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
林茂情不自禁,再次开口低呼救命,然而嘴唇才一张开,便有一根须钻入他的口中。紧接着,他便觉得身上倏地一阵微凉,全身衣物竟已被那无数根须的尽数绞成碎片……
此时此刻,林茂终于是彻底清醒过来,可眼下情势,却已是无力回天。
且不说他此时全身瘫软吗,连根指头都来不及动弹,即便是他行动如常,那根须已经宛若无数条灵蛇一般将他全身上下捆缚严实,没有丝毫逃脱的可能。
林茂这么多年来缠绵病榻,自诩早已看破生死,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却第一次体会到了濒死的恐惧——忽然便想起了那一日在三里庄的夜晚,站在墙头上眼睁睁看着那些来不及逃脱的武林人士被蛇潮覆盖,当时他只是再旁围观,那惨状已是不忍目睹,可如今,他却是切身体会到了那些人的刻骨恐惧。
终于,那些树根的根须将他活生生拉到了树下……
林茂猛然睁大了眼睛,瞳孔紧缩,整个人更像是发了狂一般挣扎起来,却终究挣脱不开身。
他现在便因为饮血而神智晕眩,口中又被那空花树根的根须填的严严实实,本就呼吸不畅,这时候面对这等可怖恶心的场景,终于在此后的遭遇下,按捺不住心中极度的惊恐慌张,直接晕了过去。
那空花之树的行动,却并未因为林茂的晕厥有半分放缓。
眼见着它便要再行一些可怖可恶之事,却有一道雪亮的银光伴着一声低喝骤然一掠而过。
“尔敢?!”
话音刚落,先前将林茂整个人捆得严严实实的数十道树根根须便在银光之下,齐齐断裂,摔落在地。
“噔——”
再听得一声金鸣自身,一只长剑直直地钉在地上,剑身在原地震颤不已,而在那泛着隐隐虹光的剑刃之上,却还残留着一丝细细的粉色粘液。
那粘液香气逼人,正是空花花树的树浆。
但是剑的主人却并没有理睬那口名剑,在树根断裂的同时,一个灰色的影子便快如闪电地掠向了林茂,将他整个人直接从树根之中扯拖出来,避到几丈远的地方,才小心翼翼将他放下。
而那空花的花树受到如此重创,却依旧没有停下想要将林茂抢回的举动。先前被砍断的树根落在地上,便又发出了新枝,蠕动着往林茂与灰影袭来。
不得不说,这一棵花树竟然做出这等举动,场面看上去确实十分骇人。
灰影面对此情此景,不动不避,反而低声开口道了一句:“废物,到了这个时候竟要我动手才行吗?敢问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他这样开口,后半句话尚未完全说完,从空花花树的另一面,又闪出了一道青影。
“你急什么?!感情你是怕了吗?”
带着浓浓南方口音的咒骂响起。
只见一个人鬼魅一般闪到了白色沙丘纸上,也看不清他究竟是如何动作,但见一条暗青色的影子伴着一阵腥风卷起,那空花树根生出来的新须便全部被连根拔起,然后又被那青影甩入沙丘旁边的湖中。
说来也怪,这树木根须本不应怕水,然而这些须根显然又与寻常树木不一样,落到水里只听得几声“丝丝”响声,便化为了一团一团青黑色的浓浆,失去了形状。
等到将满丘的根须这般全部拔起之后,那人才定下身形,往那灰影处望去。
“看什么看——到头来,还不是让俺出面才行?!侬个死老头,倒是还有脸骂俺……”
他说话时,总像是咬着了舌头一般,便是这般恶狠狠说话的腔调,也更像是某种山中野雀连声的嘟囔一般,常人难以听懂。再看说话这人的打扮,果然也是南疆那边的模样。
那人骤然望过去,乃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模样,只有那眼眶中一双微金的瞳孔,上去颇有些异样。
他打着赤膊,手腕与脖间都挂着叮叮当当无数亮晶晶的金银饰品。腰间更是围着一圈层层叠叠的各色布料,用拇指大小的珊瑚珠与绿松石还有金链子绑住……若只看到这里,这人不过是个寻常南疆人,可是再往下看过去,却是怎么样都让人不敢相信的场景。
只一条粗壮的蛇尾正从腰间布料下方延出来,蛇身怕有水桶粗细,硕大的鳞片每一片都有巴掌大小,呈现出暗暗的青色——先前那威力无边的“鞭子”,显然就是这条蛇尾。
倘若此时这里有旁人在场,见到着人身蛇尾模样怪人,是要尖叫出声的。
偏偏面对着怪人的灰影,说气话来声音却毫无起伏,显然是见怪不怪。
“让你好好地看着他,最后却能让他独自一人跑到这空花树前,还差点惹出大事。事到如今,你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话音落下,只见灰影袖口一震,先前已经钉入土中的长剑一声长鸣,倏然化为白虹,收回了那人的手中。
这一手真气外放的功夫,放到武林上,怕是能让一干人等惊叹到五体投地
偏生那灰影细看之下,却只是一个面容消瘦,神情憔悴的老人。
林茂这个时候若是清醒过来,定然立刻便能认出,这个人赫然就是之前在忘忧谷外被人袭击之后失踪的无名老人。
无名老人将林茂珍重地抱在怀中,便是与那蛇尾人说话时,都没有将目光移开半分。在那对浑浊的眼睛里,却蕴含着一丝浓烈到极致的情愫。
他伸出手,想要将缠在林茂身上的那些黑黝黝的根须一根一根扯下来。然而在林茂如今柔软白皙宛若美玉一般的肌肤的映衬下,他那干瘪枯瘦的双手,便如同某种动物的爪子一般,愈发显得不堪入目。
无名老人的手在半空之中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缓缓探到那些根须上面,将根须扯下来的时候,老人屏气凝神,连指甲都不敢触到林茂半分。
那蛇尾人在一旁眼见无名老人如此,脸上浮现出了刻骨的鄙夷,他正待开口,无名老人却像是已经知道了他心中所想,淡淡说道:“你以为他见着空花,便能好起来?”
第95章
蛇尾人一滞,显是被无名老人说中心事。
无名老人随即冷冷一笑, 虽并未再多说半句, 可那笑声中嘲讽之意, 却比话语本身还要来的挖心入髓。
听得那声冷笑, 蛇尾人一对金灿灿的瞳孔骤然变得愈发明亮, 眼中异样自然也比之前来的显眼,原来此人瞳孔竟然也如同那冷血长虫一般,是条窄窄的竖线。他被无名老人嘲讽得心中火起, 原本平滑光洁的脸上, 若有若无地透出了片片菱形的皲纹来,看上去愈发显得怪异。
只见得他咧开薄唇, 口唇间一条细长的红舌丝丝作响道:“他之前遭逢大难, 你那般用尽全力也没能留住他的性命, 如今反倒还有脸在这里振振有词,耀武扬威。明明是亏了他身有长生不老之能, 才能这般死里逃生重归人世。只是你先前强留他困在那烂肉人身之中损了他的元气,如今他死而复生之后,才会落得这般肉身不全, 血脉生虚。这空花圣树与他原本便是相生相伴之物,我家猫儿哥哥若是能与其相交, 自然……自然不会像是这段时间这般浑浑噩噩, 需饲血而生……”
他尚未说完,无名老人忽而插口缓缓道:“姚仙仙,我先前便觉得你蠢, 可我却偏偏没想到,原来你竟然真的能蠢到这般地步——”
原来那蛇尾人身之人,竟然便是之前在忘忧谷无名老人的小屋里,那对着林茂又抱又搂的南疆怪人姚仙仙。
那无名老人继续说道:“你看看你身后那空花——当真还是你们山林里那什么圣树的模样吗?”
姚仙仙一听,纵然依旧是一幅极不高兴的模样,但还是顺着那无名老人的话,往自己身后望去。
结果这一望,就望见了地上簌簌而生,重新从沙地之中冒出头来的无数根须。只是与先前相比,这些根须周身俱是血红,身上暴虐之气愈发繁盛,蠕动之间便恍若那恶极的毒蛇一般迅猛狠毒。放眼望去,只见沙丘一片蠕动鲜红,就宛若某种被活剥了表皮的恶鬼正在逐渐起身亟待嗜人一般。
姚仙仙顿时脸色铁青,喃喃道:“这……为何会这样?”
说话间,他便依照之前所做,蛇尾一扫,又将其中一些根须卷起抛到水中。
原来这空花树根中伸出的这根须,原本只是为了摄取某种特殊液体而生,虽能摄取小型物体,但细说起来那根须遇水即溶,力气也十分弱小,与那南疆树林中常见的捕虫草猪笼草并无两样。很显然,如今姚仙仙与无名老人眼前的这棵空花树,却实在说不上“弱小”。
那姚仙仙目光转而又落在了空花树的树根上,那里还残留着之前那团太岁留下了的些许碎屑,姚仙仙金瞳之中瞬间便透出滔天怒火,忍不住低声吼道:“竟然有人用那等污秽之物养我族圣树!他们怎么敢——”
说话间,却有那根须悄然盘在他的蛇尾尾尖之上,鲜红的根须表面渗出大量浓稠的淡红浓浆。姚仙仙甩之不脱,那浓浆却在他的蛇尾甩动之中涂满他的大半蛇尾。姚仙仙忽然闻到一丝甜香,身体一震,看到尾上那浓浆,忍不住暗道一声“不好”——那空花的花朵中会分泌出一种让动物酥麻无力,神智飘忽的花露,这花露原先是用来浇在树下猎物身上,好交它们不多加挣扎的。只是姚仙仙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被凌空寺用了诡异秘法饲养出来的空花产生了何种变异,竟然在根须之中也开始分泌出同等效用的粘液了。
而等到姚仙仙发现这点的时候,他的尾巴已隐隐觉得有些酸软无力,行动中远不如之前凶猛有力。偏偏那空花花树根须却依旧汹涌如潮地往三人处涌来,姚仙仙的尾巴稍稍缓下一些,沙地之中便有几根根须腾然躲过他的封锁,往无名老人与林茂这处锲而不舍地蠕动过来。
无名老人面色不改,手指微抬,转瞬间便用手中长剑将那几根根须砍成数段。
那姚仙仙逐渐往后退了些许距离,神色之中已添了几丝阴影。
“不对,这已非空花……”姚仙仙低声吼道,他身下那条骇人蛇尾逐渐酥软无力地垂下来,他顿时面露恼意,却也不由地渐战渐退。
忽然,他的身形一抖,脸色大变,尾尖一弹,整个人俯身下去,伸手如电将尾巴上一根根须给扯了下来。
“呼啦……”
几点鲜红从姚仙仙的尾部溅起。原来那空花的根须另一头,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钻进姚仙仙尾部鳞片的缝隙之中。如今骤然被扯出来,便将他一块鳞片带着些许碎肉也衔在根须端头一齐带了出来。
让姚仙仙大感惊悚的是,他这一族蛇尾本是极为敏锐的部位,可这时候被那根须扯下血肉来,他却也只是感到伤口处微微有些酸软,并无疼痛的感觉。
【这并非空花,而是邪物!】
姚仙仙面对面前摇摆不停的树须,这下是真的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圣树空花与空华相伴相生,空花花开诱得猎物让空华摄血而生。
而这空花天性娇贵,只能由世间最为纯净清洁的液体养活——所以空华饱腹之后,需得供上自身精露灌溉空花。
然而姚仙仙也曾经听到族中老人偶尔说起,因空花那能短时间内催发万物生机的玄妙,曾经也有人潜入圣地将空花偷走,结果那人不明空花养育之法,道听途说用那童男童女祭祀空花之树,结果最后那空华之树虽是活了,那盗花之人所在的全村却也都在一夕之间尽数丧命——原来只要沾上污秽血肉,那空花若不成活还好,倘若真的于污秽之中成活,空花便会变得嗜血暴虐,沦为邪物。
“我们得快些带着猫儿先走才是!这花若是不吃饱,定然不会罢休……”
姚仙仙急道,身后的空花树上无数猩红花蕾尽数绽放,恰与树下那舞动不停的根须相互映照。花香愈发浓烈,而香气之下,红花黑树却贪婪嗜血宛若妖魔。树下根须行动虽不至于太过迅速,却是无休无止,不停不歇,直往三人而来。
无名老人口鼻处都萦绕着空花那让人身形酥软的香味,整个人看上去,却是半点影响都没有。
他看着已经稍稍有些狼狈的姚仙仙,冷哼一声。
紧接着,便见着他一手提剑,一手抱住昏迷不醒的林茂慢慢站了起来。
“好个废物。”
他低声道。
随后便看到他伸出手,指尖一抖,也看不清究竟抛了个什么东西出去——反正那空花的树须在地上腾然停滞了片刻,忽然便像是那退潮时分的潮水,滋滋蠕动着,慢慢地向后退去,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层粘腻微粉的粘液。
“你,你做了什么……”
姚仙仙登时僵住,他死死盯着无名老人,满脸不可置信。
无名老人却只是低着头,依旧在凝视着怀中林茂睡去的面庞了,连一丝目光都未曾分给姚仙仙。
好在不过片刻,姚仙仙便从那些树根的行动上察觉出了端倪。之间它们相互纠缠,慢慢蠕向了不远处某个毫无声息的身躯。
那是伽若的尸体。
而在他的尸体胸口处,则插着一把模样怪异的匕首,匕首的一段已经没入伽若的尸身,露在外面的手把上,却挂着一只白布缝成的香囊。
“好,好香……”
姚仙仙忽然抽了抽鼻子,神志恍惚地叹了一句。
一怔之后,他忽然反应了过来,回头望向无名老人,惊叹道:“你在那布口袋里放了什么?怎的闻起来这般像是我家猫儿哥哥的味道?”
无名老人却并未回答,他将林茂放在地上,然后起身越过了姚仙仙,弓着背拖着脚步,与那无数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慢吞吞径走到已经妖邪变异的空花树旁。
“喂,你不怕死——”
姚仙仙眉头一皱,忍不住叫道。
先前空华树须的凶狠他可是切身体会到的,被污秽血肉养大的空花便如同那沦至饿鬼道的恶鬼,永远饥渴贪婪而不得满足。纵然无名老人如今用了不知道什么方法,让那伽若的尸体闻起来竟像是林茂的肉身一般,但这也不表示空花会随意放过已经送到嘴边的新鲜血食。
姚仙仙这句话,依旧没能完全说完。
因为他在开口的时候,便见到无名老人若无其事地贴着空花树站着,然后抬手,将树枝上一朵开得极为茂盛的鲜红空华给摘了下来。
而那空花树也像是无知无觉,没有对无名老人做出半点回应。
无名老人将空花花朵中的花露尽数倾倒干净,又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盒,将空花的花朵放了进去——那花朵便依旧停在鲜艳如火,晶莹剔透的模样。
“走吧。”
无名老人又慢吞吞地走了回来。他将林茂重新抱回怀里,然后说道。
姚仙仙眉头一挑,忍不住嘲讽道:“事到如今,你竟还有心思收集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