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然答应了下来,感觉舅舅提到皇后的时候有些奇怪,篱然没有继续再问。
他看了看舅舅,然后视线转移到舅舅身上的衣服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青斯侧头瞪了他一眼。
篱然嘿嘿笑了一声,又摸了摸,动作轻柔,眼神温柔,轻声道:“舅舅,这是娘亲穿过的衣服吗?”
青斯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神态,心里一酸。
他这个小外甥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娘亲,也是很向往的吧。因为从来见不到娘亲,就对娘亲的接触过的人和东西格外渴望,一件可能穿过的衣服,他都如此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
“难道一件衣服要穿百多年吗?这件不是。不过,承曼殿确实有一件。”
篱然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满脸期待地盯着舅舅。
青斯忍不住有捏捏他的脸,“走吧,回去给你看。”
篱然眼睛一亮,“嗯!舅舅,我们快点走。”说着,就拉起了青斯的手,飞快地向承曼殿走去。
青斯无奈地任他拉着,穿过一排茂密的神木,来到承曼殿。
和刚才篱然的小心翼翼一样,他也小心地从衣柜中拿出一件衣裙。
篱然看着舅舅手中衣服,睁大了双眼,长大了嘴巴。活到这么大,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美丽的衣服,美得让人离不开双眼。
层层叠叠的红裙,不知道用的什么织就的,轻盈剔透,有着莹莹光泽,上面红纱与羽毛组成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鸾,振翅上九天。
青斯眼里满是怀念,他将衣服放在床上,“这是你娘亲的嫁衣。”
“嫁衣?”篱然眼里满是激动,小心地摸着这件嫁衣,尤其是在那只青鸾身上,神情一瞬间温柔得不可思议,眼里水光一片。
“青鸾一族,三百岁成年,姐姐三百岁的时候,各族共同为姐姐准备了这样一件嫁衣。”青斯道:“这一件嫁衣上共有上千种鸟族的羽毛织就而成,是各族最美好的祝福。”
青斯眼里满是回忆,“姐姐当天,在她三百岁的生辰那天,就穿上了,她说她的嫁衣当然要首先穿给她最爱的族人看。”
“穿上嫁衣的姐姐,惊为天人,震惊了整个梧栖国,成为很多人心中抹不掉的朱砂。”
篱然眼里全是向往,“那是得多美……”
青斯看了他一眼,摘下头上的发簪和多余的珠宝,长发飘散下来,她一伸手,那间嫁衣就飘到的他身上。
他理了一下头发,篱然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少女。
她看向下方的众人,将温柔与张扬完美地结合起来,“我青曳的嫁衣,自然应当先穿给我的族人看。”她挥了挥衣袖,华美的嫁衣轻盈地在篱然面前滑落。
篱然看得愣愣地,舍不得眨一下眼睛,恨不得将眼前的景象永存。
青斯嘴角弯了起来,印刻在心底的场景,他一点一点地再现了出来,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丝毫不差。
笑着笑着,他就哭了起来,大滴大滴的泪珠掉落在红色的嫁衣上。
“可是,她的嫁衣,她只来得及穿那一次。”
“我不止一次地后悔,明明平时每天都要跟着她,为什么那天就没跟上。”
篱然看着哭成一团的舅舅,眼睛也湿润了起来,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舅舅,别哭了。娘亲嫁给了阿爹应该是很幸福的,要怪就怪我,是为了生下我,娘亲才去世的。”篱然走过去抱住了舅舅,在他的肩膀处蹭了蹭。
“幸福?”青斯冷笑一声。
“篱然,我告诉你,在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就决定要杀了观湮,不顾一切地杀了他!”青斯声音嘶哑,神情狠厉。
“为什么?”篱然根本不想看到未来舅舅和阿爹互相残杀的场景,他们一个是上古饕餮,一个是九天青鸾,一旦出手,必然是不死不休,无人可阻,而且舅舅死伤的可能性更大。
“阿爹确实对不起娘亲,不过是在娘亲去世后,娘亲的死和阿爹无关,都是因为我……”
“你懂什么,不是因为你,肯定是姐姐本就心存死意,或者被人害死的。”
“不可能!”篱然突然推开了青斯,“不会的,不会的。”他从小就听说,阿爹很疼娘亲的,他们是令人称羡的夫妻。
他不愿意相信这样的推测,虽然他对阿爹很失望,但是他依然还是自己的阿爹,除了有那个弟弟之外,在其他方面,篱然心底里还是认可这个阿爹的。
他不相信,不会是这样的。
青斯平息了自己的心情,他知道这件事对于篱然来说很难接受,但是作为姐姐唯一的孩子,他还是想把自己的推测说给他听,他有义务也有权利知道。
“姐姐一千岁的时候,梧栖国出世。当时梧栖国的国民都很兴奋,很多都去周游各界了。天性喜欢自由的姐姐当然也不例外,只是当时母亲因为她到了该选夫的年纪了,没同意。”
“后来,他就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偷偷跑出去了。我们知道后,举国寻找,遍寻无获。因为知道姐姐还安在,没遇到什么危险,也就没引起其他势力的注意,暗中慢慢探寻。”
“直到一百多年前,姐姐的长魂灯熄灭了。”青丝眼里带上了痛苦,“当时本来就思念姐姐成疾的娘亲崩溃了,梧栖国很多人都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梧栖国乱成一团,我不得不选择关了国门。”
“这些年,我一面稳定因为失去了未来女皇而动荡的国家,一面继续寻找和姐姐相关的消息。我将注意力放在了新出世的地界,因为当时连鸟族都寻不到姐姐的踪迹,那姐姐极有可能去了未出世、探寻不到的地界。”
“本来我就将目标定在三千界上,只是那些年,三千界很沉寂,没有什么消息。直到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你。”
“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你是姐姐的孩子,不仅是容颜,还有你掩盖着的血脉,青鸾和饕餮的血脉。”
“那一刻我才确定,姐姐真的去了三千界,还和观湮生了一个孩子。”
“那些年,阿爹不在三千界,我也不在。所以和我们相关的消息会少,甚至那个时候是被禁止谈论的,所以您可能没得到我的消息。”篱然解释了一下,然后他说:“可是这些,也不能说明娘亲不是因为生我儿死的。”
“篱然,你对青鸾和梧栖国的了解太少了,也不知道你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鸾本是神鸟,青鸾一族被天道庇护,是传承最古老的一族,哪怕饕餮血脉在难传承,姐姐生下你,虚弱是可能的,可是绝对不会死。”
“姐姐虽然爱自由,可是她是最具责任心的。她爱族人,明白自己身负重担,她哪怕和观湮在一起,也不可能抛弃族人,也不可能那多年不回来,音信全无,除非她是被困住,出不来。”
“既然她能进入三千界,困住她的就不可能是三千界的结界。”
房内陷入一片可怕的沉默。
沉默良久,篱然笑着说:“舅舅,天已经很晚了,我们睡觉吧。”
青斯愣了一下,继而也笑了,“好,睡觉。”
开始睡觉时,篱然才明白舅舅说的一起睡,是真的要一起睡。
篱然睁着大眼睛看着挤到自己床上的舅舅,“舅舅我们都这么大了,承曼殿又不是只有一间房间。”
青斯却没管他,将篱然扑倒,抱着他就准备睡了。
夜里静悄悄的,可以听到承曼殿外,夜鸣鸟的鸟叫声,轻缓地让人舒缓安静,神木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
“小时候,我就这么抱着你娘亲睡觉。我胆小,晚上不敢一个人住在承泽殿,每到夜里,就会跑到这里来。跟姐姐一起听着夜鸣鸟的鸟叫声,慢慢入睡。”
“娘亲是个温柔伟大的人吗?”篱然悄悄问道。
“是的。温柔伟大,心善,有时候也有些张扬和小调皮。”
娘亲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篱然开心地笑了,他伸手抱住舅舅,满足地睡了。
很多事,他不想再去想了,是非真假,回去以后自然会明了。现在只想享受以往心心念念的亲情,想治好外婆的病,想让舅舅轻松一些。
青斯对于篱然的表现有些不解,不过,看着他这样满足和开心,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他姐姐的这个孩子,其实和他姐姐很像,很像。如果他姐姐知道,一定会很开心,很满意。
第二天早上,皇后很早就来了,看到床上脸贴着脸,睡得很香的,难得的都没被自己惊醒的两个人,身上的冷气少了很多。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就出去吩咐准备早膳。
等到早膳摆放好,皇后还没叫,篱然鼻子动了动,就被香气给馋醒了。
他刚坐起身,青斯也跟着醒了。
接下来就是一起吃早饭,吃早饭的时候,皇后跟他们大致讲了一下,昨天下午神泽殿医修们的事。
大致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好的结果,舅舅和皇后心情都有些沉重。篱然沉默地吃着饭,没有说什么。
吃完饭,青斯一身帝王装扮,和皇后一起去了承泽殿,临走前嘱咐篱然不要离开皇城。
篱然乖乖地答应了,他肯定不会离开皇城的,不过要离开皇宫去见阿漠,他已经一天一夜没见到阿漠了。
不过在见阿漠前,他需要去一趟神泽殿。
篱然到神泽殿的时候,太后正在用早膳,她看到篱然这么早就来了,心下一喜,连忙让篱然坐下来一起吃。
“难得有人陪我用早膳。”太后慈爱地给篱然夹了好多菜,“你舅舅早上有早朝,你娘亲经常不在宫里,就算在宫里也爱睡懒觉。”
虽然已经吃过一次了,不过对于篱然来说多吃一顿早餐,完全不是什么问题,他吃了一大口外婆夹的菜,边嚼边用力点点头,“好吃!”
然后给外婆也夹了一些。
太后更加开心了,继续给篱然夹了很多菜,看他吃得开心,自己胃口也来了,比平时多吃了一些。
等到用完早膳,篱然才说:“外婆,我来给您治病吧。”
太后看着他认真严肃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
篱然急了,“您可要相信我,我是木灵根,给不少人治过病的。”
“好好,来给外婆治病。”太后虽然答应了,也没真的当真。
她身上的问题,是先天的,涉及根本,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不过,篱然都这么说了,她也配合着,就当全了篱然的一片孝心。
篱然握住外婆的手腕,释放出一股柔和的木灵力,慢慢地先在外婆体内转了一圈。
太后感觉到身体暖洋洋的,陈年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不少。她面上的表情更加祥和,笑道:“篱然果然是有办法的。”
篱然看着外婆温暖的笑颜,也跟着笑了,他低下头,最终下定了决心。
从神泽殿出来的时候,篱然脸色苍白的可怕,脚步也有些虚,他走了一阵,有些支撑不住地靠在神木上缓一缓。
他早就知道外婆的病很难治愈,单靠木灵力根本不行,他也早已决定哪怕再次神魂破裂,血脉消失,也要治好外婆。
他不能让舅舅一个人承担这些,本该娘亲承担的那些,就让他来好了。尤其是经过昨晚,这样很好,阿爹欠了的,他就用阿爹给他的血脉能力来还。
等到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些,篱然扶着神木站了起来,他要去见阿漠,他一整天没回去了,阿漠可能想他了。
篱然也想他,尤其在自己虚弱的时候,疼痛的时候,就格外想他。
等会见到阿漠,一定要阿漠亲亲抱抱才行。
进到阿漠住的客栈的院子前,篱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运转灵力,让脸色好看了一些,这才伸手要打开院门。
篱然手刚伸出来,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何漠带笑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篱然心里一暖,刚要伸手去抱何漠,就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笑容消失,脸色慢慢变得难看。
“阿漠……”篱然有些慌。
“篱然。”何漠声音嘶哑,好像在竭力压抑着什么,“你要解释一下你的现状吗?”
“阿漠,是外婆,太后是我外婆,她的病……”篱然急忙要解释。
“够了!”何漠再也压抑不住,他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脸上的有黑色纹路隐隐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