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六皇子戒备心重,现在已经在怀疑我的来历,正巧昨夜太子将他接走,我就……”白苓身子伏的愈低,态度也愈是谦卑,“望师兄明察。”
坐在轮椅上的那人丢下一封信函在他的脚下。
白苓捡起来一看,脸色微微一变,信上正是他在长乐宫里他对百里安的不端行径,“国师,这是——”
戴着金色面具的男子道,“当初因汝烟欺瞒,师傅才换了让你出宫,却不知你背地里竟会做出这样欺上的事来。”
“信上所述都是一派胡言!我谨记国师嘱托,在六皇子面前谨言慎行……”白苓矢口否认。
轮椅上的那人睁开眼来,“还敢狡辩。”
“师傅……”白苓见他一副动怒的模样,一下竟有些慌张的忘记了人前的尊称。
“送他去长清宫。”轮椅上的人对身后的人道。
长清宫,就是国师府里关押刑囚的地方,当年的瑾王就是关押在那里。
戴着金色面具的人颔首应下之后,门外就一下走进四个白衣人,白苓想要奋起挣扎,却被轻而易举的制住,从宫里拽了出去。
白苓被捉出去之后,坐在轮椅上的人掩唇咳嗽起来。
“师傅——”
那人戴着半扇面具,只遮掩着眉眼,看他满是褶皱与斑纹的面颊,像是个耄耋老者,但他面具后的一双眼,却如年轻男子一般微微上挑。
“您现在的身体不宜动怒。”
“现在有再多的忌讳,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国师道,“我这一生,窥探了不知多少天机,现在终于要遭天道的惩戒了。”
戴着金色面具的男子垂下眼来,“我送您进去休息。”
推着国师进了房间,房间里净是一些占星卜卦的器具,画着星轨图的穹顶上嵌满了数不尽的夜明珠,在暗处抬眼望去,就仿佛是一片星空。在这星空之下的墙壁上,悬挂有许多罗盘,这些罗盘看起来应是经常被人使用,表面被婆娑的异常光滑。
戴着金色面具的男子想把他推到床榻旁让他歇息,走到铜镜旁时,国师忽然抬手止住他的动作。他自小被国师抚养长大,再了解不过他的意思,将他推到铜镜旁,自己上前一步,按着铜镜下的金莲底座。
铜镜旁的墙壁向两边分开,露出藏在里面的东西来——那是一卷悬于墙上的画和几件小孩的衣裳,那衣裳精致的很,看来便是四五岁的孩童穿的。
画卷上是个凤冠女子,生的丰腴貌美,眼角里都藏着段妩媚似的。看穿着,像是后宫里的某位妃子。
国师摘下脸上的半扇面具来,他确实已经是一副老者的长相,只是看他眉眼,却没有几分老态。他伸手抚了抚画卷,又将画卷下的小衣裳拿到手里来,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青檀。”
一直垂首在一旁的男子道,“师傅。”
“传汝烟来见我。”国师道。
被唤作青檀的男子应了一声,退下去了。
宫门外的白衣人见到他出来,都恭恭敬敬的道,“国师。”
戴着金色面具的男子低声吩咐了几句,半响之后,汝烟被带过来了。
汝烟似乎也分不清眼前戴着金面具的男子和国师,一见到他,就战战兢兢的厉害,“国师……”
他并不看汝烟,见到她来了,就领着她往房间里走去。
汝烟似乎怕极了这国师府的人,一路上都低着头,等到进了房间里,见到房间里空无一人,她心里就更慌张一些。
戴着金面具的男子走向帷幕后,坐在轮椅上的国师就在里面,他走到国师身旁,低声和他道,“师父,汝烟来了。”
国师合着的眼睛睁开,“汝烟。”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汝烟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国师——”
“你在长乐宫伺候,那长乐宫的近况如何?”国师道。
汝烟答应柳青芜不再将消息传给国师府的人,但如今面对国师的询问,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娘娘染病在床,六皇子则是被太子接到了东宫。”
国师是知道百里安回宫的事的,“你可去东宫看过?”
“娘娘因为知道我是国师府的人,便一直对我心有芥蒂。此次六皇子回宫,娘娘也并未……”汝烟的意思就是没有。
国师在宫中眼线众多,唯独太子独居,难以安插人在其身旁。
国师知道柳青芜怀疑他心有不轨,但他这些年,所派去长乐宫的人,哪个不是为了护佑他们母子。偏偏他又不能自己说破。
“你愿意留在长乐宫,就好好的伺候吧。”国师道。
汝烟听国师所说,怯怯的抬起眼来。
国师本来只遣了汝烟过去,但听娴妃要替六皇子找几个贴身的太监,他不放心别人,就自己换了白苓过去,却不知后来白苓会生出这样的异心来。往后,他再往长乐宫中安排人,便一定要更仔细一些了。
“六皇子回去时,告知我一声。”国师说完,便抛出一个盒子,“回去吧。”
汝烟捡起国师抛出来的盒子,“这是……”
“此物转交给六皇子。”国师说完,便不再多言。
汝烟心中还是疑惑,但她不敢多问,捧起那看起来不打眼的盒子出去了。
汝烟走了之后,国师问身旁的玉青檀,“你知道那盒子里是什么吗?”
玉青檀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那盒子里装的是连心蛊。”国师自己倒是自己先说出来了。
玉青檀神色不变,他本就是该早夭的人,侥幸被国师救下抚养,靠着养在身体里的连心蛊才活到现在。这连心蛊本来是予他性命的东西,传闻蛊虫同生共死,生可让垂死之人复生,死则让健康之人殒命。
“当年我虽然救下你,但却一直困着你在这国师府。予你荣华,也让你见不得光。”国师说的很慢,他早在十年前,便已经是这副模样,在外都是玉青檀以他的面目来打点。这也是为什么国师会戴上面具的缘故,“我是将死之人,残喘至今,如今也是大限将至——你往后,是走是留,全凭你的心意。”
玉青檀知道国师是在试探他,六皇子如今正在东宫里,国师将连心蛊交与汝烟,就是给他反悔的机会,但也如国师所说,他这条命都是国师给的,“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愿以此生来偿还。”
国师听到他所说,面上凝重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
“你若心甘情愿,我故去之后,这国师府就交与你手。”国师道。
这是国师第一回 亲口做出这样的允诺,更叫玉青檀明白那长乐宫的母子对国师而言的非凡意义。他虽是以国师身份在宫中出入,但他毕竟不是真的国师,国师座下还有许多弟子,多是些惊才绝艳的人,连那皇上钦点的状元,也是因为有一层关系,才蒙得皇上青眼,在殿前御试之后,便迎娶了最受宠爱的玉真公主。如今国师却愿意为了有人能照料这一对母子,将自己的一切拱手让出来。
“不负师父所托。”
“我累了,下去吧。几日之后的宫中宴会,也由你替我前往。”
“是。”
……
百里安在东宫呆了数日,终于得太子松口,得以回了长乐宫。
柳青芜和他一别月余,见到他神情复杂,几不能言。
百里安这才有机会问这次的事,“母妃。”
柳青芜只道,“皇儿回来就好。”
“玉真她……”百里安回了宫里,那玉真岂不是要回驸马府。
柳青芜这才和他讲那天太子来之后发生的事——太子向玉真逼问出此事缘由之后,就将她斥责一顿,后又和她说了些话,就出宫去驸马府接百里安回来了了。
百里安听太子还和柳青芜说了什么,就追问,“母妃,皇兄和你说了什么?”
柳青芜道,“太子说,他在宫里一日,便不会叫人欺负你。”
这句话听起来兄弟情深,但百里安想起这几日自己在东宫的遭遇,只觉得心中一片复杂,“母妃,你都和他说了?”
柳青芜点点头,当时太子脸色阴郁吓人,盯着玉真公主,叫她连一句谎话都不敢说。柳青芜看到太子听完整件事之后的可怖眼神,为了保护百里安,不叫太子迁怒于他,只得将惠妃的事全盘托出。
“我不在宫中几日,惠妃有没有前来找过麻烦?”
柳青芜摇头道,“四皇子忽发恶疾,惠妃也没有那个心思来找我这长乐宫的麻烦。”她说起来自己也觉得巧合。
惠妃?恶疾?
百里安忽然想起玉真母妃的癔症来,“什么时候?”
“你出宫的第二天,宫中的御医就都被叫到广和宫去了。”柳青芜道。
一个是两天后,一个是一个下雨天,本来是毫不相关的事,但百里安心中总有一种感觉,这两件事好似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百里安还没想出个头绪,就被柳青芜引进宫里,吃了饭,和柳青芜说了些话,就回了自己的偏殿里。
站在门口的汝烟忽然拦住他,一双眼中欲言又止。
“怎么了?”百里安看汝烟奇怪的很。
汝烟的手收紧,她本想不想将国师给的东西给百里安看,但这些年里,国师从未害过六皇子,她犹豫再三,才在百里安出来之后拦下了他。
“六皇子,奴婢有个东西要给你。”
百里安听到汝烟所说,看她又神神秘秘的样子,更觉得奇怪,“什么东西?”
“您跟奴婢来。”汝烟很少在百里安面前用这样的敬词。
百里安不适应的很,但还是和汝烟进了偏殿里。
等到只剩下两人时,汝烟才从袖中将那个盒子拿出来,“这是国师要奴婢转交给你的。”
百里安接过盒子的手一顿,“国师?”随即他疑惑蹙眉,他与国师可以说互不往来,忽然一下有东西说要给他,实在是太奇怪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汝烟听到百里安这一声疑惑,就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六皇子恕罪!”
百里安被她这一跪吓了一跳,他早些日子都察觉出汝烟和柳青芜之间关系的冷淡,但他半点都不知情,“你忽然跪什么?”
汝烟挣开百里安扶她的手,仰首道,“奴婢是国师府的人。”说完她又怕百里安误会她似的,急忙辩解,“奴婢不是有心欺瞒娘娘和六皇子的。”
汝烟是自小陪伴着百里安长大了,十几年的交情了,忽然说是国师府的人,饶是百里安,也是愣了一愣。
“奴婢从未有害娘娘和六皇子的心思,还望六皇子明鉴。”汝烟叩首到地。
百里安自然感觉得到汝烟这些年对他的关怀不假,“我知道,你起来。”
汝烟被百里安扶了起来。
“你是国师府的人,那你来长乐宫的用意是什么?”不是百里安想问,他也知道各宫安插眼线的事,但他这长乐宫门庭冷落,早些年,伺候的只有三个宫女,门口两个都是皇上派来监视他们的。皇上来监视冷宫妃子,尚且还能理解,国师府派一个宫女过来蛰伏十数年,就有些不太能理解了。
“奴婢来时,国师只叮嘱奴婢,好好照顾娘娘。后来六皇子出生,国师便要奴婢好好抚养六皇子。”汝烟说的不假。当时她还年幼,派来伺候正受宠的柳青芜,确实吃了不少苦头,但慢慢的,柳青芜落魄之后,看身旁只有她不离不弃,便也真心待她。这么些年过去了,蝼蚁尚且都会生出感情,何况是人呢。
百里安听汝烟所说,更觉得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套路?
“国师记挂六皇子,所以总会召奴婢过去,询问六皇子的近况。有一回被娘娘撞见了,就……”汝烟眼眶渐红。
百里安这才明白这汝烟和柳青芜之间那莫名的疏远是怎么回事了,“别哭了,你真心待我,我看得出来。我母妃也只是脾气硬了些,等过些时候,就会记起你的好了。”
汝烟得百里安安抚,沉了许久的心这才好受一些。
百里安心中有了更大的疑惑,自己与那国师府,到底有什么关系,他正在思索的时候,忽然想起那举止大胆的白苓来,“那白苓,也是国师府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