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冷得像从寒潭里捞起来的声音突兀地从灯里传出,“女人?”
“这人是长跑运动员出身,得过金牌的那种水平,身体的肌肉含量和强度绝对符合你的要求。瞅瞅,模样长得也清秀。”邢泰岩对那道声音的内容恍若未闻,自顾自推销。
“这是个女人!”那道声音拔高了一些,听上去有些不耐烦。
“急什么,能附在漂亮女人身上,多少思想不纯洁的鬼都求之不得?”邢泰岩苦口婆心地劝说,“你就将就一下,一有更好的身体就换回来呗,你看成不成?诶?!你干什么?别烧了,烧得再激动这会儿也没第二具给你换,大丈夫能屈能伸呷……”
第3章 第 3 章
自从国家颁发政令,大力弘扬民俗国粹,积极开发历史重镇文化古城。汉南这块风水宝地就立马响应号召,房价像是坐上了托马斯回旋粒子加速器,一路高歌猛进花式飙升。
长久以来,穷逼青年陆惊风一直盘算能拥有一份写着自己名字的不动产,于是攥着攒了近五年的老本儿,在年前一咬牙一跺脚,首付加贷款,买了套压在二环线上的小公寓。
自此,本来日子还过得相当圆润的陆组长,走上了出行挤地铁、点外卖靠满减、买衣服盯准反季大倾销的房奴生涯。
晚上近十点,地铁上的拥挤程度没有丝毫缓解。
手机游戏界面顶端的下拉窗口里,微信在不停地往外疯狂弹消息。
陆惊风扫了一眼,处变不惊,一顿操作猛如虎,蛇形走位反身就放了个大,可惜技能漂移的时候没瞄准,直接把己方队友的血槽轰了个干净。
莫名阵亡某队友:woc,这个这个这个狗币风爷什么毛病?
陆惊风:“……”不好意思,本大侠是一匹天生孤狼。
险些被组团围殴之前,他尴尬地退出游戏,点开微信。
【邢太严】:陆组长,跟同事打架,搞内部分裂了?(微笑)
【邢太严】:(图片)
【邢太严】:已通报批评,大字报张贴,凌迟三个月。
【邢太严】:不要沉默,沉默拯救不了你。
【邢太严】:给你个痛快,扣一个月工资,或者写一万字检讨加保证书,随便挑。
陆惊风右眼皮跳了一下,内心咆哮:通报批评?一万字?我做错了什么我就写检讨?龟孙子怼到跟前求收拾,我不过就是成全了他的梦想!你让我写检讨我就写检讨,那我还有没有男人的尊严?
【天字一号颜值担当】:我选检讨。
扣工资?不存在的,这辈子也不可能扣工资的,没有工资就没有钱,没有钱就维持不了生活最基本的样子。
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脊梁骨,陆惊风靠在地铁的角落里,打开手机备忘录,酝酿起感人肺腑丧权辱国的长篇检讨。
地铁时不时到站停顿,涌下去一波人,又挤上来一波。
眼角余光里,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士拖着疲惫的步伐,在闸门关前的最后一秒冲了进来。
明明是盛夏,外面温度高得像包子铺的蒸笼,那人穿着厚实的西装三件套却轻松自如,滴汗不流。
“小伙子,穿这么多不热啊?”旁边跳完深夜场广场舞,搭地铁回家的大爷随口问了一句。
那人奇怪地看了大爷一眼,嘟嘟囔囔:“热个屁,我都冷死了。”
大爷心大如天,也不恼,慈眉善目地念叨起来:“年轻人身体有点虚啊,少熬夜多运动,三餐都得按时吃,工作再怎么重要也不能……”
“去去去,一边儿去,烦不烦。”年轻人听不得这种碎碎念,只觉得聒噪,赶苍蝇一样一边挥手一边往里挤,最后在陆惊风身边站定。
滚滚黑气带着凉意,在脚底肆意流窜,陆惊风指尖一滞,抬起眼帘,跟趴在男人肩上的东西打了个照面。
从残破的碎花连衣裙跟黑长的头发看来,应该是位姑娘。
只见她佝偻着腰,手脚并用,以一种很不自然的方式缠在男人身上。陆惊风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哪里不自然。
她的胳膊和腿从关节连接处开始,呈90度向外翻,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由于手不能抓腿不能合拢,她只能用上臂勒住男人的脖子,把自己固定住。
察觉到有人对她行注目礼,那双缩成极小一点的黑色瞳仁机械地一转,颤悠悠地盯住陆惊风。
死得真惨。陆惊风面无表情地想。
那张脸也就眼睛还能勉强瞧出个样子,其他地方整个一片血肉模糊,鼻子塌了,嘴唇也没了,八颗牙和下颌骨白森森地露在外面,滴滴答答往下流着涎水和黑血,不是骷髅却比骷髅还不美观。
陆惊风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手表,自言自语:“怎么还没到站?”
女鬼以为他只是在看站牌,便打消了疑虑,收回目光,专注地啃起背着她的那个男人的脖子。
到站下地铁之前,陆惊风想了想,还是拍了一下背鬼大兄弟的肩,递出一张名片,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兄弟,需要帮助的话,来这个地方。”
那人昏昏沉沉的,反应很迟钝,名片被塞进手心才反应过来,翻过来一看:黑色磨砂铜版纸上赫然印着“驱鬼缉灵”四个烫金大字。
除此之外,就是一串小号字体的地名,连个联系方式也没有。
他莫名其妙挠挠头,以为自己碰上了什么假冒伪劣臭道士,再一回头想损两句,人已经不见了。
于是不甚在意地把名片揣进口袋,打算下了地铁随便找个垃圾桶就扔了。
“为什么放过她?”单肩挎着的背包里,乌鸦探出头,眨着困惑的绿豆小眼睛,“怨气深重,已化恶灵。那男的性命难保。”
陆惊风冷冰冰地吐出四个字:“罪有应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午暝难得意识清醒,老神在在地啄起他的头发,“每年局里的道德水平监测你是怎么过的?”
“我不是给了他名片吗?”嘴角弯起一丝浅浅的弧度,陆惊风耸肩,“机会只有一次,看他自己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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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新组员要来报到上任,天字一号缉灵组的所有成员为了营造出热情友好的表象,一上午哪里都没去,专门在办公室候着。
等来等去,一直到吃午饭的钟点,连个鬼影也没瞧见。
茅楹抱着肥啾快把鸟头给撸秃了,躁狂得很。
“不是,风哥你打个电话催一催啊?我下午要去做头发的,Tony老师可是很难预约的,万一黄了,我就……把肥啾炖了煨汤喝!”
“谢谢,刚好这两天他吃的那个鸟食牌子又涨价,麻烦大姐动手了。”面对威胁,陆惊风不为所动,“再说,人都没见到,我哪来他的联系方式?”
“问老邢啊。他派来的人,还能不知道?诶,你猜新组员是男是女?”
“男的吧。”陆惊风叼着笔杆,头疼于那篇万字检讨,“如果是女的,老邢会提前打招呼的,针对我进行一番深刻的思想教育。什么要时时刻刻体恤女同志啊,不要把女的当男的用,不要把鸟儿当人用之类的。”
“男的啊,帅不帅?”某个被当成男的使唤也丝毫不介意的女性,灵魂深处突然燃烧起求知的火焰,“多大年纪?这年头还兴不兴办公室恋情?哎呀,我妈这两天总催我相亲结婚,这回要是来个看得顺眼的,风哥你就帮忙撮合撮合呗……嘶,肥啾你啄我干什么?吃醋了?放心啦,姐姐有了小鲜肉也不会忘……”
茅楹在外太空环游一圈的美好想象在办公室那间摇摇欲坠的门儿被推开之后,戛然而止,彻底凉凉。
“酷姐你谁?”
“酷姐?”陆惊风从自我忏悔的海洋里抬起头。
门口背光站着一人,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穿着灰色长袖连帽衫,破洞牛仔裤,黑色口罩遮了大半边脸。
从直男思维出发,陆惊风横看竖看没看出来这人是男是女,在他的认知里,女人都像茅楹那样,长发飘飘妆容精致作天作地。
这种留着短寸、自带杀气的物种……难道不是同胞带把大兄弟?
“有……胸……”茅楹用手挡着半边脸,以口型点醒他。
陆惊风恍然大悟,再看回去的时候,果然注意到那人身前若隐若现的曲线。
“小姐,您找哪位?”他连忙盖上笔帽,站起身。
“啪”一声,一份委任书不客气地拍在了桌上。
“新组员?”陆惊风跟茅楹异口同声。
“嘎?”肥啾慢了半拍。
“不是小姐,我是男的。”酷姐眯着眼睛,如是提醒。
第4章 第 4 章
如果一个小姐姐用软软糯糯的萌妹音跟你说:我是男的。
一般人会有什么反应?
尽管对方已经努力地压低了声线,并且试图用高冷阴鸷的眼神传达出诸如“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此类的讯息。
茅楹:酷姐是个性别认同障碍症患者?病得不轻啊。
陆惊风:……这孩子是在逗我呢吧。
周遭的空气一瞬间被冷冻,肥啾应景地拍了拍翅膀,低空飞过。
酷姐开口之后,可能也觉得自己的音色柔和了那么一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的眼神掠过那两个木头桩子一样的人形活物,环顾四周,把这间巴掌大的办公地点打量了一番。
四面白墙,一面留给了门和打印机,三面摆放着办公桌,正中间的吊顶上悬挂着一只青铜鸟笼。
其他再多就没有了,也塞不下。
酷姐内心翻着白眼:邢老贼给他安排的地儿真他妈寒碜。
陆惊风在此人眼里看出了不加掩饰的嫌弃,也在心里翻白眼:老邢果然不可能塞给他一个正常人。
“你是组长?”酷姐双手插着兜,只略微抬了抬下巴,点名这里唯一的男性。
“对,我是组长陆惊风,你好。”
陆惊风和和气气地走出来,论表面功夫,没人比他做得更到位。
“这是组员茅楹,这只乌鸦大名午暝小名肥啾,你看喜欢哪个都可以随便叫。不知道小姐……先生……哈哈哈,阁下怎么称呼?”
“陆惊风?”酷姐掀起眼皮,眸底闪过一丝戏谑,撩开腿就往那张唯一没有堆放杂物的办公桌走去,“我就叫……林谙吧。”
这不确定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名字是临时取的。
一旁看热闹的茅楹突然爆发出杠铃般的笑声,差点把她肩头立着的肥啾给抖下来。
陆惊风回头瞪了疯婆子一眼,再转头,新组员已经以一种霸道总裁的姿势落了座,并且十分熟练有范儿地把腿交叠,搁在了桌上。看那样子,就在等人自觉地递上热茶。
“行,那我们以后就叫你林谙了。咱们这儿也没什么规矩,外出早退还是请假,大小事跟我说一声就行。”陆惊风见多了奇葩,只要不触碰他的底线,什么事儿都好商量,货真价实的佛系好组长。
新组员的性别到底是什么?关他屁事。
“啊,对了,有一点必须强调一下。”陆惊风像是临时记起来,补充道,“不要惹事。”
林谙弯起眼睛,带着点挑衅与他对视:“什么程度算惹事?”
“连累到其他组员。”陆惊风的视线与他交锋两秒,平静地收回,微笑着转身,“一切责任报告和检讨解决不了的事都不要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