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
岑年的双眼慢慢睁大,他慌乱地跪下身在一地狼藉里不停地翻找。碎片扎进他膝盖里,很快有血流出来。
他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个玉质小狗,玉看得出是好玉,但是那雕工并不精细,转刀也显得很粗糙,似乎出自初学者之手,乍一看上去像是地摊边十块钱可以买好几个的地摊货。小狗的眼睛圆溜溜的,很是可爱,可此时它浑身布满裂纹,几乎马上就要碎掉了。
岑年小心翼翼地捧着它。
迎着暮色,他的眼睛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希冀、忐忑,像是将燃未燃的火苗,在风中摇曳着。那一点晶莹盛在他手心里,显得脆弱而美丽
‘哗’。
它最后还是碎了。
岑年维持着原本的姿势,颓然地伸着手。
他表情不变,但眼神一点点沉寂下去,就像一潭死水,连最后一丝波澜也消散。
半分钟后,他捧着碎片,跌回椅子里,一言不发。
直到地面上的一阵音乐把岑年惊醒。
那是一个早就该淘汰掉的手机,他却迟迟没换。就像逢年过节时,明明知道傅燃是群发的祝福短信,岑年也一条都没舍得删。
此时,那个几乎要没电的手机,屏幕亮了。
屏幕中间有一道刚刚摔出的裂痕,岑年有气无力地拿过手机,用袖子擦了擦花掉的屏幕,定睛一看:
“为什么不接电话?”
发信人:‘他’。
岑年一愣。
他刚要打字,手机又一阵震动:
“都是成年人,我长话短说了。”
“我喜欢你。”
“……”
岑年大脑一片空白。
那短暂的一秒,无数念头涌现又消失,但他一个也抓不住。他只能看着无数思想走马灯似的一个个闪过。
他心里挤满了多到装不下的哀恸与苦闷,刚刚尝到一点甜,却不敢信,生怕那是苦药外面裹着的糖衣。
“我……”
他抖着手打字,手心里全是汗水,滑腻腻的。他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来,心跳的速度有点太快了,耳边一阵轰鸣。
岑年颤抖着,把编辑好的短信看了两遍,按下‘发送’。
现在用手机的人不多了,信号不好。那显示‘发送中’的圈圈转了大半天。
岑年把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忐忑又紧张地等着。
一阵响动。
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抬起头,瞳孔紧缩——
头顶的水晶吊灯晃了晃,坠下来。
那片晶莹剔透的阴暗在视野里无限放大,直到席卷了一切。
在岑年最后的意识里,他收紧了双手,把那一堆玉质小狗的碎片牢牢握在掌心,护在怀里。
他的手机跌落在一边,浸在血泊里,最终显示的是‘发送失败’,屏幕亮了亮,然后永远地灭了下去。
.
一分钟内,傅燃第四次低头看手机。
这并不常见,助理小张想。即使是在曾经人人离不开手机的时代,傅燃也绝对不是一个沉迷玩乐社交的人。
更何况现在,傅燃手机里的联系人屈指可数,就他所知,只有……
傅燃的智脑闪了闪,他只得把目光从手机中抽离出来,接听了智脑通讯。
小张眼睁睁看着傅燃的眼神突然冰凉。
“魏衍……”傅燃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他曲着手指敲了敲桌面,随手把手机抛给助理,站起来低头整了整衣领。
傅燃身姿挺拔,面容又过于英俊。但他一直是内敛的、温和的,为人处世疏离而礼貌,有那么点上世纪的绅士风度。
但此时的傅燃显然不是那么回事,他有点锋芒毕露了。
简直像是要去抢婚。
“麻烦帮我叫一下司机。”傅燃颔首,彬彬有礼地对小张道。
小张有点慌乱地把傅燃的手机放好,然后一连声道:“好、好。”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小张一边在智脑上联系司机,一边心里为自己辩解。
谁让傅燃不锁屏,他竟直接看到了傅燃最后打开的界面——是与一个备注为‘小朋友’的人的短信聊天记录。
上面一整排全都是傅燃发送的各种‘中秋祝福’‘春节快乐’等等,什么‘中秋将至,祝你日圆,月圆,梦圆,团团圆圆。每逢佳节倍思你,中秋快乐!’,而那个‘小朋友’则是一一认真地回复‘谢谢傅燃哥,也祝福你中秋快乐。’,十分乖巧。
傅燃发的话,乍一看的确很像群发祝福。
可是……
傅燃这种厌恶社交的人,怎么可能群发祝福?他也不需要通过群发祝福来维持什么感情、获得什么利益。
而且,谁家的群发祝福会说‘每逢佳节倍思你’这种土味情话啊!
更主要的是……
那聊天记录的最底下,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是傅燃的告白吧?!
小张终于想起来了,傅燃的手机里只有一个联系人,就是——
那位……整个娱乐圈的笑柄,这三个月里全国人民茶余饭后的谈资,岑家大少爷。
他想起最近听到的小道消息,岑年与魏衍订婚了,且打算下个月就结婚。
他想着想着,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小张往外走了两步,突然智脑提示,他关注的媒体更新了。小张打开界面看了两眼,心里咯噔一声,心凉了半截。
他转身向刚来的方向飞奔,会议室的门虚掩着,傅燃坐在原地,低头看着什么,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傅、傅燃哥,那个,那个,岑年他……”
小张气喘吁吁地扶着门说话,没想到,一向慢条斯理、极其有风度的傅燃,竟然出口打断了他的话。
“那是假的。”
傅燃的声音十分温和,他慢慢抬头看小张一眼,一字一顿道。
那眼神却把小张从头到脚冻了个通透。
傅燃的眼神冷漠,阴鸷,又……脆弱。
“他下周还要结婚呢,”傅燃的声音接近自言自语,好像在试图说服谁。他垂下眼睑隐去一切情绪,然后抬头看着半空中的某一点,深深吸了口气,笑了:
“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
自杀。
他说不下去。
小张眼睁睁看着傅燃慢慢颤抖起来,低下头,眼眶一点点红了。三十来岁的男人,挺直的脊背一点点弯下来,好像一下子就老了。
小张咽了口口水,干巴巴地开口:
“可是,那个照片……”
这个时代,照片是造不了假的。虽然那个照片很快就被删掉了,但是……傅燃想必是看到了的,不然不会这么大反应。
傅燃的手颤了颤,攥紧了。
他当然看到了。
那个傻孩子,最后手里握着的还是那个小狗……那明明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这么多年,那是傅燃送给岑年的、唯一的礼物。
“我后悔了。”傅燃低声说。
“啊?”小张没听懂。
“如果能……”傅燃说了半句,像是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到,没往下说。
傅燃看着智脑上显示的那张照片。
小张眼睁睁看着傅燃伸手,去触碰半空中那个光屏,小心翼翼地、无比珍惜地,像是想摸一摸照片上人的侧脸。但他的手在触到光屏的前一秒,又像是被什么烫到了,蜷缩起来。
说实话,那照片并不好看。说到底人是走了,还是以那种方式,最后的场面当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但傅燃的眼神,简直像在看自己最心爱的宝贝,缱绻而温柔。
“我不相信。”
最后,傅燃收回手,垂下眼睑,说。
“我……”
“他喜欢谁、要跟谁结婚,他想干什么事情、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不会再管。”
“我只要他好好活着。”
傅燃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他的语气郑重极了,声音很低。
那一句自言自语似的话,像是在对什么人发誓,又像是在向未知的神明祈祷。
一直冷淡自持的男人,大约是生平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地、卑微地垂下眼睑,低着头,祈求谁的庇佑。
天色暗下来,风声呜咽着,温度一点点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