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忘川河边,水面宽十多米,没有阳光,但澄澈的河水依旧波光粼粼,好似水下藏着无数的金银珠宝。水面上也落着许许多多的桃花,随着平静的忘川河缓缓朝着东方流淌。
章俟海握紧了秦深的手没有说话,他的视线投注在河面上,他看到的是漆黑如墨、没有任何波澜的粘稠死水,飘于水面上的桃花殷红如血。
大头鬼抱住自己,瑟瑟发抖地倚靠在秦深的身边,他的眼中,忘川河干净透亮的水中布满着尸骨,白骨森森、腐烂的尸体沉沉浮浮,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上镶嵌着两片桃花,鲜红如血的桃花成为了它们的眼睛,它们咧着嘴无声地嘶吼着,无声地诉说着痛苦、挣扎。
马车夫舔着自己干涩的唇,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他沙哑的声音幽幽地说:“心底越善良,看到的忘川河就越干净、越美好。与之相反的,心底越黑暗,看到的忘川河就越黑、越稠,像是墨一样化不开。”
秦深觉得大开眼界,“竟然会是这样。疼疼疼……老章,你要是再用力,这爪子就要被你掰下来了,你准备揣在兜里面啊。”
章俟海笑了笑,揉揉秦深的手没有说什么。
秦深看了他一眼,觉得章俟海有些奇怪,按捺下心中的疑惑,等回去了仔细拷问。
驾车的马车夫继续说:“我听说呀,幽冥鬼界原住民眼中的忘川河才是它真正的摸样。你说是吧,小哥。”
大头鬼脸色苍白的笑笑,他抬起小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但忘川河的摸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越是想要擦拭掉,细节在脑海中越是清晰。
“前面就是奈何桥了,忘川河的对面哪,就是轮回池,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进入轮回池,来世是人是狗是蚂蚱,谁说的准哦。”
接近奈何桥,忘川河上弥漫起了白白雾气。
雾气迷蒙,模糊了桥上的一切,远远的,只看到桥上有许许多多的灯笼在移动,那是魂灯。奈何桥是单行线,只有过桥去河对岸的,没有从河对岸回来的。
“来是来中来、去是去中去,喝下这碗汤,来成空、去成枉。”
女人悠悠的声音穿过迷雾传了过来,具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那是孟婆的声音,等去了那边,我们讨碗水喝。”
“孟婆汤?”
“免费汤有什么好喝的。”马车夫干涩的唇已经开裂,越是舔就越是干燥,他说:“孟婆做的桃花汤味道可美了。”
大头鬼哭丧着脸。
秦深问:“怎么了大头鬼?”
“呜呜,孟婆婆已经尝过自己做的免费汤了。”
马车夫惊叫,“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
大头鬼皱皱鼻子说:“你的消息滞后了。”
马车夫想得开通,自我安慰,“没事没事,桃花汤喝不到,孟婆婆肯定还会做别的,可以喝其它的。”
大头鬼,“呜呜,桃花汤最好喝嘛。”
秦深:“……没有办法了,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大头鬼T^T。
穿过了迷雾,就看到奈何桥边有一幢玲珑小宅,小宅外面围着一圈的篱笆,篱笆上爬着藤蔓,藤蔓上开着类似于喇叭花的花朵,纯洁的白色花瓣、稚嫩的黄色花蕊,在潮湿的风中轻轻摇曳。
小宅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槐树要比房屋还要高,大大的树冠遮挡住了小半个屋顶。
秦深他们乘坐的马车绕到前院,看到槐树下漂亮的年轻女子站在巨大的汤锅前,小院前面排着长长的等着喝免费汤的队伍。
有公差牵着凶恶的三头猎犬在旁边维持秩序,猎犬的三个头左边的这个面露胆怯、眼睛因为恐惧紧紧闭着,中间的这个面容安详、眼睛一睁一闭,右边的那个脑袋龇牙咧嘴、双目圆睁。
马车从三头犬旁边路过,三个脑袋突然全都转向了马车,右边的脑袋狂吠、中间的笑了、左边的眯起了眼睛。
牵着三头犬的官差移动脑袋,没有眼睑的双目眼球暴突,眼睛直勾勾地盯向秦深和章俟海。
秦深从怀里面掏出东方鬼帝给的令牌,官差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随后转了脑袋,牵着三头犬走了。
秦深发现,官差转动脑袋,身体从未移动过,移动的就是他的那颗头。
“真是吓死了,这些官差最是铁面无私,被他们抓住,下场只有一个……”
“啊!”惊恐的声音戛然而止,秦深循声望去,只看到重重人影之间,三头犬的三个脑袋分吃着一具尸体。
大头鬼害怕地缩着脑袋,哆哆嗦嗦地说:“下场只有一个,被三头犬分吃掉。”
“那挺惨的。”
“对啊对啊。”
领取免费汤的队伍长长长长,看不见尽头。
“小慧,我喝汤了,我会在心里面记住你的,我们下辈子还做夫妻。”
“呜呜,我不想喝汤、我不想喝汤,六年小学、六年初高中、四年大学,学了那么多年的知识容易嘛,我还考了四六级、公务员考试也过了,一喝汤从头再来,太苦了。”
“队伍怎么这么慢,喝汤而已,一口饮干,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唉,这辈子太苦,喝了汤,希望下辈子能够给我幸福。”
……
……
队伍慢慢移动,喝了免费汤的魂魄点燃了魂灯,成了一条无知无觉、无情无识的胎元,会在魂灯的指引下,过了奈何桥、跳入轮回池,下辈子成为人、成为狗、成为鸡鸭猪……根据累积的功德,已经在魂灯上录入下。
“真姑,站这么久也累了,喝点儿水。”守在汤锅前的俏丽身影接过丈夫递来的水杯,喝着里面甜甜的蜂蜜水,弯弯眉眼里对认识不久的丈夫是满满的信任。
“正哥,我像是认识你好久了。”
丈夫温柔地看着妻子,“就是好久了。”
孟婆柳眉微蹙,“为什么我不记得了?”
“没事,不记得不要紧,我记得就好。”
“嗯嗯。”孟婆很快忘记了烦恼,撸起袖子,热情高昂地继续干活,扬着声音吆喝着,“来来来,喝汤啦,新鲜做的免费汤,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咧。”
排队等轮回的众人:“……”
“爷爷,奶奶?”坐在车上,秦深已经认出了孟婆和孟公是谁,就是他的爷爷秦正和奶奶孟真姑。
爷爷秦正已经看到了秦深,微微诧异之后,脸上扬起了激动的笑容,“深深。”
秦深晕晕乎乎地走下了马车,看着容貌年轻的爷爷,“爷爷啊,你到冥界就是来送免费汤的?”
“是啊。”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秦正招呼着他们进院子,院子内有石桌石椅,秦深、章俟海和爷爷秦正围坐于此。
秦正感慨地看着秦深,目光慈爱,“一转眼,深深都长这么大了。”
秦深咧着嘴笑,“不仅仅我长大了,你曾孙子也很大了。”秦深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给爷爷看,“我儿子秦时宜,小名丢丢。爷爷,他是我和章俟海的儿子。”
“我知道。”
秦深:“???”
“傻孩子,我和崔判官有联系的。”
秦深恍然,“哦哦哦。”
“我知道你发生的一切。”秦正扭头看向汤锅旁俏丽的身影,“那是你奶奶。”
“嗯,我也知道。水下的那个房间我去过了。”
“哈哈,哪里藏着我和你奶奶认识的一切。”
秦深:“……”被爷爷奶奶喂了一嘴的狗粮,幸好他有章俟海。
接下来爷爷和秦深说起了过去。
孟婆孟真姑喜欢做汤,是幽冥鬼界做汤最好吃的人,不过她有一个坏习惯,自己做的汤,无论是什么都喜欢喝一口,免费汤也是如此。那一年熬了一锅可以用二十年的免费汤之后,记忆被洗、一片空白的孟真姑觉得守着一锅汤傻极了,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坐了渡船来到了望乡客栈,她心想去另一个世界转转。
孟真姑钱不多,只能够住客栈一天,眼泪汪汪地祈求秦正收留,她可以给秦正打工的,做各种好吃的汤。
秦正喜欢率真的孟真姑,就答应了下来,拿出了合同给孟真姑签。
但是孟真姑在合同上落不下自己的名字,无论换了多少笔、无论换了什么笔,都不行。
签不了字的人只能够住店,按规矩无法在客栈打工的。
孟真姑就在彼岸花内住下,客栈现在院子里、靖人居住的那一小片的彼岸花丛就是她那时候种下的。
住在花丛内的那段时间,孟真姑就接了给秦正织毛衣的工作,不要钱,只要来点儿饱饭吃吃。
一来二去、朝夕相处下,秦正和孟真姑产生了感情,结为连理。
一生一死地结合,注定不容于世,秦言是他们强求来的。
“我给你的那些客栈经营手册一定要遵守,那是前人在日常生活积累总结下来的经验。”秦正细细叮嘱秦深,末了问:“知道了吗?”
秦深点点头,“我明白的爷爷。”
“你出生后就算出你命有劫难,我就想办法把客栈转给了你,还找崔判官求来了阴阳符,让你快快乐乐过二十年。”秦正失笑地摇头,“谁知道你还给错人了,是我疏忽了。看玻璃吊坠不在你身上了,没有追问一声。”
秦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想得豁达,“最后也没有事儿,结果还不错。”
“你啊……”
“嘿嘿。”
秦正亲自给章俟海倒了一杯水,“我这个傻孙子就拜托给你了。”
“爷爷,我会照顾好秦深的,他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
“记住你的话。”
“我会的爷爷。”
秦深偷偷地拽了一下章俟海的衣袖,悄悄地对着他挤挤眼睛,告诉他,他说的自己可一字一句记在心中哦。
章俟海拍着秦深的手,动作无声地说着,一字一句同样烙印在了自己心头。
两个孩子的互动秦正看在眼里,笑着没有打扰。
换阴阳符需要自己付出百年自由,秦正看着妻子俏丽的身影,陪在她的身边,就算是不能够离开奈何桥边半步,自己也是愿意的。
“正哥,发免费汤好烦啊,我不想做这个工作,我们走吧,我们去旅游。”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着汤的孟真姑走了过来,依偎在秦正的身上撒娇。
秦正安抚地拍拍她的背,“真姑好好干活,我陪着你呢。你要是出去旅游了,就留我一个人在家,我会很寂寞的。”
孟真姑咬着下唇,看着秦正,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昂着头往汤锅那边走,雄赳赳气昂昂地说:“好,为了正哥,我愿意发免费汤。”
孟真姑是个喜欢翘班的姑娘,没有孟婆的奈何桥像个什么样儿,为了地府的正常秩序,困住秦正一百年,也是收孟真姑的心一百年。
发了一会儿汤,孟真姑又回来了,指着章俟海说:“他和那边的影子好像。”又找了借口翘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