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万万没想到,赵琮这样打她的脸!
她也万万没想到,赵琮竟说得这般直白!
在洛阳这三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赵琮竟变成这样?
可惜赵琮已收回视线,并不在意她,只是垂眸轻声道:“其实呢,朕也一直思量着这个问题。先帝也无子,是以才抱朕进宫。如今朕二十有一,这般身子,即便无人刺杀,也不知能活到甚个时候。大家担忧也是理所应当,毕竟事关国祚。”
“……”众人低头,一点儿声音不敢发出。
“思量到今日,朕倒也的确有了想头。朕的确想先立继承人。”
“陛下……”赵克律出声。
“二哥别急,朕是深思熟虑过的。”赵琮面上笑得和气,心中却全是冷笑,“今儿正好该在的人都在,朕便定了吧。朕定赵——”
“陛下!”魏郡王猛然出声,他直觉赵琮接下来要说的话很可怕,他一点儿不想听。帝位,他是想掺和,他也的确希望小十一能捡到这个好漏,但前提是赵琮的确已死。这样诡异的情形下,赵琮若要立赵十一为继承人,他们魏郡王府该如何自处?!
哪有皇帝健在,比他只小五岁的继承人还要更康健的道理?!
这是把赵十一串在火把上烤给众人看?陛下是已不满赵十一?是不满他们魏郡王府?要以此来警告他们魏郡王府?魏郡王怕极了,他想得更多,难道这回刺杀还与赵十一有关?赵十一那个脑子,可是灵得很!
魏郡王脑中什么胡乱想法都一同生起。
赵琮却是又轻笑出声。
明明声音比春风还温柔,所有人的肌肤上都不禁起了寒意。
赵琮笑罢,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平静说道:“朕定魏郡王府十一郎君赵世碂为皇位继承人,他日若是朕早逝,他即刻继位。”这语气平静得,仿佛他只是在决定晚膳吃什么。
钱商一板一眼开口:“陛下,此事到底事关重大,当与三省共同商议才能定!”
若是从前,赵琮会在意许多,在意规矩,在意自己的形象,在意众人的情绪。经此一事,他只想说统统见鬼去!
他是皇帝,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那些人要他死,那些人害赵十一受这样的苦,那些人越不愿见什么,他越要捧到他们跟前给他看!再者,赵十一本就是赵氏皇室里头最适合继位的,他有这个才干与能力。
赵琮并未理睬钱商,只道:“正好钱相公在,福禄上笔墨,直接由钱商写诏书。”
钱商低头,倒也硬气:“陛下,此事不合规矩,臣不写!”
赵琮笑,再看其他几位副相,他们面上与钱商一样坚决。
没人愿意背这个也许要被后世百般痛骂的罪名。
是以才说,他当这皇帝有何意义?他无意独裁,但这种关键时刻却无人可用的境况令他无比失望。
他笑着笑着,面上的笑容再度变为冷笑。
直到忽然有一人出声:“陛下,学生愿写。”
赵琮往声源看去,江谦抬头看他,面色坚毅,再道:“陛下,学生曾下场科考,考中进士,本要外放,因母亲过世丁忧在家,往后再未为官,但身上是有功名的,二甲第十名。”
他没想到这位风流郎君的面上也能有这般表情,更未想到一直躲着的江家愿意站出来,他干脆点头,直接定下差事:“江谦入翰林,为知制诰。”
“谢过陛下。”
“写诏书去。”
“是!”江谦心中默念三回“趋利避害”,这是他们江家祖训。此时,他站出来,做这样的事,便是最佳的趋利避害。否则他们江家经刺杀一事,尽管清清白白,也总要沾上污点,毁了祖宗清名。唯有此刻他们江家再得重用,才能洗去污点。他当个几年官,借故再度赋闲在家便是。
他们不敢写的诏书,他敢写!
他心中稳当,起身随福禄到桌边替陛下写诏书。
钱商等人还要再开口劝。
赵琮不悦道:“噤言。”
“……”众人便真的不敢再说话。
内室中的气氛,古怪极了,且也绷得紧极了。
立继承人这事儿实在太过突然,赵宗宁一时半会儿也未反应过来。但她向来最听赵琮的,她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她看向赵琮,赵琮朝她安抚一笑,她渐渐放下心来。
江谦很快写好诏书,为赵琮通读一遍,众人听到最末一句“知制诰江谦书册”,都还有些怔愣。
往常,陛下虽强硬,面上却还是绵软的。
这一回,竟连面上情也无有了。
这荒唐诏书竟然就真的写成了!
他们还拦不了!
大宋文官地位高,在场的都是高官,陛下向来与他们有商有量。他们也从未尝过这种滋味儿,一时之间心中百转千回。
赵琮看了诏书,点头,再朝福禄看一眼。
福禄直接取来他随身带的御宝,在诏书上印下他赵琮的印。
这下,真的已成定局。
房中当真寂静一片。
赵琮接过诏书,暂且放到床边,先打破寂静:“朕只伤了手,世碂替朕挡过一劫。今日若不醒,便将身死。”
“……”在场之人更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本都以为陛下出了事儿,急急来到此处,陛下好端端的!却忽然要立继承人,立下继承人便罢了,这人的生命却岌岌可危!这到底算是个什么事儿啊?!谁也不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想法!
赵琮也终于收起笑容:“都跪着吧,跪到他醒来为止。”
他们也无话可说,这位十一郎君原本便不比寻常,如今诏书已立,往后陛下过世,他就是皇帝,名正言顺。
他们皆老实跪着。
赵琮心中一直烧着的火,终于灭了一些。
这是赵世碂替他挡了一刀,否则他真躺在这儿,这些人又待如何行事?他心中冷笑,往后他依旧只信妹妹与小十一。这些外人,他再不会分出哪怕一分的怜悯。
静了许久,赵克律轻声道:“陛下,世碂——”他说到一半也噎住,显然还不知到底该如何称呼赵世碂。
赵琮未在意称呼。
御医说今日不醒,小十一就要死。
他其实怕得很,慌得很,偏偏这些人不让他好过,尤其孙太后,否则他今日不至于如此。即便他当真要选赵世碂为他的继承人,也不会选这个时候,这个境况。
他们偏要逼他。
赵克律此时这般问,他也知道他们一直好奇刺杀的事儿,也不劳他人说,直接冷声道:“学子比拼那一日,有刺客混入学生当中,欲对朕行刺。世碂替朕挡了一刀。”
“哦。”赵克律点头,也叹气,他其实能理解陛下为何这般做。那般喜爱的侄儿为他挡了一刀,能不气?且这般看,生的几率不大,诏书也算哀荣?
他正想着,赵琮又道:“刺客咬舌前,高呼称他受孙博勋父子所托来,刺,杀,朕。”
“……!!!”孙太后惊慌抬头看他。
赵琮对她露出残忍而又十分漂亮的笑容,见到太后这样,他终于痛快一些,他正要再刺几句。身后传来轻微响动,他一怔。
赵宗宁抢先道:“哥哥!小十一醒了!”
第136章 “赵琮,我心中有你。我心中只有你。”
尖如笔的刀刺入后背, 直往心脏而去的那一刻, 赵世碂是觉着有些悲哀的。
他上辈子被正面刺入心脏而亡,于他而言, 这是难消的阴影。
刀恰巧往他左背刺去时, 他脑中甚至涌上一股“果然如此”的念头。他上辈子得不到的东西, 他这辈子果然还是得不到。痛感是熟悉的,尖刀刺入皮肤的触感, 他甚至也是熟悉的, 忽然袭来的晕眩感中,他知道, 他大约又要死了。
他赶紧垂眸, 想要再看赵琮一眼。
方才, 赵琮为救他,去抢刺客的刀,手被割破,血流了许多, 多到他都能闻到血腥味。他想到赵琮平日里掌心的软暖, 想到往后将要多出一道伤疤来, 心痛极了,他往下找着赵琮的脸,却找不到。
他这才想起,他扑得太猛,他也比赵琮高许多,已将赵琮严实覆盖住。他的下巴抵着赵琮的头顶, 他怎会看到赵琮?
他心中酸涩,酸涩到想笑,临死前竟然都不能再看赵琮一眼。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哪。
他伸手抓住赵琮的衣袖,食指刚要碰到赵琮的无名指,他没了知觉。
再度醒来,他恍惚想起重生时的那刻。
似梦非梦,迷茫迷蒙。
他眯着眼睛,望着眼前一片红色布料,他有些诧异,他似乎并不是躺着?紧接而来的是后背的疼痛,他渐渐回神,还未彻底回神,突然他的手一热。
“小十一?”
有人叫他,他一怔。
这是赵琮的声音?
跪着的众人听到公主那般说,个个精神一振,抬头看向床上。陛下早已背对他们,陛下更是轻声叫那位如今更为金贵的郎君名字。
赵宗宁也走到床侧,问道:“如何?是否的确已醒?御医就在外头。叫他进来?”她说罢,也不等赵琮回应,便朝福禄示意,福禄出去叫御医。
众人面面相觑,诏书已下,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人既已醒,他们自然一同道:“恭贺——十一郎君——”
叫到一半时,他们也有些尴尬。又不能叫皇子或者太子,毕竟赵琮只是立他为继承人,还未立他为皇子,想来想去,只能叫“十一郎君”。
赵世碂后背的痛感一一将他的神智唤醒,赵琮握着他的手,他正要努力去反手握紧赵琮的手,他的心中狂喜,他原来没死?!
可不待喜完,他也听到那群人的声音。
他再一怔,他再为当今圣上挡上一百刀,他再是官家疼宠的侄儿,他也不过是名义上的魏郡王府庶子罢了,于情于理,这些人都不该这么“恭贺”他!
他听得出来,这压根不是那些宫女、太监的声音。他即便重病,听觉也敏感,他能听到许多熟悉的声音。他撑着手掌就想要起身,可他此时的身子实在不允许,他不仅未能撑起来,反而再度狠狠趴到床上。
赵琮慌道:“别动!”
赵琮这么一慌,下面的人也不敢再出声。
御医这时走进,赵琮急道:“快,小十一醒了,快!”
“小十一”是私下的亲昵称呼,赵琮已经慌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要这么称呼,大家心里都有数。
御医为赵世碂查看身体,赵琮已经完全忘记了身后的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