只以为,是楚衍扮猪吃老虎,明明已经筑基,却偏要隐瞒修为狠狠扇他们一巴掌。
现在看来,也许楚衍根本没那么多缜密算计。他只是不会驾驭云光罢了,并非有意隐瞒。
人群中的江蓝栀一声嗤笑,斜着眼睛看谢天,“怎么,不鼓吹你家长辈如何修为高超了?再厉害的人物碰上陈师兄,都要乖乖跪着。”
谢天也没了刚才的嚣张气势,他简简单单地答:“你别高兴太早,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别吹牛了。”江蓝栀手指一晃,笑容格外讥讽,“据我所知,陈师兄这等天才人物,学习如何驾驭云光的时候,都足足耗费了三个月。楚衍再天资卓绝,也不可能在一个月内练成此法。”
“而且陈师兄还有玄器,他驾驭云光时威力加倍。陈师兄自上而下地占据优势,只催动剑光狂轰滥炸,楚衍还能逃到哪去?”
江蓝栀很懂得态度因时而变的道理,她的称呼又从“楚师兄”变成“楚衍”,不可谓不机敏。
果然,这一席话一说出,很有几个人扭头望她。□□栀一捋秀发,还淡淡鄙夷道:“这等□□况,谁能看不懂?”
谢天被驳斥得哑口无言,还得吹胡子瞪眼地反对,“你懂什么,胜负未定,别乱说话。”
“心虚了吧。”江蓝栀笑得眯眼,她又声音压低轻轻说,“我就等着,等楚衍一死,你下场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场外的交锋博弈,楚衍全然不知。他是全神贯注浑身紧绷,试图在逆境中找到一条出路。
站在云端的陈世杰将他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他的表情有些悲悯,“既然你我约定死斗,我就没有心软的道理。楚师弟,你好自为之。”
经脉中只剩一半的灵气,又被重新鼓动而出,足够再接连发出好几道剑光。
陈世杰和楚衍废话这么久,并非染上什么怪癖,非要在对手临死前狠狠刺激他一把。
他等待这一会,就是为了十拿九稳,杀伐果决一击致命。陈世杰面对仇敌时,向来不手软,只求毫无意外与可能。
一道剑光,楚衍尚能逃出升天。那么三道五道七道剑光呢,密布交织纵横整片澄心湖,楚衍还能躲到哪去?
话音未落,无形的剑光就接二连三坠落到湖面,却是轰天而起,声势威力太大,比那一击还强出千百倍。
轰轰炸裂声不绝于耳,一声未尽又是一声迭起,像山崩地裂的森然声响,也似雷霆炸裂劈得人魂不附体。
仿佛整片澄心湖都被掀了个底朝天,浪头倾天翻涌而起,目不暇接层层叠叠,是好几条张牙舞爪的巨龙。
原本倒影在湖面的碧蓝天光翠绿树木,全都被搅碎了打烂了,混成朦朦胧胧的一团。通天水柱一根接一根,凝固静止刹那,再错落不齐地向湖底坠落。
水珠溅落又涌起,一排排一行行错乱无踪,每一滴威力仍未消减。一眼望过去就心令人生绝望,这是根本逃不出的牢固囚笼,谁能有何办法?
见到此等情形,相隔再远的外门弟子都忍不住了。他们喘气惊呼,就算隔了好几丈,还怕自己受到波及。
陈世杰还觉得不保险,他这一下竭尽全力,灵气已然快要枯竭。但稍微恢复片刻,还是硬生生榨出了一丝灵气。
有灵气就好,有灵气他就能使出符咒。修长手指摸出了袖中的符咒,念动咒文符箓亮起,“雷帝招来……”
被抛到空中一叠符咒,顷刻化为蓝紫电蛇,敏捷又狡黠地穿梭于水光之中。虽是细细弱弱的几缕,微不可见十分孱弱,却刺啦一声骤然爆发出好大一团电光,看上去格外吓人。
水波连电,蓝紫电光极快蹿涌而来。太快太迅捷,来不及眨眼就已密布半片水域。
不光是水浪要命,还有电光袭来。这种缜密又可怕的攻击,许多筑基五层的修士都不敢说自己能完完好好挡下来,更不用提刚刚筑基一月的楚衍了。
远在云端的穆静雅见到这种情形,一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她嗓子发涩,想要呼唤一声,都不知说些什么。她只得将目光投向李窈兰,看看她是否和自己一般担心。
那位容颜如雪的冰山美人,只是面无表情闭着眼。她并不关心谁胜谁负,就算即将死亡的是自己的师弟,她也没有丝毫表示。
自从楚衍拒绝她的好意开始,他们就是仅有数面之缘的陌生人。除了善心多无处使的修士,谁有这等闲情逸致,关心一个陌生人生死安危?
师姐如此绝情,师父总该不同些吧?
穆静雅又望了一眼更远些的苏青云,那位苏长老还是垂着眼面色平静。看他脸色,也和李窈兰一般无二。
个个都是如此,就显得自己格外没定力不成。穆静雅不敢看了,她想要干脆闭上眼,就听一道冷淡声音说:“别担心。”
别担心,她怎能不担心?
穆静雅睁眼,准备狠狠瞪说风凉话的玄衣修士一眼,旋即她就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知何时,湖面上竟开始结冰,没有丝毫征兆。
幽蓝而薄脆的一层冰,迅速延展蔓延。似烧不尽砍不光的野草,一阵微风就是满山遍野,有种蓬勃又野蛮的生命力。
正是这样看似脆弱的冰面,死死顶住了倾天而起的道道巨浪。纵然没有声音,景象仍旧是触目惊心。
自顾自延展向上的冰晶,似坚固枷锁硬生生锁住了发狂的巨龙。捆龙锁一加身,任凭巨龙如何哀嚎挣扎,全都于事无补。
幽蓝洁白浅紫,冰晶不一而同的颜色,在日光下映射而出,将四季如春的澄心湖,变成了北地冰封百里的苍茫荒原。
就连躁动不安的电光也被冻死了,每一缕光芒还是固执地向外延展,可惜却不能再跃动辐射。
以楚衍为中心开始,冰面还在不断蔓延。无雪亦无风,只有静悄悄又迅猛无比的冰晶,默默生长盘旋。
从地面到虚空,一层层冰晶冻住了狰狞发怒的巨浪。明明声势还在,几欲下扑噬人的狰狞姿态亦有,巨浪却再也不能跃动翻滚澎湃翻涌。
被冻结的不止有巨浪,还有向外溅射的水珠。凭空而起却再无柔弱,呆呆停驻刹那,又噼啪一声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雅雀无声,不光是外门弟子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一直紧闭双眼的李窈兰,同样悚然地睁开了眼睛。她目光落在楚衍右手,少年掌中握着一把同样苍蓝的长剑,隐隐可见的冰光随风晃动,诡异地无火亦然。
没想到,师祖竟连这把剑都给了他。李窈兰第一次失态了,她死命咬了咬嘴唇,方能不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