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凤潋小声道,“我今天是偷跑出来的,我不想回家,他们要我回去。”
周琅了然。
南凤潋抬起头,看见周琅端着茶杯从窗户外望出去,神色清淡——半点也看不出昨夜和那艳妓纠缠的放浪模样。
周琅收回视线,和南凤潋的目光撞在一处,“你一个女子,一个人在街上总归是不好的。不想回家,就和家里人商量一下,一个人跑出来,再遇上刚才的情况怎么办。”
南凤潋咬着唇瓣,“嗯。”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周琅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就放下茶杯,起身欲离开。
南凤潋却忽然开口,“你不要走!”
周琅起身的动作一顿。
“你再陪我说说话。”南凤潋低下头,刚才的事确实把她吓得不轻,但她现在更不想周琅离开,她还有很多话,很多话想和周琅说。
周琅看她惊魂甫定的神色,只当是刚才的事把她吓到了,“那等你那些奴才过来了,我再走。”
“嗯。”
两人是坐在茶楼的二楼,窗外就是一池江水,周琅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目光就喜欢落到窗外去。
南凤潋总是盯着他的侧脸出神,但等到周琅的目光收回来时,她又匆忙的收回视线。
“周公子。”南凤潋终于忍不住想要询问,“你上回和我说,你没有家室……”
周琅没想到南凤潋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但你明明娶了别人。”是故意骗我的吗?南凤潋望着周琅的眼中都看的出委屈。
周琅,“我是娶了令狐柔。”
南凤潋心中一痛。
“但几日前,她就将我休了。所以我才说,自己没有家室。”
那疼痛感又忽然淡去。
“那周公子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南凤潋想着,在回宫前要到这个答案。
如果周琅说没有,那么,男人去花楼里寻欢作乐,也是可以被原谅的事……
周琅看见南凤潋眼中的期许,他虽然是个浪荡子,但从来不碰那些良家女子,何况南凤潋还帮了他一回,“有了。”
有了。
他有了喜欢的人。
明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答案,却仿佛打开了一个闸口,让南凤潋满腹的委屈都宣泄了出来。
周琅看着南凤潋忽然掉下来的眼泪,也吓了一跳,“姑娘——”
“你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去青楼?”南凤潋站了起来。
周琅一愣。他去青楼,她怎么知道?
“你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亲别的女人?”昨夜和那艳妓肌肤相亲的场景忽然浮现在眼前,逼出了她更多的眼泪。
周琅都被吓住了。
“你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问我有没有娶亲?”如果不是喜欢我,为什么要问我有没有娶亲。
周琅在这咄咄逼人的质问里艰难挣扎,“我是帮一个朋友问的,若是让姑娘产生了什么误解……”
温热的茶水泼了一脸。
南凤潋得到了最不想要的答案,连心中最后一丝奢望的火苗也被浇熄。她丢掉手上空了的茶杯,转身哭着跑走了。
周琅伸手抹掉了脸上的茶叶,良家女子是真的难搞,所以除了令狐柔,他还真没对哪个良家女子下过手。
但这也要怪他?
这特么也能怪他?
听到茶杯碎裂的小二上来,见到周琅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周公子!”
周琅叹了一口气,甩掉手上的茶叶,“去帮我买身换的衣裳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周琅:我真的觉得很委屈啊,为什么都是撩妹,谢小侯爷一点事都没有而我就要集渣男贱男总受为一体?
渣作者:咳,大概因为他是攻
周琅:太委屈了真的,就撩了一个正经妹子,被她打的生活不能自理也就算了,回头还要被她哥啪的生活不能自理,完了还要骂我渣男
渣作者:咳咳
第90章 周郎顾(90)
将军府。
令狐沛醒来,见榻前伏着的令狐柔,她几日都没有休息好,如今牵着令狐沛的手才睡着。但她睡也睡的极不安稳,英气的眉紧紧蹙起,令狐沛伸手想碰一碰令狐柔的面颊,却不想牵扯到了肩胛上的伤口,疼的额上出了一层冷汗。
令狐柔若有所觉的睁开眼,见到自回家起就一直昏迷不醒的令狐沛如今终于睁开眼,声音都在发抖,“爹……”
“小柔。”令狐沛脸色惨白,即使这样他还是勉力的坐了起来。
令狐柔扯了枕头垫在他的身后,松开令狐沛的手,起身要走,“爹,我去和兄长说你醒了——”
令狐沛抓住她的手,“小柔。”
令狐柔回过身。
令狐沛又抚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别去叫胤儿。”
令狐胤也在榻前守了两夜了,才叫人劝下去歇息。令狐柔本来是要告诉兄长,找兄长安心,但听令狐沛这么说,还是又坐回了榻前。
“爹有事和你说。”令狐沛道。
令狐柔望着令狐沛,点了点头。
令狐沛望着眼前较之从前清瘦许多的爱女,心中也是一痛,伸手去碰令狐柔面颊。令狐柔就如同小时候一般,捉住他的手,在脸颊上婆娑着。
“爹现在和你说的,你不要告诉胤儿。”令狐柔与令狐胤皆是他一手抚养长大,但捡来的儿子,又怎么抵的上骨血相连的女儿?令狐沛早在牢狱里,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好吗?”
令狐柔微怔,但和令狐沛的目光相触,不由自主的就点下了头。
“二皇子要我,将胤儿交给他。”令狐沛说。
令狐柔蹙眉,“二皇子要兄长做什么?”
令狐沛忽然叹了一口气,“小柔,爹有许多事一直没有和你说过。”
令狐柔神色惶惑更甚,“爹——”
“胤儿并非我亲生。”令狐沛说完,还紧紧的抓住了令狐柔的手。
令狐柔整个人都顿在原地,“爹,你说什么?”
“胤儿,胤儿是我从前,在北狄皇城里,捡来的,那时我看他年纪与你相仿,动了恻隐之心,才……才将他收容。”令狐沛说到此处,眼中也有悲痛之色。令狐胤虽说不是他亲生,却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二皇子如今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若我不将他交出去,那我令狐家……”后面的话,令狐沛也说不下去了。他为天子尽忠,天子却要逼他割舍掉掌心的肉。
令狐柔从未听过这一秘辛,如今听到了,整个人呆滞不言。
“小柔——”
令狐柔这才从极大的震惊里回过神来,而后她第一想起来的,是前几日,她从兄长那里拿走的虎符,如今令狐沛回来,却是要将兄长的命,也交出去……
“小柔!”
令狐柔将手从令狐沛手中缓缓抽了出来,而后木木的摇头,“二皇子是要他的命。”
令狐沛何尝不知。但他如今又有什么退路?他能回来,便已经是准备好了为了令狐家,牺牲掉令狐胤。
“兄长这些年,为了令狐家,险些死在战场上——”令狐柔的眼中慢慢积蓄出了满满的眼泪,“如今一句,他是捡来的,是北狄的人,就要将他舍去。”积蓄的眼泪滚落出来,令狐柔鲜少落泪,是因父亲教导她,将门之女,只可流血不可流泪,但现在她又止不住这些软弱无用的眼泪,“爹,兄长他——”
“他始终是北狄的人。”即使令狐胤是他一手抚养长大,即使令狐胤为天擎立下了赫赫战功,都不抵他生来是北狄的错误。
令狐柔听了这一声,许久之后忽然惨笑出声。
“小柔——”
令狐柔站起来,甩开令狐沛抓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后退,“如果这是真的,我情愿让兄长活着离开临安。”
令狐柔退到门边,忽然听到一声响动,转过头来就看到令狐沛跌倒在了地上——他在牢狱里受了刑,如今摔在地上,肩胛上的伤口又裂开在往外渗血。
令狐柔连忙回来去扶令狐沛,“爹!”
令狐沛不顾伤痛,紧紧的抓住她的胳膊,“小柔,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有什么是在没发生之前就来不及了?
“二皇子,已经派了重兵,围在临安城外。”早在令狐沛被放回来的时候,那些士兵便已随着押解他的士卒,将整个临安城围的水泄不通,“此番,若我们交出胤儿,令狐家尚还有一线生机,若不交,只怕我令狐家就难逃这一劫了。”
“皇上竟真的要动我令狐家?”令狐柔扶着令狐沛的手开始发抖。她虽然是个女子,这些年虽父兄上阵杀敌,没有一次临阵脱逃,如今大败北狄,皇上就向他们令狐家举起了铡刀?
令狐沛心中何尝不酸涩难当。他一生征战,年轻时护不住妻子,到如今鬓发斑白,还要靠着舍去儿子来保住全家的性命。
“这就是我效忠的皇上?这就是我令狐家,效忠的皇上?”令狐柔不知是在诘问父亲,还是在诘问自己。她将兄长的虎符交了出去,才致使兄长走到如今的绝境。
“二皇子只给我三日。三日期限一到,他便亲自率兵,杀入临安城,到时……”
令狐柔从愤怒到无力再到麻木,好似只是一瞬间,“到时,这天擎,就再也没有我令狐家了。”
“是。”
这已经不是抉择。这已经是绝境。
她以为皇上将她父亲放回来,就已经是度过了这一难关,却不想,更大的危险还蛰伏在后面。
“小柔,我护不住你的母亲,现如今唯一的心愿,就只有你了。”令狐沛每一字,都好似沾着血气。
令狐柔站也站不稳,跟着令狐沛一起倒在了地上,“娘亲……”
她幼时就没有了母亲,身边只有父兄,但父兄随时严苛的人,但都处处为她——从前她落在敌阵,是兄长单枪匹马而来,将她救上马。但即使如此,她依然觉得,自己和兄长的距离很远,远到只能生出满心的敬畏,而生不出孺慕之情。
“小柔,爹只想你好好活着。”
令狐柔喃喃,“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