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江言笑又喊了一声,“如果您是老师,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
虽不知您为何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么好……但江言笑不在意背后种种,他只知道,这是他的福气,也是他完成任务的捷径。
那么,大师这么偏爱他……他可不可以恃宠而骄?
窗外明月高悬,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只小鸟,叽叽叫了几声,迎着月光与晚风飞上树梢。江言笑不再犹豫,目光凝在慈心眸上,用最诚恳、最认真的态度问出那句话:
“大师,您缺不缺个徒弟?”
慈心愣住。
两人静静地对视片刻,慈心率先挪开目光。
“……子楚,我没有收徒的打算。”慈心重新看向他,眸光中带了微微的歉意,“但是,若你愿意,我可以……”
他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后半截话。
江言笑等了半天,慈心还是没有补完。他只说“不打算收徒”,这是江言笑万万没有料到的。
他以为,慈心对他这么好,这么亲近,两人建立师徒关系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没想到慈心另有打算,听他的意思,不收徒,却要给他别的身份?
【大师不会像认我做干儿子吧。】江言笑对系统道,【你看他说到一半不说了,肯定觉得自己太年轻,认儿子有点亏。】
系统道:【要不认你做干弟弟?】
江言笑:【……有可能!】
一人一系统胡乱猜测一通,江言笑道:【管他儿子弟弟还是外甥发小,反正最后我们一定会成为师徒关系。】
虽说之前一切进展得极为顺利,但江言笑始终留有一丝警惕——这个拜师任务未必会一直顺畅下去。因此,哪怕慈心委婉地拒绝了他,江言笑也不气馁,再接再厉就是。
说完那半截话,慈心垂下眼,令江言笑无法看清他的神情。两人静默半晌,淡淡的尴尬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江言笑正准备说什么缓解,慈心站起身,面色如常道:“时候不早了,今日就讲到这儿。”
“子楚,你早些休息。”
两人默契地不提刚才那茬,江言笑道:“大师明日会来么?”
“……嗯,”慈心道,“若有疑问,子楚可随时来找我。”
“大师白日事务繁忙,我怎么好意思叨扰。”江言笑道,“我看,要不我明早就去找您吧。”
慈心愣了愣,唇角上扬:“……好。”
慈心离开后,江言笑又去库房换了一只笔,回来继续抄写。
【今日大师讲的,我都背下来了。果然理解了才好背诵,】江言笑道,【如此一来,背诵好像也不是完全行不通。】
系统听着纸笔摩擦发出的沙沙声:【那你还抄?】
江言笑:【已经抄了八张,停掉也可惜,不如做好两手准备,哪个快就算哪个。】
他又抄写十张,将宣纸叠好压在砚台下,这才洗漱睡去。
一夜好梦。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江言笑就醒了。
自从他在云浮山完成筑基,修出金丹,身体素质比前世好了许多,不仅可以辟谷,对睡眠的需求也减少很多。
江言笑穿好僧袍,套上僧鞋,打理好睡成鸡窝的长发后,太阳刚好升起。
他轻轻推开门,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准备去找慈心。
左右各有一间僧房,灰墙黄瓦,正正方方,看上去毫无分别。江言笑先朝右边踱去,探头望了望,确认不是,遂走向左边,停在慈心居室前。
这间僧房没有关门,也没有关窗。天光倾泻而入,将室内照得明亮许多,江言笑一眼瞧见端坐在木床上的慈心——他盘腿而坐,腰背笔直,一手捻佛珠,另一手结印于脐下,敛眉阖目,唇边噙着极淡的笑意。
清晨的阳光好似一层纱,轻柔地钻进窗棂与门扉,落在慈心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件袈裟。
江言笑屏住呼吸。
他知道此刻打扰大师是不妥的,可不知怎么地,江言笑没有管住自己的脚,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他停在慈心面前,注视慈心俊美又慈悲的面容,恍惚中想,大师真的好像一尊供奉在家里的神像。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绕到慈心身后,极轻极快地摸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哇,秃头触感不错!】
刚冒出这个想法不到半秒,面前的佛像倏地动了。
慈心一把握住江言笑作乱的手,好笑地看向他:“……子楚。”
他的眸中全是笑意,不含半点责备。江言笑回过神,也不害怕,大着胆子道:“大师早!我来找您了。”
“我一直很喜欢光头 ,觉得又方便又凉快。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感觉,”江言笑嘻嘻笑道,“方才看您入定,没忍住,就摸了一下……就一下。”
慈心道:“顽皮。”
江言笑:“还不是您惯的。”
如李玄清、慈心等当世大能,夜晚早不必刻意休息,坐忘或禅定皆可。慈心参禅一夜,本就到了清醒之时。正好江言笑如约而至,慈心下床,对江言笑道:“子楚,随我来。”
江言笑跟着他往外走。
“大师,今日咱们不讲经?”
“讲,”慈心道“不过,我想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人来到大昭恩慈寺后山。清晨的阳光穿透山林中的薄雾,仿佛一道道光柱从天而降,茂密的树林中没有一个人影,只能听见细微的风声与清脆的鸟鸣。
江言笑道:“大师是想带我来后山?”
慈心道:“不,是进塔。”
他从袖中掏出玲珑小巧的浮屠塔,置于掌心之上,用低而缓的声音,清晰地默念出一串咒语。
“子楚,听清了么?”
江言笑:“嗯!”
他虽背书不行,没有过目不忘的金手指,但只要涉及法术咒语,通常一学就会,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慈心道:“把手给我。”
江言笑乖乖伸出手,被慈心握住。慈心伸出食指,在他手心画下一个“卍”。
江言笑手心一痒。
“大师……这是什么?”
“金光印。”
话音刚落,法印上光芒四射,两人交叠的掌心对准浮屠塔顶端,同时念出咒语。
金光蔽目,江言笑的身体被一阵忽如其来的风托举而上。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消失在原处,进入了浮屠塔中。
“这里是……浮屠塔?!”
江言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按照他原先的设想,浮屠塔类似于锁妖塔,里面关押成百上千的妖魔鬼怪,肯定设有层层禁制,是一个幽闭昏暗的牢狱。
如今一看,他差点以为自己进入了西方极乐世界!
只见一轮金灿灿的太阳高悬于塔尖,普照的佛光下,一百零八层塔楼环绕而上,由一道白玉梯连接。
这里没有禁制,没有牢房,只有缭绕的梵音、如春的景色和不落的太阳。
奇形怪状的妖兽三两成群,有的在花园中散步,有的草地上打滚,有的敞着肚皮瘫在一块石头上做日光浴。
他们松松散散,四处闲逛,时不时对吼几句,似乎在交流什么。见塔中来了个新人,也不在意,还是享受自己的,摇头晃脑,好不惬意。
江言笑:“…………”
这群凶兽比他日子都过的好!
慈心见江言笑瞠目结舌,下巴都快砸下来,眼睛一弯。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侧响起:“想听听它们在说什么么?”
江言笑点点头。
慈心又念出一串咒语,道:“子楚,你来。”
等江言笑复述咒语,一阵嘈杂的声音撞进他的耳朵。
“这里天气真不错,不刮风不下雨,四季如春,”一只金猊趴在一颗硕大的雨花石上晒背,对身边同伴道,“我不想出去了,就在这儿混吃等死也挺好。”
另一颗石头上,一只九头鸟正甩动脖子,用自己的一只喙清理另一颗头上的毛:“是吧!我就说这里很适合养老!自打魔尊得了疯病,好多魔物出逃魔界,在外面惹是生非。运气不好的死在修士手中,运气好的,比如我们,就被慈心大师收入浮屠塔,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讨生活。”
“是哇是哇,当初我被大师抓住时,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峰回路转!不仅在这儿见到了老朋友,还过上了这等神仙日子!”
江言笑:“……”
听了一会儿,主要是几个话痨变着花样赞美慈心和浮屠塔,大部分凶兽有尊严地保持缄默,自己玩自己的。
江言笑道:“大师,浮屠塔会关他们多久?这些妖怪以后还能出去么?”
江言笑未发现,离他近的几只大妖悄悄竖起了耳朵。
慈心仿佛没有察觉到妖怪们的小动作,对江言笑道:“以罪过论长短。罪孽越深重,呆在塔中的时间越长。”
江言笑:“最短多久。”
慈心:“三百年。”
江言笑:“……”
众妖怪凶兽:“…………”
赞美声戛然而止,金猊兽发出嘤嘤的哭泣声。
“吼——!!!”最上方第一百零八层塔楼边突然探出一个丑陋的大头,正在巡逻的小乖龇牙吼了一声,整座浮屠塔震了三震。
金猊浑身一抖,立即停止哭泣,继续与九头鸟一唱一和:“啊,这里可真好哇……”
九头鸟狂点头:“嗯嗯!”
江言笑:“哈哈哈哈哈哈!”
他毫不留情地笑出声,周遭凶兽全都看向他,眯起眼睛。
慈心也看向他:“子楚,今日我带你来此,是为了让你见见那只魔蛟。”
魔蛟?
慈心不说,江言笑都快把这事儿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