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对方像极了玉秀和尚,但他一开口,崔不去就知道不是。
白衣僧人笑睇段栖鹄一眼,又毫不在意地移开视线,完全将他当成一条落魄的狗。
“岂不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言下之意,指段栖鹄是蝉,燕雪行二人是螳螂,而崔不去和凤霄自以为是黄雀,殊不知玉衡跟兴茂,才是最终的赢家。
这根本不是玉秀的声音。
先前崔不去跟凤霄曾经跟踪他,亲眼看见他跟兴茂府上的三管事说话,但他们并没有亲耳听见对方说话。
同样是和尚,名字又那么相似,玉衡跟玉秀究竟有何关系?
崔不去微微皱眉,暗自思忖。
他不谙武功,在场除了冰弦,没人把他当回事,他也乐得隐于廊柱后面观察情形。
兴茂身边除了玉衡之外,还有好几个武功高手,穿着打扮各不相同,也不像是他的手下,应该是他从江湖上延揽的客卿。
除了这几个人,屋檐上,段府外面,无一不是被兴家的护卫包围了。
反观段栖鹄,林管事带着死士不知去向,自己身边的护卫也都被燕雪行杀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一些估计方才兴茂进来时也都清理干净了。
大势已去。
“你别、高兴得太早!”段栖鹄满脸血污,头发散乱,死死盯住兴茂,哪里还有半分昔日且末霸主的威势?
他与这个老对手斗了很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谁也奈何不了谁,却没想到在今日决出胜负。
兴茂哈哈一笑,心情无比舒畅:“老弟,你说的莫非是你那几十个死士?他们在黄泉路上等你了!”
段栖鹄:“不可能!”
兴茂:“话又说回来,你那些死士,训练得真不错,若没有林管事提前通气,我可能还真会吃亏,可谁让你忠心耿耿的手下也背叛了你呢?”
段栖鹄大叫一声,吐出一大口血,脸色更加鲜红欲滴。
“不可能!不可能!林枫他不会背叛我的!”
兴茂啧了一下,不耐烦与他说下去,挥挥手道:“将段家人都拿下!”
“慢着!”
燕雪行冷着脸道:“段氏一家的命是我的,必须由我来处置!”
兴茂挑眉道:“阁下也是来杀段栖鹄的?那好办,等我将他的脑袋砍下来,尸身归你便是,至于段家老幼妇孺,我处置他们的时候,你也可以在此旁观。”
燕雪行断然拒绝:“不行,我与他有血海深仇,必须由我亲自来处置!”
兴茂不耐烦道:“那就只好看各自的本事了!”
他说罢,望向身旁的玉衡。
僧人点点头,含笑道:“段栖鹄,今日必须死。”
兴茂后退一步,拱手朝那几名客卿道:“拜托诸位了。”
摇着扇子的书生当先步出。
“就由某先来会会临川学宫的高徒吧!”
兴茂不在时,燕雪行与凤霄是敌非友,如今兴茂现身,情势又是为之一变。
凤霄和崔不去想要暂时保住段栖鹄的性命,从他口中逼问云海十三楼更多的秘密,燕雪行虽然想要段栖鹄死,但不想他死在兴茂手里,于是凤霄跟燕雪行达成暂时的意苗家一脉,见一致,书生对付燕雪行,凤霄撤手旁观。
书生貌不惊人,武功却很有两下子,一把铁骨扇子挥舞开来更是密不透风,直接将燕雪行的去路都封死,但他内功远不如燕雪行,纵然招数奇诡,难免也左支右绌,此时兴茂身边又有两人出手,一人持剑,一人用刀。
前者的剑黝黑粗陋,毫不起眼,后者那把刀却金光闪闪,在夜里出鞘,差点闪瞎所有人的眼。
凤霄武功高绝,但他极少在江湖上行走,对这些人的来历竟一无所知。
但好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熟知天下事的活宝典。
“用剑的人叫汪泓,江湖外号无名剑,剑无名而人有名,他剑走偏锋,剑法师从西南苗裔一脉,配合蛊虫,足以让人在毫无防备时中招。”崔不去仿佛感知他的想法,声音适时想起。
话音方落,燕雪行脑袋一偏,一抹悄无声息的轻风从耳旁掠过。
冰弦手指一弹,一条黑色虫子落地,身上还钉着一根银针。
燕雪行不由朝崔不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如果没有对方提醒,他很可能就失去警觉而中招了。
“用刀的人叫胡运,人称财德兼备,他出身陕关巨贾人家,不愁吃穿,金子本来脆弱,他这把金刀却请了名工巧匠,以金入炼,合铁淬成,寻常刀剑也奈何不得,他的刀法堪称二流高手。”崔不去不疾不徐,继续点出各人身份。
胡运一听就急了:“你他娘的才二流高手呢!”
话音方落,他腹部就中了燕雪行一脚,人直接飞了出去,金刀当啷一声落地。
书生哂笑一声:“胡运,看来你运气不行啊!”
崔不去继续道:“一扇书生月下逢,用铁骨扇为兵器,近身招式凌厉,但若离得远了……”
冰弦会心一笑,手中银针接连弹出。
月下逢不得不舍弃燕雪行,变招抵挡银针,结果被燕雪行窥见空隙,一掌拍在后背,登时吐出一口血,受伤不轻。
冰弦朝崔不去行了一礼:“多谢崔道长指点。”
崔不去:“是娘子冰雪聪明。”
不知怎的,凤霄心里忽然有点不痛快。
他身形一动,掠向兴茂。
兴茂大惊,他身旁两人也都相继出手。
一人五指微屈朝他面门抓来,一人食中二指作拈花状,实则手中捏着一根极细的丝线,比寻常刀剑还要锐利,配以内力,能轻易割断敌人的咽喉。
“捉云手裴元,是少林的俗家弟子,武功大开大合,以刚硬著称,可以柔克刚。水月观音白璧,男生女相,故得此号,但他手中金银线堪比神兵,死在他手下的对手,都是小看他的——”
崔不去的话精准地点出了每个人的弱点,随着他的话语,凤霄袍袖扬起,真气所到之处,竟直接将白璧的丝线切断。
但,崔不去没能将这句话说完。
因为他被人扼住了咽喉。
玉衡将崔不去的脖颈紧紧捏着,对同样捉住兴茂的凤霄笑道:“你想救人,还是杀人?”
裴元与白璧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过来的,就已经被点住穴道丢在一旁。
兴茂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自己原本已经胜券在握,竟会遇上凤霄和崔不去这么一个变数。
若没有他们在,燕雪行跟冰弦现在恐怕也只能败退。
他心头恨极,对玉衡大喊道:“玉先生,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第59章
玉衡目光闪烁,对凤霄道:“堂堂左月局正使在我手中,你若不放了兴茂,我便将他给杀了,看谁损失更大!”
凤霄挑眉:“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那应该对我也不陌生了?”
玉衡冷笑:“解剑府二府主,与左月局,皆为大隋天子的左臂右膀,代他出巡布哨,铲除奸恶,能耐不小!”
兴茂、燕雪行等人,至此方知凤霄崔不去的真正身份,不由面露惊诧之色。
凤霄:“看来你知道得不少,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玉衡:“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好教两位知道,这天下的水深得很,并非你们可以一手遮天,且末城本非隋朝疆土,你们想来浑水摸鱼,还得先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说话间,原本出手去攻击燕雪行那几人已经撤了回来,屋上的弓箭手也都蓄势待发,段家更是里里外外被围了三层,纵然凤霄武功高绝,可以全身而退,但他想要保住崔不去和段栖鹄二人,却很难。
既已被识破身份,凤霄索性不再压着嗓子说话,恢复原本的声音,即便此时此刻,他依旧吊儿郎当,没有半点恼怒紧张:“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就该知道解剑府与左月局素来不和。我等这次只是因为暂时目标一致,才选择了合作,你杀了他,我还得多谢你,为我除去一个麻烦,免得我以后还得费神跟这老冤家斗来斗去。”
玉衡嘲讽:“你说得轻松,我真要是把他杀了,你回去要怎么向你的皇帝交代!”
说罢他加大手中力道,捏紧了崔不去的脖子。
夜色之中,崔不去的面色虽看不大明晰,但必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且慢!”
却居然是冰弦先开口。
她问玉衡:“你要如何才肯放人?”
玉衡:“让他先放了兴茂!”
冰弦:“他放不放兴茂,我做不了主,不过我知道段栖鹄的私库入口在何处,拿他来交换崔道长的性命如何?段栖鹄雄霸且末城几载,敛财无数,比起兴茂也毫不逊色,应该足够了吧?”
玉衡冷笑:“这病秧子艳福不浅啊,还有人抢着救他,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单只这一问,凤霄就知道玉衡绝对不会是玉秀和尚,能深得晋王信赖的谋士,不可能是如此肤浅之辈。
但如果玉衡不是玉秀,如何解释两人之间的相似之处?玉衡又是如何得知他们的身份?
凤霄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玉衡只是跳梁小丑不足挂齿,但他原本可以一手掌控的局面,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冰弦破坏了。
冰弦淡淡道:“方才得崔道长提醒,我现在还个人情,有何不可?”
“我很心动,但要段栖鹄的私库,我回头逼问他就是了,用不着你来说,倒是你,”玉衡上下打量她,“姿色不错,若肯以身相代,我或许还会考虑一下。”
凤霄不耐催促:“你废话半天,到底杀不杀?”
冰弦微微蹙眉。
她先前以为凤霄与崔不去一路,二人假扮夫妻,必然关系匪浅,如今看来却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崔不去明明半点武功都不会,跟着凤霄来涉险,却被同伴抛弃,心里该作何感想?
她忍不住朝崔不去望去。
对方由始至终都很安静,甚至微微闭着眼,仿佛别人决定的不是自己的生死。
在诸多武功高手之间,他的反应异常平静,平静到让人想要探究他的内心。
冰弦脚下微微一动,随即站住,心头跟着怔然。
她本来打算在今晚当个旁观者,看能不能顺手捞点好处,现在却是要蹚浑水不成?
那头玉衡听见凤霄笑道:“你不动手,我就先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