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没有说出声,只是暗暗地想着。
你还是没有对他下重手。
或者说,舍不得对他下重手。
这是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来的特征。一个元婴真君,能被一个炼气都没有的半妖小孩在屋里追着跑,会不知不觉地关注他的成长,从一开始只当逗乐的玩具,到后来只想处理安定一些后逃避。
根据数据分析,这不是排斥。
这是害怕。
第104章
虽然最后那一扔的声势有些大, 都把地面给砸出裂纹了, 但秋博宇只觉得身体变得沉重了些, 并没有什么特别严重到不能动弹的大伤。
诚然他的身体经过锻体功法的锤炼,又是炼气十一层的修为,可是这样的实力在一个元婴真君面前根本不够看。莫说炼气, 就是仅仅只低一个境界的金丹,也是元婴真君能够随意吊打的存在。真君如果真的想弄死他的话, 恐怕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而他被这般攻击之后,还能留出一点起身的能力, 几乎可以确定是真君在留手。
明明他都气成那个样子了,却还是留手了。
秋博宇眼神微动。
以及,真君临走之时, 又丢了个小药瓶下来砸他,虽然砸得他有些发晕,大脑嗡嗡地响, 但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口。抹去额头渗出来的血后, 秋博宇小心地将那玉瓶拾起,护在怀里。
这大约是,治疗用的丹药?
真君已经心软到了这份上了吗?
内脏似乎是受到了冲击, 呼吸的时候一颤一颤地疼, 他一个咬牙,终于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接着一瘸一拐地离开。
这么大的动静,说不定会有人被吸引过来, 这种时候他不想多添麻烦。
秋博宇拖着受伤的身躯重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同时拒绝了路上发现异状的修士的询问。
在云霄大比期间,为了防止有人在场下搞小动作,也为了管理这期间暴涨的人流,汾安城明令禁止私下打架斗殴,一经发现,参赛者取消参赛资格,非参赛者逐出汾安城。有修士发现了秋博宇的惨状,那客栈老板也上来询问询问是不是有人私下对他动手,统统被秋博宇被敷衍过去了。
就算说出是真君打的,这汾安城城主是敢取消真君的嘉宾资格,还是能有魄力将真君逐出汾安城呢?
正想着,他突然灵机一动,对着那老板道,“感谢老板关心,在下已无大碍。”
“无大碍?”那老板面带犹疑地看着秋博宇额头上的血斑。看这少年的小模样,分明是被人给打的。
“是的。”秋博宇感叹道,“在下遇上了一些麻烦,而后遇上了天枢真君,他给了我疗伤的丹药。如元婴真君那般的存在,哪怕是手指缝里露出来的资源,想必也比我们这种小辈拼命争取的好多了吧?”
“这般?”那老板皱了皱眉,思及最近汾安城突然反转的天枢真君的名声,眉头舒了舒,“你倒是气运好。”
他将秋博宇的话理解成了天枢帮秋博宇教训了对他动手的人,还给了疗伤丹药。少年身上的伤是真伤,眼中的钦慕也是真的钦慕,使得老板对于汾安城最近调转的口风终于信了几分。
“你这小子也是傻,修真界人心难测,讲究的是财不露白,你随意将这等好事说出来,也不怕被人杀人夺宝!”老板低声道,眼中似有劝诫,“就算是一瓶疗伤丹药,也会引得一些人眼红心热。”
“感谢前辈的指导。”秋博宇立时恭敬道,这副恭顺受教的模样让老板的心情很不错。毕竟被人这么认真地听着自己的话,就像自己真的是什么德高望重的长辈一般,还是蛮不错的一次体验。
“好了好了,赶紧回去疗伤,明日又有大比了。”老板轻哼两声,“我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你尽管安心在这住着。”
“那在下便谢过老板了。”
秋博宇立时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自己的房间。
他会选择说出来,也是有一番考虑的。这老板膀大腰圆,观气息不像是什么高层次的修士。这老板他几次偶然看见的时候,要么在柜台那边打着算盘,要么在街上与人侃侃而谈,看来应该是个在汾安城已经居住了一段时间的人。他面相柔和,并无尖酸刻薄之相,看见自己受伤会过来关心,这人秉性不坏。
所以秋博宇选择将周祺然给自己丹药的事情说出来。如果能改变这种土著居民的观念,待下场,下下场云霄大比,这老板只需侃侃而谈,肯定一下对于真君正面的言论,就是帮了大忙了。
本地人群体,在舆论传播之中,一般只要攻下其中几个,就能期待着后续一系列的想法转变了。
回到屋内后,秋博宇瘫坐下来,用剩余的精力启动屋内屏蔽神识的防护阵后,就将那药瓶取了出来。
塞子刚一打开,草木的清香便飘了出来,只嗅两口便觉得精神了些许。秋博宇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真君果然是心软,明明只是打坐一些时日调理便能理顺的伤,他却丢来这等好物。身为丹师,秋博宇看得出这丹药的价值究竟有多高。
他珍而重之地将丹药取出一颗——是的,这一瓶丹药还不止一颗。而后,他小心地将丹药含入嘴中,吞服下去,感受着一股暖流顺着喉咙进入身体,在他的体内蔓延开来。
秋博宇霎时打坐运气,加速药力的起效。不知不觉,他便进入了修炼状态。待醒来的时候,外边已经是一片光明,阳光顺着晚上没关好的窗爬进来——他就是在那里被直接抓出去的,等回来的时候压根就没了关窗的精力。
体内的伤势已经完全修复,甚至因为丹药的药力,正是灵气充沛之时。秋博宇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去关窗。
窗户旁边摆着一个小铜镜,想来应该是给修士整理仪容用的,秋博宇之前没想过去用它,这时候想了想,突然将其拿起,看了看自己的脸。
很好,脑门上的伤也恢复了,不愧是真君给的丹药。
昨晚这些,他便坐下来发呆,想要思考昨晚为何真君要那般生气。
真君不喜有人接近这点他看出来了。真君性格乖僻,一向独来独往,是师尊告诉他的。师尊还说,真君有着非常重的心魔。他未必一开始便是这样的性子,极有可能有着不怎么令人开心的过去。只是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天枢真君的来历。
出身何处,师从何人,身上的古怪道具是哪来的,令人惊讶的符师造诣是怎么来的,这些统统是修真界的未解之谜。修真界至今还没出现天枢的同乡人或者是认识过往天枢的人,在他进入众人视线的时候,他已经是那以折腾捣乱出名的天枢了。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其实也是心防正低的时候。他们这时候说出的话,极有可能包含着他们的想法,就算是元婴真君也无法例外。
意识到这一点后,秋博宇立时回忆昨晚真君的表现。
看起来似乎是因为汾安城内的舆论改变而生气,但真君从来不在意这种言论,应该不会是这么浮于表面的原因。
真君昨天说的话是……
秋博宇皱起眉,因为被掐住了脖子,他其实有些话是听不清的,只感受得到真君那迸发的怒意。
猛地,秋博宇想起了周祺然的话。
【“我说你一声傻球,你就真的犯傻了?这样自顾自的奉献,自顾自感动,你以为很伟大很光荣吗?!”】
【“在别人看来,你就是个傻子罢了!”】
【“浪费自己的时间去做这么无意义的事情。”】
真君似乎介意的,反而是“自己做了事”,而不是做事的结果。换言之,他不是因为舆论改变而生气,而是因为自己出手让舆论改变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真君要生气?
秋博宇百思不得其解。
周祺然的性格就像是被掩埋在地下的宝矿,不费一些心去挖掘,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而越是挖掘,他越是想去了解这“宝矿”的真面目。仿佛那人就像是那带着光芒的烛光,而自己是心甘情愿扑上去的飞蛾。
蓦地,秋博宇突然睁大了眼,想起了周祺然那复杂的眼神。
那种无法言说的,无法解释的,仿佛在自嘲一般的眼神。
真君骂自己的时候,是说自己在浪费时间做无意义的事。自己说了愿意追随真君,他也露出了那一言难尽的眼神。还有以前便表现出来的万事不过心,独来独往,性格乖僻,排斥着他人的接近。
真君……莫不是不想接受他人的好意?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秋博宇很苦恼,眼下的情报根本不足以他分析出周祺然行事的动机。
正苦恼间,秋博宇突然想起了师尊的话。
师尊说,天枢一向不喜欢他人的接近,即便是他人做了示好的举动,要么被他毫不留情作弄回去,或者立时把人情还回去,让那些想借殷勤相助来和他拉进关系的修士们不得其门而入。
可是师尊说,自己不一样,自己是难得能如此接近天枢真君,却不会被他丢开的人。
听了秋博宇的回忆后,骆元白分析是天枢在秋博宇灵根受损期间用自身的灵力来给他治疗温养身体,让破碎的灵根受到了天枢灵气的影响,所以后来秋博宇重塑灵根的时候,身体对天枢的灵气毫不排斥。甚至因为修复灵根也是天枢动的手,最后秋博宇的灵气,或多或少带上了些天枢的味道。
可能连天枢自己都没发现,秋博宇身上,有着与他十分相似的灵气气息。
秋博宇想了想,真君这样的做法,莫不是想要拒绝身边的人对他的好意?莫非他被裹着善意外衣的恶意坑害过?
可是自己是真心想在真君身边派上用场啊。
想了一大堆,却并没有总结出什么有用的想法后,秋博宇叹口气,取出了一本小册子,将自己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记了下来。
后面要不要继续贯彻自己原本的想法和目标?
那肯定是要的啦!
想到周祺然那浑身的未知,秋博宇感觉自己的热情就像被点燃了那般,奋笔疾书,记录的速度也显得快了些。
合上册子后,他长舒一口气。
真君都对自己那么心软了,不借着这么点优势乘胜追击怎么行!
能引得真君情绪波动,便是叩开了接近的门了!
虽一心想要接近,想要靠近,想要与周祺然并肩,但是秋博宇还尚未体味出自己为何有着这样的想法,只觉得是对于周祺然的崇拜才让他这般热情饱满。
想到这里,秋博宇才突然想起来,算算日子,今天下午,似乎就是自己要上场的时间了。
这可不能耽搁,这可是让真君见证到自己成长的机会!
第七日的下午场,阳光早已被阵法给挡在了外头,比赛场内一派明亮宽广之景。
周祺然坐在那分配给他的高台上,懒洋洋地看着场下。
擂台的地面是淡灰色的石料,坚硬耐用。不过在周祺然的设置下,这云霄大比的阵法会清理场上的残肢和尸体,却不会将血液清走,只会在比赛结束之后,再消解掉那些血液,然后主办方组织弟子清洗场地。
几日下来,那些观众看着这宽广的擂台,估计快要看出心理阴影了。因为这几日,这擂台的状态都是从干净的淡灰,渐渐被泼上以血制成的墨,晕染开来,最终覆盖了所有的角落。
淡灰与鲜红,还有血液干涸后的暗红的对比,何其可怖。
被周祺然调整过的虚影石碑传出了敲响铜钟的声音,在场内回荡。这是在通知参赛者入场了。
负责记录赌局押注的修士在观众席上与同伴笑谈着。
“我跟你说啊,这几天那些押了数字的,几乎都没押对,庄家通吃,哈!”
“哦?”
“是啊,这赌局赌局,赌的就是一个气运,这几日场上留下的人数都没个准,甚至连参赛者自己都吃不准留存的人数。”
“确实啊,有时多有时少,也没个准数。”
“有准数,老板的生意就难做了!”
那汉子似乎十分兴奋,似乎想起了一件事,突然低声对着同伴说,“跟你讲,我刚刚遇到个小子,那小子不知怎的,认出我是负责记录押注的,便要当场买一注,而且买的是人数,不是大小。”
“那他买了多少人?”
“一个痴心妄想的数字。”那汉子道,“比第一场的八人还少,也是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