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有一个人,一个比李牧还要年轻几岁的年轻男人,身形有些瘦弱,看着有几分营养不良。
见着这一幕,若不是听了那知府的话,李牧根本看不出这普通的农家居然曾经是饲养贡品的家族。
“请问这是青木关家吗?”李牧站在篱笆院外,冲着在篱笆院里的那年轻人抱拳。
听着青木关家四个字,那年轻人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回头戒备地盯着李牧。
“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想来买几只鸭子。”李牧指了指院子里那几只瘦小的白鸭。
院子里的年轻人依旧戒备地望着李牧,“这鸭子不卖,自己家吃的。”
一开始就遭遇闭门羹,李牧倒是有预料,毕竟如果这东西真的是贡鸭,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卖了。
“我也是养鸭子的,之前听了鸭子的事情,因好奇而来。”李牧道。
“养鸭子的?”李牧这话倒是引起了那小年轻的注意。
他拿着手里的簸箕,怔怔地打量着李牧,好一会儿之后才试探着问道:“码头那边姓李的?”
听了这人的话,这下轮到李牧惊讶了,“正是在下。”
李牧不过就是在镇子附近养鸭子,虽说在他们那小镇附近还算是有些名气,但怎么着名气也没有大到能传到这里来。
李牧有些疑惑,很快就又反应过来。
虽说这青木还有码头、安芙看着好几个大城,感觉挺大,但实际上却不过就是个芝麻大小的地方。
这么个芝麻大小的地方,养鸭子的本来就不多,这人会知道他也不奇怪。
“哦,那你们进来吧!”那青年从旁边把篱笆院打开,他拍了拍自己手中刚刚用来装东西喂鸭子的簸箕,随手就扔到了一旁。
“你来这买鸭子?”那年轻人一边进屋一边问道。
李牧闻言张嘴,正要说是,旁边的仲修远却突然拽住了他的手,并且递给他一个不要如此的眼神。
李牧还来不及惊讶,走在前方的那小年轻已经进了屋,停下脚步,他从桌上拿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小杯子,给各人都倒了一杯水。
看得出来,他家如今不宽裕,甚至比李牧最开始的时候还要拮据。
李牧不解仲修远是何意,仲修远却代替李牧颇为恭敬地说道:“我们其实是听闻了青木关家的名声,所以特意上来请教的。”
听了仲修远的话,那年轻人在屋子里坐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李牧却看向旁边的仲修远,不明白他绕这么大个弯子要干嘛?
仲修远却是好笑地拍了拍李牧的肩膀,让他不要说话。
李牧这人看着是挺聪明,平时也确实聪明,但在有些事情上却有些绕不过弯来。
像青木关家这种大家,虽然如今已经落魄了,但看得出来骨子里的那份傲气还是在的。
李牧虽然是想要买了鸭子去养,这确实没错。但他这开口就直接说买,若是脾气犟些孤芳自赏的,估摸着就要给李牧脸色看了。
李牧似懂非懂,但仲修远这人做事情,他还是相信的,所以也就没再说话。
那年轻人想了想之后道:“我知道你们是养鸭子的,但是这鸭子不卖。”
仲修远却并不急,只是笑了笑,道:“之前曾听闻青木关家养的鸭子通体雪白,味道极其鲜美,并且极其难养,普天之下唯有青木关家才养的活。”
仲修远这话不急不缓,那年轻人听的却颇为受用。
“我们久闻盛名,所以才主动问的了人找上门来,想见识见识这鸭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仲修远不提买鸭子的事情。
大概是仲修远这一番话说得那年轻人开心了,他抬手指了指院子里的那些鸭子,不甚在意地说道:“要看就看好了,就在那里。”
那五、六只鸭子李牧他们早就已经看到了,就如同传言那一般全身雪白,唯独鸭掌和唇的位置漆黑,而且虽然鸭子看着像是已经成年,却个个都长得极为消瘦。
这些个鸭子平日里精神头如何李牧不知道,反正如今见着了他,一个个的从篱笆里面伸出了头朝着他这边叫得正欢。
见着这一幕,那年轻人也有些奇怪,他忍不住多看了李牧两眼。
李牧在最初进院子的时候看了一番后,现在却全然不看那些鸭子,全把它们当作透明的。
“这……”仲修远出门看了看四周,但却只看到了这五、六只鸭子。
青木关家养鸭子的名声几年之前都还颇大,即使是这段时间逃难,如今也不应当就剩下这么几只。
“别找了,现在就剩下这些了。”青年却像是一眼就看出了仲修远心中所想。
这些个鸭子是早些年他祖辈在山里头抓着的,一开始只是自己家驯养着吃,后来慢慢的名声大了,也就成了稀有的东西。
经过他家世世代代的饲养,前几十年的时候数量还颇为可观,但因为前段时间大宁大乱,他们家遭难,这些鸭子也没好到哪里去,现在剩下的也就这么几只了。
听到这消息,李牧和仲修远两人都不由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当初盛名一时的贡鸭,如今就剩下这五、六只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
两人再对视一眼,均又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放弃。
如果真的就只剩下这么几只了,那这鸭子他们估计是不能买了。
就算他们有心想要买回去养,这一没经验二又不知道怎么养的,万一给弄死了几只,那就真的要绝迹了。
想明白这一点,李牧也不再执着,回头又望向那些个鸭子。
刚刚才安静下来的鸭子,见李牧看它们立刻又精神起来,一个个的脖子伸得老长,也不知道到底是饿了讨食还是在凶李牧。
“你们真想养?”那年轻人见着这一幕,越发的惊奇。
“如果不方便,那我们也不想强人所难。”仲修远道,这如今已经不是强不强人所难的问题了。
那青年看出仲修远的退让,脸色冷了几分,“你们倒是懂得知难而退。”再开口时,他已有几分不乐。
仲修远没再说话,李牧却又颇为感慨地说道:“可惜了。”
一个鸭子品种的绝迹对李牧来说毫不重要,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只是看着这些个已经只剩下几只的鸭子,到底还是有那么几分感慨。
他想到了自己养的那些鸭子,想着自己养的那些个鸭子,李牧脸上的神色又像是心软,又像是懊恼。
他第一批养的那些还跟着他去了袁国的那些鸭子,到今年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
鸭子的寿命大多都只有六、七来年,算一算,那些鸭子,在他这里也已经度过了大半个人生。虽然他是没有在准备把那一批鸭子卖掉或者杀掉,但它们估计也最多就只有四年的时间可活了。
这么想着,李牧道有那么几分难受不自在起来。
既然知道这鸭子不卖,李牧他们也就没再留与那年轻人告辞之后,一行人便向着山下走去。
正下山,快到山脚时,身后却传来那年轻人的叫声,三人回头望去,只见那年轻人竟又追了上来。
“鸭子没有,有鸭蛋,你们要吗?”那年轻人微微有些气喘地问道。
“鸭蛋?”仲修远有些不解。
“要。”李牧立刻回过神来。
“那你跟我上来取吧!”那年轻人又领着李牧往山上走。
到了山上时仲修远才总算是绕过弯来,这鸭子虽然已经只有五、六只了,但是鸭子能下蛋,一个月下来也能下它个十几个,若能够孵化出来便可以有许多小鸭仔。
那年轻人显然一直在试图想办法把那些鸭蛋孵化出来,所以他家里留着不少鸭蛋,粗略看过去少说也得四五十个。
他一边把鸭蛋选出来,一边对李牧说道:“这鸭蛋我可以卖给你,但之后的事情我可不管。”
李牧直点头。
看着被一个个拿出来放在自己面前的白白的可爱的鸭蛋,李牧却高兴不起来。
如果这鸭子能够轻易的就孵出来,然后被养大,这青年家里也不至于就只剩下五、六只鸭子。
“你倒是个明白人。”那青年一开始是有些不喜欢李牧的,毕竟他家里虽然已经是如今这情况,但这些鸭子对他家来说也是意义非凡。
可见着那些鸭子对李牧的态度,又看着李牧对鸭子似乎也并不是全然当做一个赚钱的物品,再加上仲修远是个会说话的人,这会儿他倒是对李牧有所改观。
003.
李牧的事情他多少也是听过些的,特别是坊间传闻李牧把他那批鸭子养成了精的事情,不少人都津津乐道。
如今他家里的长辈均已去世,剩下的也就他们几个同龄人,其他的人都已经放弃了这门手艺,纷纷去山下谋了差事讨生活,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试图养这些鸭子。
然而他试了无数次,孵出来的小鸭,就没有几个能养的活的。
李牧仔仔细细的选出了三十个鸭蛋,又向这年轻人讨了个竹篮子,用棉衣包着装好。
付了那让他都有几分心疼的钱后,这才提着篮子,小心翼翼的往山下走去。
下了山,李牧立刻找人在马车里加了一个暖炉,把鸭蛋全部放在温暖的地方。然后又紧赶着去安芙那边,取了自己之前定下的鸭子。
这么一来一回的折腾下来,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过去,等他们从安芙驱着马车往回走的时候,天气已经有了回暖的迹象。
算起来,这已经是二月尾三月初了。再过个一个月,这山里的雪大概都要化了。
回来的路上,李牧每天都小心的伺候着那些个没有任何动静的鸭蛋,生怕磕着了。
仲修远每天却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时不时偷偷一脸懊恼地摸摸自己的肚子,偷偷琢磨着养膘。
过了码头,正往镇上去时,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一队难民。
停战协约签订之后,不少的难民都试图长途跋涉,回到自己曾经的家乡,这些人就是其中的一批。
因为这些人与他们走的是同一个方向,且都在官道上,因此路上休息的时候他们与李牧几人搭过话,问了一些如今这附近的情况。
关于这附近的情况,李牧是如实相告,也告诉了他们这附近哪些地方有救灾点。
与这些难民的聊天是一件极其有意思的事情,因为这些难民这些年来走的地方不少,见过的东西不少,因此许多稀奇的事情,是他们这些守在一个地方不动的人无法体会到的。
李牧还好,仲漫路到底年轻,很快就被这些人吸引了注意力,一路下来一有时间就往这些人身边凑。
眼见着就快要回到家乡,接下来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那些人也乐得讲讲最近遇到的事,所以队伍一路下来倒是热闹。
这些人边说边走,扯着扯着便扯到了青木那边一家酒楼。
原本青木这边还繁华的时候,也是一个大城,除了有青木关家这样的贡鸭世家,其他一些有名的人家也不少。
酒楼饭馆之类不少,出名的也有好几家,大概是因为肚中饥饿,所以说起吃的众人都来了劲,一个劲儿的掰着手指头数,很快数出了个一二三来。
听着那些人说吃的,李牧立刻竖起了两只耳朵,静静地听着。
与李牧一起,驱赶着马车慢慢向前驶去的仲修远见状,心下不由好笑,眼中也带着几分宠溺。
仲修远原本以为李牧那是肚子里的馋虫又犯了,却没想李牧在听到其中几人提到一家姓齐的酒楼时,竟主动开口询问了那家人的情况。
“好像是一家五口,三代同堂,那家有两个儿子,一大一小,大的好像被拉去充军了。”
“我记得那家人好像都死了吧?”有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