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顾晏对酒兴趣一直不太浓,再加上那时候特别忙,这门课缺勤了不少,光被燕绥之碰到的就有好几回。
他当然不是不会品,只不过喝不出燕绥之说的这么多层味道。
当初好好上课的人也一样,有的人能喝出丰富的层次,有的人能感受到比较明显的几种味道,还有的人认为就是“好喝的酒”和“难喝的酒”。
顾晏大概属于第二种人。
他把自己喝到的味道跟燕绥之对比了一下,总结道:“嘴太挑。”
燕绥之眼也没睁,抬手就在他下巴上挠了一下,“胡说八道。”
顾晏随他挠,“为什么喜欢这种味道?”
“很像我家花园的味道。”燕绥之说着又补充道,“小时候住的旧宅花园,围墙上挂着长藤月季,地上是白豆蔻、小红莓、扶桑还有一株苹果树和一株甜木果,还有旱金莲和晚香玉……太多了。常年微调控温,所以看上去非常热闹。后来我试着在自己住处复原那个花园,找高霖……哦,就是给你送灯松的那位,找他买了不少花种树种。”
“种成了么?”顾晏把酒搁在床头柜上,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燕绥之靠得更舒服一些。
燕绥之很坦然:“他认识我之后,就再也不卖幼嫩的花种树种了,觉得卖出去就是送死,说看见我的花园就心绞痛。”
“……”
“你居然还笑?”
顾晏否认:“没有。”
燕绥之翘了翘嘴角:“别否认,你胸口动了一下。”
外面突然起了一声雷,窗户都被震出了嗡嗡的轻响,接着便是更大的雨。
“我以前非常不喜欢这种天气。”燕绥之又说。
他聊完一个话题,又很随意地开了另一个。
顾晏朝他看了一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燕绥之乌黑的发顶。
但即便看不到表情,也能从语气中感觉到,燕绥之很放松。就像昨晚答应的那样,不管想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不管有趣还是无聊,哪怕只是路边新长出一支花,都可以说给顾晏听。
顾晏心情忽然就变得不错。
准确地说本就不错,这会儿变得更好了。
刚才喝下去的两口金酒慢慢起了点作用,明明量少得不足一提,却莫名让人有些微醺的感觉。
他索性也阖上眼,顺着燕绥之的话问道:“为什么不喜欢?”
燕绥之笑了一下,“我十来岁的时候很懒,不喜欢会出汗的事情,假期在家不是窝在花园里画画,就是窝在花园里看书。夏天不常会有暴雨么?说来就来的那种,每次我都会被淋到,很狼狈,偏偏那时候少爷脾气,要面子,死活不承认是不看预告忘了架伞的缘故。我母亲喜欢逗我,就总说她最喜欢暴雨天,她在屋里喝着茶,看着我在花园四处逃窜。”
“后来他们过世了,碰到暴雨天我也会站在窗边看看,不过没什么滋味,心情不是很好,一般那种时候谁找我谁倒霉。”燕绥之翘了翘嘴角,“一般碰上这种天气,我都会在办公室或者家里呆着,喝一点这种金酒,以免气跑太多人。”
“所以你之前倒了一杯?”顾晏说。
燕绥之“啧”了一声,“听话听重点,你怎么老记着这酒。”
“什么重点?”
“重点就是以后对这种糟糕天气的偏见要变了。”燕绥之说。
“为什么?”
燕绥之:“因为最近两次碰上这种天气,两次我的腰都不太舒适,你就说说吧,你是不是对这种天气有什么特殊兴趣?”
顾晏:“……”
顾大律师沉默半天,愣是没找出什么辩解之词,只能以后努力改善这种片面印象。
不过说到暴雨天,他也少见地提了两句久远以前的事:“我小时候看见雨天也很头疼。”
“是么?为什么?”燕绥之隐约能想起当年八九岁时候的顾晏,听到这话时,又故意在脑子里往小缩了一圈。想想就忍不住带上了笑意。
“我的外祖父担心我跟傻子一样出去疯,滚得一身泥回来,一到雨天就给我一本法典,让我依次背法条。”顾晏现在说起来,还带着一点浅淡的无奈。
燕绥之:“你那时候多小?”
顾晏:“五六岁吧。”
“……你是亲生的吗?光是联盟商法典、民法典、刑法典三本摞起来就有你高了吧?”燕绥之又开始不说人话。
顾律师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刻薄了一下自己的老师兼恋人:“恕我直言,那可能是你五六岁的身高,不是我的。”
燕绥之转头逼视他,被顾晏准确地蒙住了眼睛。
外面的暴雨反衬出屋内的安逸。
他们好像是第一次这样亲昵地靠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偶尔挤兑两句,偶尔会笑起来。
到最后困意又卷了上来,两个人靠着快要睡过去。
睡着前,燕绥之咕哝了一句:“顾晏,有时间陪我去一趟赫兰星,带你去看看我的父母。”
顾晏“嗯”了一声,应道:“还有我的外祖父。”
……
说是补眠,顾晏也只补了一个多小时。
10点左右,他跟燕绥之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沙发里,同样醒过来的还有乔。他伸着懒腰,顶着两个掉到脸颊的黑眼圈,在沙发上仰得像个“尸体”。
“困成这样何必自我折磨?”燕绥之搁了一杯新泡的咖啡在他面前,自己端着牛奶,挑了个最舒服的椅子坐下来,姿态相当优雅,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腰不太舒适。
乔少爷仰了半天,终于诈尸,坐起来搓了搓脸,灌下一杯黑咖,道:“浑身的肌肉都在提醒我,不能放纵。”
身材废了以后怎么拐柯谨。
乔少爷内心如是说。
他吃了点早餐,开了个健身单车。有了上回血的教训,乔现在开始躲着跑步机走了。他坐上单车,没扶车把。脚上蹬着,手指则在翻着智能机。
“我昨天拉着我姐聊到凌晨三点,当然,没让她知道不该知道的。”乔说翻出一张鬼画符一样的页面,道:“讨论了一堆,可能都是些很细节的东西,挺乱的。我也不知道院长你还能不能记得了。”
他说着,又有些头疼的模样,“哎……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燕绥之朝顾晏看了一眼,又冲乔笑了笑,问道:“如果,实在不知道从何问起,而你又不那么介意的话,可以试着说一说你跟你姐觉得你父亲做过些什么,哪里令你们疑惑,这样我也比较容易找到医疗案里哪些细节是跟你们有关的。当然,你可以选择说一部分,保留一部分。”
乔愣了一下。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纠结,又在看向顾晏和燕绥之的时候慢慢稳下来,道:“对啊,这样其实容易得多。”
他昨天一夜一直在头疼,因为燕绥之接触的医疗案属于下游的案子,从下游往上游推,尤其在不告诉燕绥之背景的情况下,真的很难对接,无从下手。但如果调转一下,从上游往下游走,就顺手多了。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我现在已经转头就走了。但是你们……我放心的。”乔说。
第129章 埃韦思(二)
乔搓了搓脸,“从哪里说比较好……顾?”
他朝顾晏看了一眼,又摇头说:“算了,我也不记得这么几年有没有跟你念叨过什么,那些提过哪些没提,我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了啊。我跟曼森家算世交,这个你们肯定知道的吧?”
“当然。”燕绥之点点头,“全联盟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如果那些网站小报内容有30%左右属实的话……你们两家交好了有三代?”
乔说:“不连我在内是三代,算上我跟乔治·曼森一波三折的关系,勉强能算三代半吧。曾祖父那辈关系就很好,我家是原材金属行业发迹的,搭上了联盟军队装备更新换代的车。”
那个年代星际海盗猖獗,再加上一部分行星组织起来闹分裂,冲突和战争在那一百来年里没断过,消耗大,需求也大。乔的曾祖父联合他的弟弟,成了当时发家速度最快的人,被称为众所周知的埃韦思兄弟。
战争冲突最激烈的十年里,他们不仅供应原材,还在紧急时刻给德卡马这一条战略线送过武器装备,借着私人航轨搞军需运输,某种意义上来说帮了联盟不少忙。
在那段时间里,埃韦思兄弟俩在战争前线穿梭,基本是拎着脑袋过日子,难免会遇到一些危险。
“据说我曾祖父讲究情怀和道义,很直爽,但弟弟特别精明圆滑,主意也多。所以几次麻烦临头都有惊无险地避过去了。只有两次吧,在赫兰星转德卡马的航线上,差点儿被轰成烟花。也算是缘分吧,两次都被同一伙流浪者给救了。”乔可能从小没少听这些,讲来一套一套的。
那时候因为战乱,有些星球总在遭殃,星球上的人根本住不安稳,试图往其他星球移居。其中有一些找不到心仪的落脚点,又偏爱冒险的,就成了流连于各个星球间的“流浪者”,拾取冲突残骸中的物资倒买倒卖,撇开奔波不定这点,其实过得不错。
那伙救了埃韦思兄弟两次的流浪者领头人,就是曼森家的曾祖父。
“说着我想起来了,曼森家那个曾祖父,小报八卦上面提到的时候,好像都直接写的全名吧?”乔蹬着车的腿慢慢放慢了速度,仔细回忆着。
顾晏本就不是爱看小报扯淡的人,只不过工作圈会跟这些人有些交集,所以被动知道一些小报内容,但有限。
燕绥之同样不热衷于小报,但因为父母的事情,他一度养成了什么报道都扫一眼的习惯。
两人回忆了一下,道:“是的吧,还有别的?”
乔点点头道:“我出生太晚,没见过曾祖父,我姐小时候见过。据尤妮斯女士八卦说,她小时候偶尔会去老宅陪曾祖父住一周,那时候曾祖父老得行动不便,思维也不是很清楚,有点记忆混乱。有两回,她听见老爷子含含糊糊提起曼森家曾祖父的时候,叫的是草花老K。我跟尤妮斯女士琢磨过,应该是那位老爷子当流浪者时候的诨名。”
那之后埃韦思兄弟本着感恩,牵线搭桥,老K也跟军方做起了生意。
他们本来是安顿在天琴星的,但可能老K作为流浪者的心骚动不断,对战乱格外偏爱,所以去冲突最多的赫兰星呆了很多年,收了一批矿线在手里,声势也慢慢做大起来。
就此,埃韦思兄弟和老K走了两条不同的发展路线——
埃韦思兄弟因为在战乱中帮过联盟,显得更正统一些,各个邻域都有涉及,但多少都跟军方或政府有牵连。
而老K路子更野一些,他干的所有事情都以那些矿线为基础,同时,他还有流浪者那边的关系,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跟星际海盗有些微妙的牵连,脚踩黑白两道。
“总的来说,那位老K先生是个讲义气的精明人,再加上有过患难情和救命之恩吧,所以跟我的曾祖父兄弟俩一直关系很好。最初约定是生了就让他们小一辈的结婚。”乔说着啧啧两声,“毫无新意。然后老K努力生了三个,都是男孩,我家这边更好,兄弟俩一共生了五个,倒是有一个女孩,最小的那位。但是她出生太晚了,年龄差距太大,老K先生那群儿子也不是变态,所以没成。”
这就是乔的爷爷那辈,曼森家估计有内斗的传统,老K那三个儿子暗地里没少较劲,老K是个精的,根据各个儿子的特点放了三条线到他们手里,于是明争暗较的结果,就是每个人都很拼,发展得不错。
那三条线一条是智能金属矿,遍布联盟生活各个角落的智能系统都跟这种矿脱不开关系。一条是能源矿,有点类似于反物质喷泉,飞梭机的主要供能之一。一条是药石矿。
这三条线发展得好,曼森家一跃而上,声势甚至隐隐超过了埃韦思家族。
“虽然都发展得不错,但是相对于智能金属和能源,药石矿就有点逊色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乔伸出三根手指,然后掰弯了其中一根,“搞药石的那位曼森就跟不上步子了,据说年纪大了之后精神也不太正常。曼森家的药石线也被砍了。不过我也听说过一种八卦,说是那位曼森试图利用药石矿发展毒品线,那个利润惊人,但也确实危险,曼森家另外两位就趁机把他摁掉了。”
那之后的曼森家,就没人再碰药矿了。
到了乔的父亲德沃·埃韦思这代,曼森家空前绝后生了一群。后来的掌权人肯·曼森排行倒数第三,堪堪吊在中间,上下不靠,一不小心就被忽略了。
“据说老曼森小时候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每次家族聚会下午茶,他都孤零零的,还总被兄弟姐妹欺负,因为他小时候有点结巴。”乔说,“我看小报都吹说他一直是家里钦定的继承人,太假了。”
德沃·埃韦思一开始也看不上肯·曼森,一句话结结结个半天,累都累死了。但他更不喜欢肯·曼森的那些兄弟姐妹,为了跟他们唱反调,他帮过肯几次。
所以这两人关系好,最初全靠他人衬托。
很难说是谁的本性影响了谁,总之经常混在一起的德沃·埃韦思和肯·曼森慢慢长成了老狐狸和笑面虎。
肯·曼森后来为了修正小时候的结巴,说话语速会放得很慢,慢到几乎成了他的一种标志。在曼森家风头最盛的时候,肯·曼森的这种语速给他添了不少威严。
肯·曼森当家的这么多年里,曼森家依然着重在金属和能源上,顺便搭上专注于智能金属、专注于星际运输的家族,发展出了一张网,网上的人就成了曼森家定期聚会的利益联盟。
不过再怎么发展,曼森家也一直不碰药矿。
“不知道他们是觉得没赚头所以不碰呢,还是因为老一辈的阴影。”乔说,“我是不太理解,但这确实是老曼森不成文的一个铁律吧。后来布鲁尔·曼森和米罗·曼森陆续成年了嘛,老曼森开始让他们接触家族生意。他们比我姐大一些,早那么几年吧。这两位你们知道的……老大看着就不好惹,老二特别嚣张。据说他俩从小就耳濡目染听祖辈的故事,对那位草花老K曾祖父特别崇拜。就是人太阴了,撇开这些不谈,这两人能力还是挺厉害的,几年的功夫吧,感觉曼森家一半都是他俩说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