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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远处黑夜的高速公路上,车辆掀起水花,呼啸而去,只留下遥远飘渺的黄色尾灯。
“吓死我了!刚在后坡那边捡到几根骨头!”马翔踩着泥水走来,没好气地嚷道,“老高非诓我说是人胳膊!”
高盼青提着手电,把不住往下滴水的头发掠到头顶去,大笑道:“你自己业务不过关,哪个人胳膊长那样的?那分明就是条狗!”
刑警们苦中作乐,在荒地里分散搜寻每寸土地,全身湿透地开着彼此的玩笑。只有严峫闷不吭声,独自远离人群之外,在高速公路护栏附近用手电扫射泥泞的地面。
“老严,”黄兴拖着湿透的胶鞋走来,沙哑道:“脚印提取出来了。”
严峫没抬头:“嗯哼?”
“雨水把现场破坏非常厉害,建模很困难,具体情况要回局里再做分析。目前初步分析,现场有三到四组不同的脚印,确定没有女性,但一时也无法分辨出有没有楚慈的。”
严峫说:“也就是说在最好的情况下,除了刁勇和女人,还至少有两名绑匪?”
黄兴点了点头。
严峫没吭声,拿着手电继续向前走去。黄兴跟在他身后,只见他全身连背上都溅满了泥点,未几才听他沉沉的声音传来:“……大案呐。”
“你也歇会去吧,”不知怎么黄兴突然有点不忍,“喏,我让老张他们几个买夜宵去了,待会回来你也吃点,喘口气。”
严峫不置可否。
严峫的个头太高于平均值了,穿上警队雨衣后一截脚脖子还露在外面,满鞋满裤脚灌得全是泥,每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踩水声。他就这么穿过积水的草坡来到高速公路护栏外,目光落在远处随大雨不断摇摆的黑影上——那是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
不知为何他心中微微一动,握着手电往前走去。
黄兴:“?”
黄主任不明所以,就跟在严峫后面,越来越远离搜索范围,直到两人站在了灌木丛边。
“怎么了老严,我让人搜搜?”
“……”
严峫眯起眼睛,他的瞳孔几乎压成了一线,看起来有些近乎阴沉的锐利。
“你看南面的灌木丛,”突然他开口道:“是不是反而比北边的还矮一点?”
——朝阳面的植物生长不可能比背阴面还低矮稀疏,黄兴猛地一怔!
“痕检!过来几个痕检!”黄兴失声道:“快,把这片草丛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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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黄主任!”半个小时后,跪在灌木丛间的刑警抬起头,在周遭无数期待的视线中兴奋喊道:“灌木枝呈现大片不正常压倒和折断,有树叶呈碾碎状,碎片向四周扩散并提取出了半个脚印,确定被人踩踏过,应该是发生了争斗!”
很多人提到喉咙口的心脏瞬间摔回了胸腔,严峫厉声喝问:“鲁米诺反应呢?!”
刑警言简意赅:“有血!”
有血就有DNA,有争斗就说明至少在弃车时楚慈还活着!
大半夜的辛苦终于得到了回报,一口气从紧绷的骨缝里松出来,很多人当场就不顾形象地跌坐在了泥地上。
严峫双手插在裤袋里,笔直站在灌木丛边,沉声道:“提取血迹做DNA对比,现在就做!”
裤袋一阵震动,手机响了。
严峫掏出手机看了眼号码,来电显示“姓陆的”——江停。
“这人,怎么鼻子比啥都灵。”严峫哼笑起来,自己都没听出自己语调中的轻快,接起了电话:“喂?我可告诉你,刚才……”
手机里响起江停的声音:“我有个猜测,可能要花你一点时间。”
“什么?”严峫话音刚落,手机一震,显示接到了来自“姓陆的”未读短信。
“建A6U789,建A6U766,建A9U766……你发给我这些什么意思?”严峫狐疑道,“建A6U799是胡伟胜套用一辆白色锐志的车牌号,怎么了?”
江停站在落地玻璃窗前,背后是客厅温暖干净的橘光,墨汁似的暗夜隔着一层玻璃,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眉头紧锁出一道深刻的纹路:
“套牌一般都是套同厂、同色、同型号的车牌照,为什么胡伟胜开凯美瑞,却要冒着一定程度的风险去套锐志?虽然也是同厂同色且外形相似,但这不符合一个多年贩卖假药和涉嫌贩毒的人的行为习惯。”
严峫稍愣。
“胡伟胜在审讯中抵死不交代他女朋友,可见那名女性绑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江停沉沉道:“那么是否有可能,她曾要求胡伟胜跟自己用情侣车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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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停挂了电话,站在窗前许久。
韩小梅已经走了,暗夜仍然风雨交加,脚下这座城市闪烁着浩瀚灯海。那千家万户的窗棂间飘散出欢声笑语和热气蒸腾,他们不知道在很多无法被光渗透的角落里,有令人作呕的罪恶正在上演,也有数不清的人正为了阻止犯罪而彻夜奔波。
暴雨疯狂鞭打落地窗,江停抱紧双臂,向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潜意识里似乎是在向身后这套安静崭新、装修华美的公寓寻求某种虚伪的安全感,然而此地空旷无声,只有一丝丝难以形容的气息萦绕在虚空中,那是这里的主人上次来时匆匆留下的。
刚毅,率直,温暖,甚至有点炽热。
江停微微打了个寒噤,仿佛从某种不切实际的梦境中清醒过来般,猛地上前重新站在了窗前。
手机又响了,江停接起来:“喂,严峫?”
“建A9U766!”严峫的声音在雨中异常清晰,可能是在对着手机大声喊:“车主叫柳宛秋,二十七岁,你猜猜她是什么人?!”
江停说:“我猜不到,不过你的人肯定已经在去找她的路上了。”
严峫朗声笑道:“丁家旺他老婆的表外甥女!”
江停不由莞尔。
“我们从现场提取到了至少一名嫌疑人的DNA,联网DNA查询显示此人名叫池瑞,十年前曾因非法制枪入狱,目前不能确定是否跟范正元所持的黑枪是否有联系,我们正赶去实施抓捕的路上。”严峫顿了顿,意有所指地道:“你好好呆在家里,在这个案子结束前,除非我派人去接你,否则都别乱出来了。”
范正元是谁派来的,为什么盯准了江停,是否跟挟持楚慈的人有联系,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都无法确定。江停身后隐藏的秘密就像个无底黑洞,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个“范正元”,正虎视眈眈准备要他的命。
江停挂了电话,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感到了一丝放松。
韩小梅临走前泡的普洱茶已经冷了,江停没在意,端起来喝了一口,刚沾舌头就:“噗——”
“咳咳咳!”江停差点没呛得背过气去,惊恐地望着手里那只白瓷杯——可惜严峫无法现场欣赏此刻他脸上几十年都没出现过的表情。紧接着他放下杯子,拔腿钻进厨房,一眼就看见了被韩小梅打开的茶叶匣。
那筒油皮纸包的茶饼被拆开了,最上面那块被餐刀硬生生撬掉了拇指大的缺口,铁锈色的茶叶渣四散在雪白的大理石流理台上。
“……”江停的右眼皮开始一个劲地跳。
严峫挂了电话,砸了咂嘴,似乎有点意犹未尽,突然抬头问:“韩小梅。”
马翔在前面开车,刚赶回现场的韩小梅坐在副驾驶上:“是,严队!”
“你觉不觉得陆顾问这人很麻烦?”
韩小梅:“……”
严峫谆谆善诱:“动不动就要生病似的,还很娇气,十八块一桶的方便面都不肯吃,还不能跟咱们淋雨熬夜,你俩说对吧?”
车厢里一片静寂,只听大雨刷刷拍打车窗和行驶的颠簸声,半晌马翔谨慎地道:“这种事您开心就好。”
“嘶,我跟你们说正经的……”严峫刚要说什么,突然韩小梅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陆先生。
“喂,陆先生,我们正赶去抓捕嫌疑人的路上,我——”
江停打断了她,声音压得很低:“严峫家里那筒茶饼是你拆开的?”
“?”韩小梅:“是啊。”
从电话那边的响动来揣测江停似乎硬生生咽下去了什么,他问:“为什么偏偏拿这包?”
“嗨,谁不知道严副家东西贵,那几盒包装豪华的茶叶我也不敢拆啊。怎么啦陆先生,是发霉了吗?我刚泡的时候也感觉那茶饼怪怪的,破破烂烂好像放了挺久,但闻着味道还挺香的……”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江停吩咐道:“把手机给严峫。”
严峫以为江停只是打电话来问韩小梅平安回到现场了没有,他正坐在后面用步话机联系指挥中心,突然看见手机被递到面前,莫名其妙接了起来:“喂,怎么了警花?”
“有件事跟你商量。”
严峫:“???”
江停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平静,平静得有点不对劲:“我先假设一个情况。如果有人喝了你家最昂贵的收藏品,导致它现在一分钱都不值了,你打算怎么样?”
严峫大惊:“不可能,汇丰银行保险柜把我家当年拍到的那瓶威士忌弄丢了?!”
“……”江停说:“我指的是那块1921年的老同兴茶饼。”
“哦那个,”严峫终于放松下来:“那是我妈拍下来的,说等我结婚的时候用它来泡媳妇茶——怎么,谁想喝?哈哈那我可事先说好,谁喝谁就要给我当小媳妇了哦,要给我做饭按摩洗袜子哦,哈哈哈——”
江停:“!”
前排的韩小梅:“!!!”
哈字僵在半空中,严峫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怎么,真喝了?”
韩小梅整个人抖动如同秋风扫落叶,这个时候她的反应比身经百战的江停慢了不知道多少个次元,只听电话那边当机立断,说:“韩小梅喝的。”
韩小梅:“不不不不是是是是是我我我我我我……”
严峫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马翔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发现他上司的表情很奇怪:不能说是愤怒或肉痛,好像也没有要暴跳起来找人麻烦的意思;硬要揣测的话,倒有点像隐隐期盼着什么,然而突然落空了的感觉。
“哦,韩小梅的话就算了吧。”严峫慢吞吞道,“下次注意点。”
严峫挂了电话,似乎不是特别满意,抓了抓耳朵,抱着手臂,拿着喧杂的步话机靠在后座上。
韩小梅不敢吱声,马翔也正襟危坐盯着前方的漫漫雨夜。过了好几分钟,才突然听严峫憋出了一句:
“做事毛毛躁躁!老高怎么带你的?回去写检查!!”
韩小梅欲哭无泪:“是是是……”
切诺基劈开风浪,缀着几辆红蓝闪烁的警车,沿着635省道向远处的建宁市驶去。
第31章
翌日清晨。
周遭灰蒙蒙的, 第一缕晨曦穿过居民楼, 映在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 整夜暴雨留下的水潭反射出镜面似的光。
“柳宛秋拒不承认自己买过一辆车牌建A9U766的红色凯美瑞,同时有昨天凌晨两点到四点间的不在场证明。”通话那头传来秦川疲惫的声音,因为连着几天昼夜颠倒的缘故显得非常沙哑:“我亲自带人去调查过她的不在场证据, 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严峫握着手机,低头钻出狭窄的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