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虽然人类的虫化疗法确实需要三到五年的转化期,但那是在只能注射虫族血清的治疗方案下。亚历克斯根本不信虫皇想要转化一个人类需要这么久,还想要再追问下去,却已经被将军扯回来,沉声开口:“行了,这样已经是对克雷格最好的办法了。”
不想再让小儿子多困在这样频繁的虚弱和疼痛里一刻,将军难得显出了强硬的果断。最后抚了抚克雷格昏睡中愈显苍白清瘦的脸颊,深吸口气站直身体,朝虫皇轻轻点了点头,不由分说地将次子扯出门外。
治疗室的门被轻缓合拢,虫皇走过去,抬手拢住沉睡着的人类爱人,俯身吻上沁凉的唇瓣。
浓郁的可可香气毫无保留地溢散开,涌入那具身体里,又引出莹白色的温暖精神力,无声交融汇聚,化成点点星光散落下去。
点缀着纯黑色斑纹的灿金双翅悄然展开,虫皇俯身下去,将昏睡着的人类整个抱起来。
青年依然一无所觉,稍侧着头毫无防备地靠在他的胸口,清秀的眉眼舒展开,勾勒出的弧度柔软得看不出心事。
金色流光里,细碎的吻雨点般落下去。
*
清晨,苏时在熟悉的可可香气里醒来。
虫皇依然拥着他,手臂牢牢护在他身后。终于没有了每一次都小心翼翼生怕将他碰碎一样的力道,温热的怀抱毫无保留地裹着他的身体,力道结实沉稳,叫人心里也跟着不觉安定。
所有的疼痛和虚弱都已经一扫而空,除了懒散的疲倦,身上竟然已经没了丝毫可查的不适。
苏时难得轻松,用力抻了个懒腰,清脆的骨节响声传来,久违的轻松笼遍周身,忍不住惬意地舒了口气。
虫皇还没醒,隐约察觉到他的动作,本能地把怀里的人类往怀里拢了拢,又把脑袋往他颈间埋进去蹭了蹭,触角就晃晃悠悠地亮在了他面前。
苏时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抬手轻轻揪了一把。
手动闹钟效果出众,虫皇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人类爱人健康的气色,眼里就泛开明亮的光芒,照着终于恢复了血色脸颊连亲了几口。
苏时被他闹得忍不住勾起唇角,也索性展臂将他拥住,抵上额间,才要开口,神色却忽然隐约异样。
虫皇一无所觉,依然亲昵地搂着怀里的人类,触角熟练地触碰上去,点点戳戳地交流着虫族间的悄悄话。
久违的电流忽然从头顶直窜下来,苏时不由屏息,身体稍僵一瞬,终于后知后觉地抬手朝头顶摸去。
“放心,我都挑好了,很漂亮的。”
又亲了亲怀里人类的唇角,虫皇柔声开口,拥着他一起坐起来,抬手揉上他的翅根:“这种大翅膀别的都好,就是容易压麻……”
他不提醒还好,话音才落,一阵强烈的酸麻就随着按揉从肩胛下方迅速直窜上来,叫苏时本能地收紧了手臂,用力抵在对方肩窝间,才将险些脱口而出的呻吟咽了回去。
虫皇有经验,慢慢替他揉着翅膀根,酸麻不久就消散干净,奇异的感触却越来越明显。
……
苏时吸了口凉气,及时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臂,避免了一大清早就来上些激烈运动的趋势。
对自家爱人的审美至少还是有信任的,苏时倒没多担心自己的新造型,只是想起彻底失去意识前隐约听到父亲兄长难掩的担忧,就有些坐不住,打算先出去报个平安。
虫皇也知道他的心事,扶着他起身站稳,拿过衣物帮他穿好,细心地护着翅膀从事先加工好的缝隙里出来:“爸爸已经同意我们的事了,二哥好像还不大高兴……”
“没关系,他们都会很喜欢你的。”
苏时笑了笑,拉住他的手臂将人扯进怀里,仰头落了个吻,才快步去洗漱。
清亮的水意带走了最后一丝倦意,苏时痛痛快快洗了把脸,接过虫皇递过来的毛巾擦干。
这些天的身体都不能自主,想要去哪里都必须要人帮忙,又总是被疼痛和眩晕扰得不得安宁。总算能不必再小心翼翼,整个人好像都重新活了过来。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背后的翅膀也不由跟着舒展开。
湛蓝的光芒悄然划过,苏时不由挑眉,目光落在洗手池上方的镜子上。
蝶翅轻缓舒展,由透着湛紫的深蓝渐渐过渡到清透如云雾的浅蓝,点缀着纯净的莹白色斑纹,像是无垠浩瀚的星空,在冷白色的灯光下越发鲜明夺目。
果然还是一贯和心魔同款的华丽审美。
虽然不是自己原本计划中蜻蜓之类的简洁造型,却意外的赏心悦目。苏时哑然轻笑,迎上虫皇眼中不无紧张的期待亮芒,展臂揽在他身后,含笑微仰起头:“很好看,我很喜欢。”
得了爱人的表扬,虫皇的目光越发亮起来,双手将他拥住,俯身在终于恢复了血色的唇瓣上轻轻一碰:“我们的翅膀是一套的——等你不喜欢这个了,要是想要素雅一点的,我就陪你变帝王蛾……”
“还是算了,我挺喜欢这个的。”
了解了自家爱人对于情侣套装的需求,苏时断然开口,打消了虫皇变成蛾子的愿望,笑着握住他的手:“走吧,我们去见爸爸。”
将军和亚历克斯还都提心吊胆地守着他们的消息,苏时没有再耽搁,利落地洗漱停当,就准备先出去报个平安。
虫皇依然牵着他的手,快步上前将门打开,正要等身后的人类爱人跟上来,转身脚步却忽然微顿。
门外是个稍年长些的严肃面孔,周身还带着才赶回来的风尘仆仆,目光照他身上一扫,微沉了声音开口:“你要拐走我弟弟?”
文森特家一共有三个儿子,长子克劳德一直都在军方的机密部门工作,上次回来还是为了给弟弟送那架钢琴,已经几年都没回过家。
将军和亚历克斯也一直守在隔间,听见动静,就迫不及待地快步迎了出来。见到克雷格居然完好地自己走了出来,眼里不由闪过惊喜亮芒。
虽然有虫皇的保证,却毕竟亲眼见到了克雷格堪忧的身体状况,一家人都难以放得下心,一夜都没能怎么睡得着。
将军原本不打算通知忙碌的长子,亚历克斯却暗中报了信。听说弟弟有生命危险,又被那只虫皇胁迫着想要借机拐走,克劳德当即放下了研究任务,雷厉风行地赶回了家。
“大哥!”
没想到自己这次居然折腾得这么大,连大哥也赶了回来。苏时认出来人,快步过去想要解围,虫皇却忽然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把他拉回身后,按着人类的礼仪诚恳俯身。
“大哥,我只是想好好照顾克雷格——我已经弄丢过他一次,我不能再把他弄丢了。”
从没听见过他说出这些话,苏时呼吸微滞,望着虫皇半步不退的坚决神色,下意识回握上那只手。
虫皇握紧他的手,目光落回他身上,眼底细微疼痛一闪即逝,让他心口蓦地一空。
在某一瞬,他甚至隐约生出了爱人的数据库已经全部补全的荒谬念头。
他每个世界都是记得一切的,对方却毕竟还在世界规则的禁锢之下,只能装载当前世界的数据,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
可在虫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却莫名觉得,对方所指其实并不只是他们这一次短暂的分别。
自己一定忘记了些什么,可无论怎样努力去想,记忆都始终空白了一片。苏时闭了闭眼睛,尝试着稍加碰触,就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头痛,猝不及防地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将军神色一紧,快步过去扶住儿子的手臂,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透出鲜明担忧。
苏时收敛心神,朝他笑了笑,轻轻摇头:“爸爸,我已经彻底好了,您看。”
说着,他已经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叫将军随意检查。将军喉间哽咽,眼眶不觉微烫,却依然笑着连连点头,把儿子拥进怀里:“没事了就好,以后爸爸会保护好你,不会再叫你有危险了……”
苏时心口微涩,温顺地任他将自己拥进怀里,抬手环住老将军已经稍驼的肩背。
虫皇放开他的手,却依然纹丝不动地守在他身后。亚历克斯和克劳德交换过目光,无声催促着大哥尽快点醒父亲,克劳德却只是立在原地,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弟弟和虫皇之间。
等到老将军的情绪渐渐平复,苏时才将手臂放下,望向一旁的长兄:“大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休息过了吗?”
“不用替我担心,你好好照顾自己。”
迎上弟弟的目光,克劳德周身的威严就尽数散去,抬手覆在他颈后揉了揉,温声开口,视线却被他背后的翅膀吸引了过去。
虽然已经习惯了用虫族的状态面对自家爱人,却还没做好让父亲兄长过目的万全准备。苏时心中也隐约生出些紧张,翅膀也不觉再度敛起。
“没关系,叫大哥看看。”
克劳德温声安抚一句,抬手轻碰上他背后的翅膀,叫那双湛蓝色的绚丽蝶翅展开,眼里划过诧异惊艳,转向一旁的虫皇:“这是你替他挑的?”
“是。克雷格还要蜕几次翅膀,如果不满意,还可以转换成其他的款式——”
情势仿佛忽然有所转折,虫皇点点头,又连忙补上一句。克劳德却摇了摇头,将手收回来:“这对就很好。克雷格,你什么时候想换翅膀了,记得把这对翅膀留下来。战争之后,人造油彩里已经很久找不到这样美丽的蓝色了。”
“大哥!”
眼看着大哥为了一对翅膀就要把弟弟卖给虫皇,亚历克斯不由气急,正要插话,被克劳德扫了一眼,不甘心地沉默下来。
克劳德没有再多开口,只是嘱咐了弟弟好好休息,又朝虫皇稍一颔首,就把亚历克斯扯进了书房。
他曾经参与了对人造虫皇的研究,那对翅膀是光明女神闪蝶特有的色泽和纹路,和虫皇那对帝王蝶的斑纹刚好对应,看得出虫皇的确是动了真心,想要和弟弟好好在一起的。
人类世界暂时还很难接受虫化的同类,克雷格如果不想躲躲藏藏地一辈子困在家里,陪着虫皇统领虫族,无疑会是最自由广阔的归宿。
相比于固守着人类的形态,带着一身的惨烈伤势被人照料一生,能看到弟弟健健康康地站在面前,就算真被拐走,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
在大哥的默许和父亲的迟钝下,日子重新变得安定平和下来。
克劳德难得在家里多待了几天,虽然大多时候都会在书房忙碌,却依然会抽出时间来和弟弟说说话。将军和亚历克斯很快又都投入了新的忙碌中,晚上却也一定会回到家里,一家人在一起吃上一顿晚饭,才会各自休息或是继续忙碌。
等到克雷格的身体状况彻底稳定下来,就要和虫皇一起回到虫族,谁都清楚这样的日子或许不会太久,却依然都默契地享受着亲人间难得的温馨。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虫皇在厨房利落地忙碌着,苏时推门进去,就被扑鼻的香气引得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虫皇回过身,笑吟吟望向他,摸出块巧克力剥开糖纸,朝他递过去:“菜还没好,练好琴了吗?”
苏时已经渐渐习惯了不去怀疑这些巧克力是哪里来的,点点头抬手要接,虫皇却避开了他的手,将那块巧克力直接喂进他嘴里,眼里笑意愈深,透出叫人心动的柔和暖芒。
那时的预感再度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苏时微摒了呼吸,下意识张口接过来。虫皇食指微曲,指节顺势在他唇畔轻蹭过去,温软的触感就叫他不自觉地红到了耳根。
明明都已经是老夫老妻,居然总能叫这人想出些新的招数,也不知道那些数据库里装的究竟都是什么。
苏时还在出神,虫皇已经展臂将爱人揽进怀里,微低下头,热气打在耳畔:“怎么了?”
迎上黑彻瞳眸里柔和的光芒,苏时抿起唇角,轻轻摇了摇头,驱散并不明确的念头,仰头迎上他落下的吻:“没什么,可能只是有点累了。”
在他第一次完整弹出一首钢琴曲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任务完成的提示,却没能拿到钥匙的碎片,看来还是必须要有什么触发的契机。
这个契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到来,他还得多加留意,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不要着急,都会好起来的。”
朦胧热气下,虫皇眼里透出融融暖意,宽阔坚实的怀抱坚定地揽着他,嗓音低沉柔如同允诺:“不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一定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迎上他的目光,苏时也不由浅笑起来,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漆黑瞳底溢出清亮笑意,虫皇再度在他额间落了个吻,继续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苏时也留在厨房,闲聊着日后的打算,有一搭没一搭地帮他打着下手。有了两个人的配合,晚饭很快做好,端到餐厅,却难得的一个人都没有上桌。
书房的灯还是亮着的,苏时微微挑眉,过去正要敲门,触角动了动,忽然听见了里面刻意压低的严肃话音。
“现在看来,节点就是在那一次虫鸣之后。情绪消沉压抑的情况越来越普遍,几乎所有听到过虫鸣的人,都在情绪上发生了变化,智脑的治疗效果也微乎其微,民众已经有所察觉了。”
“根据统计数据来看,精神力越强的人,受到虫鸣的影响反而越大。军队里也产生了普遍的厌战甚至悲观消极的态度,被处分的人数也明显在上升……”
“应该是精神攻击的一种,可具体的治疗方案却还在研究……”
克劳德的声音忽然一顿,停了片刻,才又试探着开口:“克雷格?是吃饭了吗?”
苏时应了一声,顺势打开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