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夏铭西出来,往关瓒面前搁了杯鲜榨橙汁,自己则端着马克杯在对面落座。关瓒道谢,夏铭西说:“金色大厅的演出不错,怎么又想起来学钢琴了?”
关瓒微微怔住,解释道:“第二专业,师姐推荐的。”说完,他静了几秒,忍不住问:“您怎么知道我有演出?”
夏铭西道:“维也纳音乐和表演艺术大学是我的母校,受邀出席,我当天在现场。”他抿了口滚烫的咖啡,半晌后,又道:“交换生的事你有考虑么?”
这事关瓒也是前两天听说的,柯谨熙把对方看中的几名学生叫到一起开了个小会,一方面询问交换意向,另一方面也把专业问题做了说明,让他们如果有交换的打算就尽快把专业定下来。
关瓒肯定是很心动的。
央音是国内有名,维也纳的那所音乐学院是业内第一,两者差距立现,交换生可以同时取得两边的学士学位,这种机会简直可遇不可求啊!
但是他也有犹豫,交换生一去两年,他舍不得柯谨睿。
“还在考虑。”关瓒如实回答。
夏铭西不了解关瓒,难免会错意,以为他在为专业纠结,于是说:“一般来讲学生都会选择音乐教育,因为跨越度不大,比较偏理论,适应起来很快。但是我个人感觉有些浪费交换的机会,反正过去也得是秋季学期,如果你有足够的天赋,其实可以考虑钢琴或是作曲。”
这些都是关瓒完全没想到的。
两人一直聊到了八点整,夏铭西抬腕看表,把咖啡杯放到茶几上,起身对关瓒道:“该去琴房了。”
布偶猫像是块橡皮糖,关瓒走到哪儿它就粘到那儿。夏先生家规森严,严禁宠物接近钢琴,只好特意将小家伙赶出去一次,再把门窗锁好,防止它不声不响地溜进来。
“奇怪,Sola以前从来不亲人的。”夏铭西笑道,“它倒是不凶,就是对人爱搭不理,我要是有段时间不回家,它也不会拿我当主人看,没想到跟你还挺好。”
关瓒不了解猫,感觉这猫除了爱往他身边凑以外也感觉不出好来,全程都是一副绵软疏冷的模样,可不像他家伽利略,一见了人就跟打鸡血似的往身上蹦。
零基础的第一堂课,按规矩是讲解乐器的历史,各部分名称。然而关瓒毕竟是个成年人,理解能力比学龄前的小朋友要强得多,不需要引导和详细讲解。夏铭西把重点放在了五线谱上,这是民乐和西洋乐最大的差异,只有认了谱才能开始学琴。
虽然体系和技法千差万别,但音乐与音乐之间总是有相通的共性,关瓒在古筝方面的天赋同样也会体现在钢琴上,对乐谱的理解很快。学生吸收迅速,夏铭西也愿意多教内容,后半部分直接用小练习曲来讲解,让关瓒一边熟悉谱子一边熟悉琴键和声部。
两小时的私教课程一晃而过,结束的时候时间超了。
这个点公交车已经停运,夏铭西让关瓒等等,他上楼换了身衣服,亲自开车把他送回了学校。
当天晚上,关瓒更新了一条朋友圈,把教钢琴的夏老师夸上了天,配图是Sola躺平勾人的美照。
于是毫无意外的,柯总又被损友们艾特了一遍。
深更半夜,柯谨熙远在香港,都要睡了,结果手机振动,倒霉弟弟发来微信——
柯谨睿:【姐,你怎么给关瓒找了个男老师?】
柯谨熙看了想笑,回:【怎么,你还性别歧视?】
柯谨睿:【……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柯谨熙:【老爷子让我找水平高、名气大的,到你这儿还不能是男的,你们爷俩可真是够难伺候。】
半分钟不到,柯小姐又一条过来。
柯谨熙:【再说关瓒本身就是搞音乐的,钦佩同领域的佼佼者是天性,你们行里喊着要给你生猴子的程序员不是也一群一群的?关瓒有过意见没有?】
柯谨睿:【……】
柯谨熙继续教育弟弟:【再说人家关瓒也没有别的表示,不就是一条朋友圈么,你还至于给自个儿玩命儿灌醋?】
这话是说中了,柯总是有点吃醋,因为他发现关瓒朋友圈里有关他的内容都是带着玩笑性质的,从来没有全员公开,与其说是为了秀恩爱,倒不如说是为了虐损友。虚荣心人人都有,外人再怎么高看称赞,都比不上心上人的一笑。
这就是爱情。
第66章 扫墓
今年上半年央音有两场演出任务,五月份要飞上海,暑假则要去香港。四级考试结束以后,通过的学生不会再有强制自习,看起来时间是多了,然而关瓒却比上半学期更忙,时间表安排得满满当当,有时候真的累了想睡个午觉,只能通过不吃午饭把时间挤出来。
这一忙就过去了一个多月,关瓒没找到回家的机会,倒是柯谨睿有空来了学校几次。
关瓒做事向来一丝不苟,计划不会轻易变更,即便柯谨睿过来也是一样,最多减少晚上的练琴时间,陪他出去吃顿饭,然后当天夜里也就不会再回宿舍住了。
扪心自问,柯谨睿的确不是为了睡关瓒才来的学校,他是真的想了,而且知道小家伙认真起来不要命,他不懂得关心自己,那就需要别人来照顾一下。不过性对于维持感情来说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两人平时都忙,柯谨睿不希望他们的相处模式急速淡化,变成平淡无味的生活,关瓒毕竟年轻,那么年轻人就没有不喜欢情趣和激情的。更何况小家伙虽然回到学校会变回学术派,浑身上下透着股禁欲劲儿,可上了床依然是火热主动的小狐狸精,他自己乐在其中,也能撩得柯谨睿欲罢不能。
转眼进入四月。
今年春天北京的气候有些反常,明明眼看就要回暖了,结果内蒙那边一股冷空气过境,气温再次骤降,不少郊区竟然还下了雪。关瓒本来已经收起了冬衣,这会儿不得不再次翻出来,把自己过得严严实实,以免生病耽误乐团合练。
清明假期是小假,算上周末总共只有三天,但中国人有祭祖扫墓的传统,民乐团也不会占用这种日子来加练。
222宿舍除关瓒以外都不是本地人,不过假期毕竟时间有限,太远的地方还是不方便来回。唐亦甄是上海人,本来决定回家,可是因为没订到时间合适的机票只能作罢,另外两个二胡一个河北一个天津,离北京很近,所以买了前一天晚上的高铁回去。
关瓒前两天接到了护工的电话,原本以为是袁昕出事了,结果让他很意外的是电话那边的人居然是袁昕。袁昕难得清醒,精神也不错,就拜托护工给儿子打个电话,亲自叮嘱他要记得去给父亲扫墓。
这事关瓒独立以后每年都做,用不着妈妈提醒,他已经跟柯谨睿约定好时间,清明节当天开车去墓园。
袁昕听他说完,安静了好长时间,然后问:“这位柯先生是谁?”
关瓒闻言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以前没跟妈妈提起过具体的名字,导致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口中的“爷爷”“叔叔”都是谁。关瓒犹豫片刻,感觉袁昕今天的声音很正常,说出来的话也是有逻辑性的,于是解释说:“就是帮助我上大学的那家人的小儿子,姓柯。教我古筝的爷爷平时住在郊区的宅子里,柯先生在市里上班,都是他照顾我。”
“哦。”袁昕语气迟疑,也不知道是没听懂人物关系,还是别的什么,沉默半晌,忽然问,“你的老师琴技怎么样?”
袁昕是会弹古筝的,只不过结婚以后做了全职太太,没再从事民乐方面的工作。关瓒不知道她是专业出身,只记得父亲不在家时都是母亲在辅导自己练琴,他以为袁昕是在意老师的水平,也没多想,随口回答:“特别厉害!是个很慈祥很温和的老爷子,就是偶尔会犯小孩儿脾气,不过不对我,老师对我可好了。”
待他说完,听筒内一片安静。
关瓒等不到回音,追问道:“妈,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护工把手机接过来,告诉他袁昕忽然头疼,不想说话,刚刚躺下休息,让她转告关瓒去扫墓要多穿衣服,陵园那边气温低,不要冻坏了身体。袁昕头疼是老毛病了,关瓒询问了细节,说是如果严重就喊医生过来看看,吃点药调节一下,不要强忍着。
虽然后面发生了点小状况,但关瓒能接到这个电话就已经很开心了。
袁昕的情况在好转,能记得清明节,还会主动给儿子打电话提醒他要去扫墓,这分明就是个正常人的状态啊!
翌日清晨,关瓒早早起床,跟还在睡着的唐亦甄打了声招呼,然后背着他的双肩包离开宿舍。柯谨睿已经到了,车子停在公寓楼门口,关瓒开门坐进副驾驶,伽利略从后排跳过来,十分欢实地钻进他怀里,小短腿踩胸,仰着脑袋一顿狂舔。关瓒猝不及防,被柯基舔了满脸口水,赶紧把狗嘴攥住,将小东西按进怀里,还象征性打了两下屁股。
“怎么想起带它一起过来了?”关瓒问。
“去年的一个新项目最近开始正式运作,公司事多,我偶尔通宵回不去,就暂时把它寄养了。”柯谨睿道,“今天接你,正好把它也接回去住两天,等假期结束还得继续寄养。”
关瓒把没人管的小可怜举起来掂了掂。伽利略满一岁了,被宠物店喂养的膘肥体壮,毛发油光水滑,柯基犬特有的屁股尤其圆润,显然没人疼但也没缺爱,吃得太好了。
清明节当天扫墓的人多,两人七点多钟就上了高速,堵到八点半也没开出多远。
伽利略兴奋劲儿过了,窝在关瓒怀里“呼噜呼噜”地睡觉。
关瓒也有点犯困,反正车也开不动,他索性歪头靠在柯谨睿怀里,随口问道:“今天陪我了,那您家里那边呢,不用扫墓么?”
“定了明天。”柯谨睿说,“下午就能回来,晚上送你去上钢琴课。”
关瓒困得合上眼睛,声音含糊却带笑:“夏老师家养了只布偶猫,特别好看,每次去都表现得很冷淡,假装很不想被抱的样子,但又会黏在我身边一直蹭,抱起来立马软成一团,像只口是心非的小妖精。”
柯谨睿垂眸看他,笑着说:“跟你挺像的。”
“哪有?”关瓒反问,语气颇为傲娇,“我都是想要了直接说,从来不跟您打谜语。”
“那是现在。”柯谨睿道,“刚认识那会儿你动不动就害羞,想要从来不直说,让你做什么都犹豫,搞得我总觉得是在欺负你。”
关瓒闻言笑了,仰头看向他:“dom欺负sub不是很正常,不然游戏怎么玩?您就是在欺负我,现在也是,不要狡辩了。”
“有么?”柯谨睿欲盖弥彰地一笑,“难道不是把你宠得连主人都不认了?”
关瓒也知道自己恃宠而骄得有些过分,但嘴不服人,口是心非道:“怎么没有,也不知道是谁把我……”他顿了顿,隐隐觉得难以启齿,弱弱嘟哝,“把我那地方的毛刮了,害得我一直不好意思在学校洗澡,只能抽时间去外面开房。”
柯谨睿笑得意味深长,没理会小家伙的控诉,只是问:“长出来了没有?”
关瓒其实能玩得很开,但莫名就是对没毛很在意,没脸细说,很敷衍地“嗯”了一声。
柯谨睿又问:“是不是不太舒服?”
关瓒瞬间窘了,坐正身子瞪了柯谨睿一眼,怒道:“你还好意思问!”
那地方特殊,皮肤本来就敏感,刚冒出的毛茬儿又锐又硬,“光阴似箭”啊,摩擦起来是什么感受,真心只有被剃光了的人才能知道。关瓒被断断续续地折磨了一个多月,刺痒起来难受得想打人,偏偏柯谨睿很感兴趣。起初的时候两人做过一回,前戏是柯谨睿给他口的,完事以后还特别在光溜的地方亲了一下,弄得关瓒心里很是微妙。
这话题太尴尬了,关瓒知道柯谨睿是在逗他,拒绝继续咬跟眼前晃荡的直钩,塞上耳机躲旁边听歌去了。
抵达陵园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午餐时间,进园的人一点没少。关瓒牵着伽利略往里走,柯谨睿拎着祭拜用的鲜花水果跟在后面。
关瓒对于父亲的印象其实很浅。小时候关郁文事业繁忙,一年到头国内国外到处飞,极少回家,可以说关瓒的童年缺少了一个角色,没那么完整。然而事情又没那么绝对,关郁文并不是个对家里疏忽的人,他对关瓒很好,纵容溺爱,只不过他爱儿子最多的方式,就是把古筝教授给他。
所以年幼的关瓒没怎么记住父亲其人,却记住了他弹过的曲。
上午过去,祭拜的人换了一拨,不少墓碑前都摆好了贡品。
关瓒轻车熟路地找到关郁文的墓碑,跟往年一样,总人有会早他一步前来,擦拭碑面,摆上鲜花和点心。关瓒没见过那位雷打不动的悼念者,但也不会觉得奇怪,认为大概也就是生前私交不错的朋友,十年不忘,想来感情应该是很深才对。
整个祭拜过程都很安静,关瓒把光洁的墓碑重新擦拭一遍,再将带来的鲜花摆在另一束旁边,贡品也是一样,最后鞠躬。他转身看向柯谨睿,笑着说:“走吧。”
柯谨睿道:“不多留一会儿?”边说,他边抽了根烟点上,然后俯身搁到墓碑的底座上。
关瓒看着他做这事,回答:“不用了,时间太久,我对他的记忆有限,留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座陵园位于城北的近郊,前两天也下过雪,眼下地面还有冻住的冰,温度很低。伽利略躲在关瓒腿边,哆哆嗦嗦地发抖,关瓒只好把它抱起来,用手捂着小东西冻得冰凉的肉垫。
“那就听你的。”柯谨睿站直身子,给自己也点了一根。
两人正要离开,振动声响起。
关瓒改单手夹着伽利略,另一只手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注意到来电人是护工不觉皱了皱眉。接通来电,关瓒把手机放到耳边,正色道:“怎么了阿姨,是不是我妈的头疼严重了?”
电话那边,护工急得直哭,说:“病人刚才还在吃饭,就是我出去扔垃圾打热水的工夫,回来人就没了!”
关瓒吓蒙了,急道:“我妈不见了?问过护士了么?病区里面都找过了也没有?”
“中午是探视时间,病区可以随便出入,保安护士都没看见,已经去查监控了。”护工说完,又开始一个劲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好好看着她的,这两天她精神好,还知道拿我的手机玩游戏,真没想到会出事啊!”
关瓒心里大乱,强行定了定神,说:“您先别哭,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他抬头看向柯谨睿,脸上没什么表情,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关瓒颤声道:“送我去医院。”
第67章 有惊无险
陵园离安定医院很远,两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接待他们的是医院保安部的当值队长,直接带人去了看监控视频,把全部拍到袁昕的部分都看了一遍。最后一段是医院正门的,袁昕里面穿着病号服,外面套了件米白色大衣,出门以后直接上了门口停着的一辆出租车。由于距离太远,角度也不够理想,所以车牌号分辨不出。
关瓒脸色惨白,视频播完也久久没有说话。护工站在他旁边不停掉眼泪,道歉的话都说尽了,关瓒没责怪她,但阿姨心里过意不去,想说点什么又怕吵到关瓒,她看得出自己这位雇主心情不好。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振了一下。
关瓒心不在焉地取出来扫了眼屏幕,是招行APP发来的消费短信,提示刚刚信用卡有一笔158元的费用支出。见不是正经事,关瓒深深缓了口气,把手机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