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八点半,民乐团集合,被巴士送去东方艺术中心,进行第一场实地彩排。
让关瓒没想到的是,柯溯竟然来了!
一代筝王多年没出席过正式场合,这次忽然亲临现场,随行的校领导、以及上海本地民乐协会的高层前呼后拥,除此以外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柯溯难得同意采访,在被问及这次来上海的目的时,老筝王将偏爱表现得淋漓尽致,半点不提母校,只说自己是来观看小徒弟在国内的首场演出的。
此话一出,民乐圈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柯溯多年未收学生,那又是什么时候多了个还在读书的小徒弟呢?而且竟然能让柯老宠爱至此!
团里参与古筝演奏的成员不多,小徒弟的身份紧接着浮出水面。再结合年前维也纳的公开亮相,多篇报道相继而出,关瓒看着那些赞美不绝的文字只觉得不可思议,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柯溯在这个圈子里的地位,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名师对于传统行业来说是多么重要的荣耀加成。
他被真真正正地捧到了天上。
如果说金色大厅只是夺人眼球的昙花一现,那么“筝王关门弟子”的身份可以说是确定了他的现在和即将拥有的未来。这行业就是这样,老师的名声和地位是足以令所有人信服的绝对保障,是无法比拟的捷径,简直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功成名就唾手可得。
当天的彩排进展顺利,结束以后关瓒首次在公开场合,以学生的身份被柯溯引荐给了更多的人。
柯溯的意思显而易见,先是直言表明“我就是来看徒弟”的,后又毫不吝惜地为他铺展人脉。所有人都能明白老爷子的用意,他在正式把自己赏识的关门弟子推到台前,一反常态地高调,其尽心尽力胜过此前的每一位学生,他在告诉整个民乐圈,这年轻人我柯溯捧定了,他入行就是为了成为下一任“筝王”!
民乐团在上海的演出全无意外的大获成功,柯溯的到场为音乐会吸引了更多的关注度。老爷子这回面子给足,不仅观看了整整两个小时的表演,而且最后还亲自上台,跟关瓒二重演奏了一曲《渔舟唱晚》。
柯溯近七十的年纪对于民乐演奏来说是绝对的高龄,他退居幕后已久,有二十多年没有过公开演奏。这次为小徒弟破例登台,民乐圈彻底沸腾,无数德高望重的圈内泰斗出面评论,盛赞柯溯的爱才和性情。就连微博那位毒舌po主都难得口下留情,不夸不贬,只酸柯溯运气好,明明一只脚踩进了棺材,结果临了都能发现好苗子。
关瓒感动不已,回到后台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柯溯体力不支,呼吸急促,坐在沙发上休息了很久才稍微缓解过来。
关瓒端着温水给他喂速效救心丸,说:“您年纪大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柯溯喝了小半杯水,然后把药含在舌下,握着小徒弟地手安慰:“不碍事,老师都这么大岁数了,能弹一次算一次,今儿晚上难得高兴。”
“那也要考虑实际情况。”柯谨熙站在后面,用手掌拍老爷子的后背给他顺气,“您心脏不好,医生特别叮嘱不适合大喜大悲,要保持稳定的情绪,下次再这样不通知我们就胡来,我就要禁止您出远门了。”
柯溯不听闺女的,犟道:“你敢?”
“老师。”关瓒也劝,“师姐说得对。您那心脏坐不了飞机,高铁四五个小时也太辛苦了。”
柯溯偏心得厉害,一听这话嘴又软了,说:“大不了以后不来外地,让你们团多在北京演出。”
等老爷子恢复得差不多了,柯谨熙赶紧安排专车把他接回酒店。
关瓒终于闲下来,跟师姐打了声招呼,然后悄悄从后门离开艺术中心。柯谨睿在车里等他,关瓒兴奋得喜形于色,坐进副驾驶以后特别主动地去亲柯谨睿。
“快祝贺我!”关瓒眼睛明亮,似是盛满笑意又盛满星光,“今晚夸我的人太多了,可我只想听您的。”
柯谨睿道:“弹得不错。”说完,他给油起步,驱车驶上出城高速。
关瓒第一次来上海,落地以后一直在忙排练,根本没离开过外滩,这还是头一回看外滩以外的夜景。他到底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情绪容易受到感染,爱玩爱乐,看到陌生的景色就会快乐得飞起来。
“这是要去哪儿?”关瓒把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南方雨季湿润,到了晚上不算太热,风从窗口呼啦啦地灌进来,沾染着水汽,拂在脸上非常舒服。
“带你去玩。”柯谨睿道,“喜欢么?”
关瓒侧头看向他,被风吹乱的额发挡在眼前,衬得皮肤更白,带着十足的青春感。
“那还用说?”关瓒笑着反问,“我那么喜欢您,不管去哪儿我都愿意。”他凑过去,吻柯谨睿的脸颊和嘴角,然后在他耳边说,“柯谨睿,我喜欢你!”
那声音仿佛被笑意浸满了,尾音上扬,听起来骄矜而甜蜜。
柯谨睿还是第一次听关瓒叫自己的名字,心里十分微妙,而微妙过后又有点满足。“柯先生”这个称呼实在太客气了,充满了距离感,似乎不管两人如何交心、如何情意缠绵,只要关瓒还在称他“柯先生”,他们就始终是在交易、是支配与服从的关系,而不是一对平等相爱的情侣。
但现在不一样了。
关瓒尝到了甜头,继续伏在柯谨睿肩上,笑得浓情蜜意,像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狐狸。他一声一声叫他的名字,叫去姓以后更加亲昵的名,叫“谨睿哥”……到最后,恃宠而骄的小家伙更加肆无忌惮,他含着柯谨睿的耳垂,唇舌并用地舔弄斯磨,笑着勾引:
“老公,操我。”
车停在了迪士尼外围的停车场。
计划变更,柯谨睿被撩了一路,到地方以后已经不想带小朋友进去玩了,只想留下来玩他。
焰火表演时间,园区一片热闹。
全景天窗打开,远远传来的火光洒进车内,明明灭灭。关瓒被按在后座上,侧脸抵着座椅的皮质表面,双眼被领带蒙住,郁闷异常。
他还没来过迪士尼啊!
到了门口都不进去!
连颗火星都不给看见!
大老远开车过来就是为了在车里上他?
妈的!
分手吧!
第71章 烤鸭
两天以后,民乐团乘机返回北京。
时逢周六,关瓒利用上午空闲的时间去了趟医院,很意外地遇到了前来探望袁昕的夏老师。
夏铭西也是刚到不久,人还没来得及坐下,听见门口有声音便回身看过去。两人视线相遇,关瓒有些惊讶,笑着问:“您怎么知道我妈妈在这里?”
袁昕睡着,夏铭西不想打扰到病人,他朝关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朝门外指了指。关瓒会意,跟老师一起出了病房,两人在走廊的公共椅子上坐下来。
“问了学姐,她就把医院地址发给我了。”夏铭西回答。
关瓒听闻先是一愣,觉得很怪,因为他从没对柯谨熙提起过家里的事,更没透露出母亲住在哪家医院。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可以解释,毕竟柯谨睿来过一次,他们私下里可能会有交流,柯谨熙会知道倒也没那么不合理。
关瓒没再多想,对老师莞尔一笑:“我妈精神状态不太好,上次出……”他顿了顿,改口道,“上回病了以后情况恶化,已经有段时间不认人了。麻烦您亲自跑一趟,结果还没说上话。”
“没关系。”夏铭西说,“我在国外的时间久了,国内朋友不多,你又是我唯一的学生,母亲病了我来探望也是应该的。”
原本关瓒也是想着回来以后先了解袁昕的病情,看看有没有好转,不过现在她还在休息,什么时间能醒谁都说不好,索性留在外面陪夏老师聊天。夏铭西对于古典音乐的见解独到而专业,知识面丰富,涵盖中西古今,而且他的谈吐很具有个人特性,嗓音清亮温和,艺术气十足,是个十分有涵养的人。
关瓒喜欢听他说话,一段时间的接触下来,受其影响,他似乎比刚开始时对钢琴兴趣都要更浓厚了一些。
“对了。”夏铭西忽然道,“之前我顺便问了问师姐,听说你的交换生意见还没提给她,是没考虑好?”
关瓒怔了怔,倒是没想到对方还能记得这事,静了几秒,才回:“也不是,就是这段时间忙,没来得及告诉师姐。”
“那结果怎么样?”夏铭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关瓒很慎重地说:“我还是决定留在国内。在古筝方面我只是个新人,基础不够扎实,演奏经验也非常欠缺,这时候应该做的就是继续学习和深造。维也纳的机会的确很好,可是去了必然会对现阶段的学习有所影响,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同时学好两件乐器的能力,我不想顾此失彼,所以暂时不考虑发展第二专业的事了。”
其实这个理由关瓒不是很想告诉夏铭西,倒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因为夏铭西是他的钢琴老师,他能看得出对方对他的期待。然而古筝毕竟接触在先,对于关瓒来说有无可取代的意义,更何况同样作为老师,毫无疑问在关瓒心里更重要的那个人只能是柯溯。
交换生意味着更换专业方向,即便只是暂时性的,可去了就是对柯溯的辜负,不去夏铭西又难免会失望。两者相较,孰轻孰重,关瓒心里有数,只是不方便说出来。
除此以外,还有更不便言明、也是更私密的一个个人原因,关瓒到底是舍不得柯谨睿。陷入爱情的人容易盲目,所以他有过自我反思,尽可能理智地权衡为了感情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究竟值不值得?可惜到最后关瓒也没有思考出确切的答案,只是想,就这样吧。
待他说完,夏铭西很理解地点了点头,不再提交换生的事,只是道:“东方艺术中心的音乐会我看了,你的表现依然很好,继续深造应该是个很适合你的选择。”
不知不觉,时间接近中午。
护工特意出来了一趟,告诉他们袁昕还是没有睡醒的迹象。关瓒不想太耽误老师的时间,况且下午本来也有钢琴课,于是主动提议离开。夏铭西选择今天来医院探望本身也把关瓒考虑进去了,他估计关瓒多半会来医院,想着到时探视结束可以把他一起带回家里,方便上课。
到了傍晚,夏铭西照例要送关瓒回学校,两人刚一出门,便听见庭院外鸣了两声笛响。
关瓒认得柯谨睿常开的那辆路虎,转头对夏铭西道:“是柯先生来了,那就谢谢老师,今天不用麻烦您送我了。”
“别客气,路上注意安全。”说完夏铭西站在门厅没再继续往外走,看着关瓒出了院子,坐进副驾驶。
柯谨睿显然是等了有一会儿了,手上夹着半支香烟,正侧过头,看着留在院子里没出来的夏铭西。关瓒把车门关上,凑过去在他脸颊亲了一口,然后顺着对方视线看过去,笑着问:“帅不帅?”
“他就是教你弹琴的老师?”柯谨睿偏头看了关瓒一眼。
“是啊。”关瓒手臂搭在柯谨睿的单侧肩膀,歪着脑袋看他,像只勾着主人绵软撒娇的小馋猫,“听说是柯小姐当年的学弟,算起来也是我的学长,您没见过?”
柯谨睿想了想,道:“没有,我姐那性格其实交不到什么朋友,交到了也不会往家里带,没机会认识。”边说,他边垂眸盯着关瓒的眼睛,末了低头吻住小家伙的嘴唇。一吻结束,柯总换了语气,意味深长地问:“你刚才说他什么?”
“我刚才……”关瓒眉心浅蹙,过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醒过闷儿来,“那个啊?”
柯谨睿说:“再给你一次机会。”
关瓒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半哄半逗,搂着柯谨睿戏谑道:“夏老师再帅,跟您比也差了一点。”
“差在哪里?”柯谨睿又问。
关瓒不假思索地说:“没您大。”
柯谨睿:“……”
柯总这就很不满了:“你还见过?”
“没有啊。”关瓒赶紧解释,“我猜的,而且……”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笑得格外狡黠,“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夏老师才起床,穿了条很薄居家裤,可以看到一点点轮廓,目测也就是正常尺寸。”
这还真不是关瓒色,而是gay都这样,观察同性就那么几点,是本能反应。当然,现在说出来主要还是为了撩柯谨睿,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大概这男人对外的表现越是成熟稳重,关瓒就越喜欢看他吃醋的反差模样。
于是,主人顺利吃醋,小猫咪就在劫难逃了。
车子改道去了三里屯,停在人潮如织的太古里外面。关瓒被扔到了后座,剥干净衣服,身体被龟甲缚住,最后往后面添了根按摩棒。柯谨睿很贴心,主要也是不想真被路人窥见,所以在离开前特意给不听话的小朋友盖了件外套。
震动档位升满,遥控器不偏不倚地搁在关瓒眼前,柯谨睿给车窗留了条缝,锁上车门,十分潇洒地走了。
关瓒双手负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遥控器,既惶恐又不知所措,心想,柯谨睿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怎么竟是些损人利己的馊主意?!
几分钟后,太古里二层的羲和三里,柯总要了壶龙井,点了只烤鸭,然后在微信群里发消息,问:“谁离三里屯最近?”
消息一出,俞绍嘉秒回,表示:【开车五分钟。】
柯谨睿发了定位,说:【过来吧。】
俞总直觉不太对劲儿,试探着问:【做什么?】
柯谨睿:【请你吃烤鸭。】
俞绍嘉:【……你没毛病吧?】
尽管嘴上很嫌弃,不过俞总还是开车过来了。
进包厢的时候烤鸭还没上桌,柯谨睿戴了个蓝牙耳机,正在边喝茶边看横立在桌面上的手机。俞绍嘉路过时瞥了一眼,只注意到画面很暗,清晰度倒是够了,但镜头角度很固定,似乎是个监控。
他拉开对面的椅子落座,给自己也倒了杯茶,随口问:“看什么呢?”
“车里的监控。”柯谨睿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静了几秒,回问道:“你怎么会在附近,我好想记得你这周该回家来着?”
俞绍嘉来不及深想这货闲得没事看车载监控做什么,回答说:“跟凌微的无人驾驶项目正式启动,他们临时决定下周派个负责人过来,咱们得提供现阶段的项目进度报告,就没回成。”
“辛苦了。”收回视线,柯谨睿一脸真诚地看向俞绍嘉,“所以我特地请俞总吃顿饭,表达一下对于周末加班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