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威将军长女虞容,正是婚配年纪。”皇上会在此刻说出来,已经是思虑了许多回的。
“但凭父皇做主。”百里明华幽居已久,对男女之事极其淡薄,听皇上提及,既不欣喜,也不排斥。
皇上点了点头,又看一眼皇后的灵位,忽然叹出一口气来,“你母后性子和其他女子不同,她嫁与我时,就争强好胜的很。我稍稍亲近一下别人,她就要和我置气。”
百里明华静静的听着。
“从前的事了,不提也罢。”皇上也只是看了灵牌才会忽发感慨。如今斯人已逝,缅怀也无济于事。
“我知道她对你寄予厚望,想你以后能承继大统。”皇上一早就知道枕边人想要的是什么,“朕……辜负她良多,唯有这一件事,会顺遂她的心意。”
百里明华垂下的眼睫在眼下打落一片阴霾。
如今百里明华比从前年少时少了许多尖锐,又听太傅夸他聪慧,假以时日,确实是明君之选。皇上拍了拍百里明华的肩膀,留下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离开了。
百里明华目送皇上离开,回头一瞥,落在灵牌上的目光冷淡的很。
他母后在临死的前夜,还心心念念父皇能来看他一眼,可直到她死了,才等来留宿惠妃宫中的父皇。但他并不觉得母后可怜——他长的越大,越知道母后为了保全他太子的地位,暗地里做了多少不能告人的事。但宫里,像她母后这样的人,何其的多。
自他懂事明理开始,就知道宫中人情淡薄,处处都是勾心斗角,即便他足不出户的守灵三年,也听闻到了许多后宫里的肮脏丑事。在这冰冷的宫里,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何其艰难。但甚幸,还是让他遇到了。
想到昨日传信来给他的六皇弟,心中那空茫的冰冷终于散去了一些。
……
皇都市集,两位穿着不凡的年轻公子格外的引人注目。
倒不是因为他们一身华服玉饰,在这皇都之中,王孙公子多不甚数,街边来往行走的,十个里面就能撞见一个远方亲戚在宫里做官的人。这两个年轻公子引人注目,是在他们的长相上——
“哎呀快来看这个!”玉真公主将手中拿的扇子别进腰带中,双手捧起一个摊贩上的红色面具,戴在自己脸上向身旁的人比划,“你看,好不好玩?”
被他问到的,自然就是和她一起乔装出宫的百里安,他见惯了繁华的市集,所以不像这玉真公主这样,看见什么都要觉得稀奇。
玉真公主看百里安不理他,拽着他的袖子,非要他看,“看嘛——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百里安知道这玉真公主的脾气,只能顺着她说话。
这摊贩的小贩一看面前两位小公子都气度不凡,连扇坠儿都是玉做的,哪里能放过这个时机,“这位公子,我们这是胡头面具。胡人您知道吗?”
玉真公主摇了摇头。
“就是从蛮夷的一些没有受过教化的人,听说力大无穷,还会狮吟虎啸,很得一些公子哥儿们的追捧。您看,这面具就照着那些胡人的头做的,所以叫胡头——听说连那皇城里的四皇子,宫里都养着几只呢。”小贩的说辞当然是为了夸耀自己卖的东西,“您看,要不要买个玩玩?”
玉真公主还在思索四皇子的宫中养没有养那红脸的胡人,听小贩最后一句,伸手将那面貌狰狞的面具拿过来,“我要了。”
说完,她拿着东西就要走,小贩叫了一声‘公子,您还没给钱呢’,正要拦她,跟在她身后的百里安就拿出一粒珍珠来,“这个够了吗?”
小贩看那珍珠是粉色的,就知道不是凡物,又看递东西过来的小公子俊美无双,心里揣度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玩的公子小姐,连忙一把将那珍珠接下来,“够了,够了。”
百里安看着走在前面一无所觉的玉真公主,摇了摇头。
真是不知民间疾苦的小公主,出来玩连银子也不带,还好柳青芜这些年得了不少赏赐,他出来时,顺手就拿了一些小件儿的珍珠玉石。
玉真公主将面具戴在脸上,往前走出两步,忽然回头撞到百里安的怀里。
百里安走的好好的,被她这忽然的一下,吓的往后退了一步。玉真公主摘下面具来,露出如花的笑靥,“六弟弟,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忽然见人群中窜出一个红脸怪物,百里安哪里有预防。
玉真公主将摘下来的面具塞到百里安手里,“替我拿着。”
百里安看她又去看那低劣却做工漂亮的小玩意,只得拿着面具跟在她后面。他出宫时要是料想到是这么一个情景,他就不出来了。
“诶,公子,你还没给钱呢。”
玉真公主已经将那东西拿到百里安眼前来,是一根白玉钗子,钗子雕成凤翎的模样,煞是好看,“好看吗?”
百里安只得又掏出一颗珍珠来递给那追过来的小贩,将人打发走了之后,才认真去看玉真公主递到他眼前来的钗子。雕工一般,那白玉里还有瑕疵,实在算不得什么上品。
玉真公主眼巴巴的望着他,他就只得说,“好看。”
玉真公主嫣然一笑,想将那钗子插进云鬓里,等摸到头上那玉冠时,才想起自己是乔装成男子的。
和这样一个闲不下来的公主逛街,百里安已经有些腻了,“玉真,我们回宫吧。”
玉真公主正在兴头上,哪里会依他,“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
百里安也是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但这玉真公主走走停停,看看买买,一个市集逛了两个时辰有余,他还得在她身边看着她,生怕把她弄丢了。
“那再逛半个时辰。”百里安道。
玉真公主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逛逛走走,竟不自觉走到河岸边上,玉真公主觉得热了,就站在桥上,将百里安拿在手上的面具夺过来扇风,她算是开心了,百里安却不开心,站在桥上看水中波纹。
玉真公主也感觉到了百里安像是不开心的样子,就歪过头问了一声,“六弟弟,你不开心吗?”
百里安实在开心不起来。他出宫是想看看美人,赏赏春色,结果呢,净跟玉真公主在拥堵的市集里耽搁过去了。现在眼看天色将黑,他们就要回宫里去了。
“宫外比宫里好玩多了,好多有意思的小玩意。”玉真公主是凑在百里安耳边说话的,百里安一心看着水中波纹,哪里注意的到她。她说话时候呼出的气流都落在百里安的耳廓,叫他玉白的耳廓染上了春樱一样的粉色。她伸手想要去碰一碰,就见百里安忽然回过头,她伸出到一半的手又连忙收了回去。
百里安没有注意到玉真公主的小动作,他现在和玉真公主一样高,一回头就撞进了玉真公主的眼眸里。他本来想要直接跟玉真公主说自己不开心的,看见她的眼睛又说不出来了,只得委婉道,“玉真,我喜欢的,和你喜欢的不一样。”
“那你喜欢什么嘛。”玉真公主问。
百里安哪里说的出来。他之所以会跟玉真公主出宫,就是因为在宫中憋坏了——身体年幼时,尚且可以忍耐,但随着年纪的长大,身边的汝烟他不好下手,宫中的宫女又没一个能入眼的。玉真公主是国色天香,但两人一起长大,又是同父异母,他心理把她当妹妹,生理就更完蛋了。
玉真公主看百里安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声。
百里安总不好当着玉真公主说的太过直白,就道,“我几个皇兄都已经成家,我……”
不说成家,近近女色总成吧?
柳青芜丰腴貌美,汝烟娇憨懵懂,连那玉真公主,也是出落的天仙一样。但偏偏……
玉真公主连驸马都没有,自然理解不来百里安的意思。
百里安看着玉真公主这副模样,只得认命道,“回宫吧。”
再忍忍,等他到了年纪出宫了,就不用忍了。
到时他一定……
玉真公主没问出答案,哪里会放他走,牵着他的袖子追问。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忽然听到桥下传来一阵缥缈的乐声,百里安最喜欢这种丝竹乐器,下意识的就低头望过去。见是一艘画舫,那画舫朱红描翠,从水波浩渺处而来,画舫中央是一个花鼓,花鼓中央画着一朵大花,一婀娜女子在花鼓上蹁跹起舞。
那女子带着面纱,散着青丝,衣裳单薄,一举手就露出雪白的皓腕。画舫行驶到桥下时,那花鼓上跳舞的女子似乎感觉到桥上的人注视的目光,抬起头来。
惊鸿一瞥。
画舫上的女子看见一年轻公子俊美无双。
桥上百里安瞧见那跳舞的女子美艳绝伦。
跳舞的女子递过来一个缠绵悱恻的眼波,那视线有如缠人的丝线一般,看一眼就要被那眼睛里的钩子勾住魂魄。
玉真公主也注意到了百里安落在桥下的目光,她望过去时,那女子已经低下头了,衣袖挥散开,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
玉真公主看到百里安的目光落在那女人身上,不知怎么,就有了些不开心,她将伏在桥上的百里安拉开,“六弟弟,你一直盯着她干什么,她有我好看吗?”
百里安被拽到玉真公主眼前,平心而论,眼前的玉真公主现在已如灼灼盛放的丹桂,比其他美艳的女子更多一种动人心魄的天真感。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向这青梅竹马的姐姐下手啊。
“玉真,你和她,是不一样的好看。”
他喜欢的是,艳丽的,能采撷到甘甜的花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百里安:虽然我不受宠,但我抱着太子的大腿,又是玉真公主的发小,雨天救过大将军的独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百里明华:嗯。让你做皇后
何朝炎:嗯。让你做将军夫人
玉真公主:嗯。让你做驸马
第145章 金雀翎(145)
玉真公主在同百里安赌气,回宫的路上没有再和百里安说一句话。百里安这些年,也多少摸出了一些她的脾气。玉真公主有倾国之貌,朝野共闻,倾倒了不知多少的王孙公子,但她又生而尊贵,母妃得盛宠十年不衰,在一众公主中,她也是最得皇上偏爱的。
百里安就和她不同,因为柳青芜失宠的事,他居安思危,小小年纪就知道巴结太子,但不想巴结太过,惊动了皇后,差点把一条命折进去。那件事也叫他涨了个教训,做什么事情,都切忌锋芒太过,于是他后来便时常称病躲在长乐宫里,不和几个叫皇上看重的皇子走的太近。细数这些年来,他相处最好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一位玉真公主了。他哄了一路,玉真公主也不理他,他也只能先回长乐宫了。
长乐宫里,几个宫女在外面打扫,汝烟和柳青芜都不在,他一问,才知道是出去了。这些年,柳青芜也同几个妃嫔关系亲近起来,时常会去她们那里走动,倒是比从前一个人幽居在长乐宫里好的多。百里安就坐在外面那棵广玉兰树下等她们回来,等到暮色渐昏的时候,柳青芜才跟汝烟回来。
百里安都睡了一觉起来了,听到两人脚步声,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柳青芜还在和汝烟说七皇子的事,七皇子母妃也不受宠,和百里安有些相似,又小他一岁,七皇子的母妃想聘尚书的幺女,百里安听到这里,咳嗽了一声。汝烟忽然听到动静,吓的‘啊’了一声。
柳青芜一下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转头望过来,见广玉兰树下的榻上躺着一个人影儿,“皇儿。”
“母妃。”百里安从黑暗处走来。
当初只到柳青芜手边儿的孩童已经长成了挺拔的少年,但柳青芜待他还是如从前一样,一见到他,就牵住他的手,“白天你跑到哪里去了?我还让汝烟到处找你。”
百里安信口开河,“玉真公主叫我去昌平宫看那些宫外的艺人,我就和她一起去了。”
过几日就要祭天,人多嘴杂,柳青芜也不疑有他,牵着百里安进了宫殿里。
进了寝宫里,柳青芜坐在床榻上,百里安如同儿时一样依恋的枕在她的腿上。倒不是百里安对那柳青芜有什么不纯的心思,只是柳青芜总因为他搬去偏殿的事,说他与自己不亲,百里安为了安抚她,也只能和年幼时一样。
柳青芜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百里安,伸手去抚他额头,“皇儿。”
百里安仰起头来。他从前就长的灵气可爱,愈长大愈俊秀,现在连别的宫里的宫女,都喜欢偷偷跑来长乐宫里看他。
百里安看柳青芜怔怔的望着他,以为她在想从前的事,就牵着她的袖子叫了一声,“母妃。”
柳青芜这才恍过神来。眼前已经不再是她可以抱的动的稚子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和她一般高的少年。
“母妃,刚刚我听你说,七皇弟和那尚书的幺女……”百里安刚说到一半,就被柳青芜打断,“皇儿,你晚膳用了么?”
百里安只得去接她的话,“用了。”
“嗯。”柳青芜拍拍他的手,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打发百里安回去歇息了。
百里安是真有点摸不准柳青芜了,他上头那几个哥哥,除了替皇后守灵的太子,身体不好的四皇兄,其他皇子都纷纷成婚,连小他一岁的七皇弟,也被择了尚书的幺女,柳青芜却绝口不提他的亲事,这实在令百里安有点摸不准头脑。以前他年纪小,柳青芜说舍不得他,但现在像他这样年纪的皇子,哪个没成婚,怎么就不提他的婚事呢。每次他总是想往上引一引,柳青芜就又要匆忙的找个话头避开。
等百里安退出去之后,汝烟端了盆清水过来给柳青芜净手。
“娘娘,今日淳嫔不是说了么,孙侍郎的女儿,和小皇子年纪正相当……”汝烟看柳青芜洗了手,将手巾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