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瑞心里忽然又生出一种极不安定的预感, 他张口却欲言又止, 想想刚才白昱邈干练果决的模样,努力给自己定了定心,笑道:“那么,感谢白总百忙之中还飞来上海与我见面。”
白昱邈挤了一个无比僵硬的微笑,“不客气。”
把人送走后没过一会, 助理就开着一辆玻璃全黑的商务车过来接人。白昱邈冷着脸上车,一屁股坐进座椅, 冷漠道:“江湖上只听说郭建瑞业务出众,怎么没说他啰嗦又八婆啊, 早知道他这样, 我压根就不会选丽晶做投资标的。”
郝秃坐进副驾驶嘿嘿地乐, “郁闷了吧?你也有怂的时候啊, 刚才郭总给观哥说媒,你怎么不拿出平时跟我秀的架势来,跟郭总也好好秀上一发?”
司机和助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白昱邈更生气了,他掏出手机点开“中央戏精学院最强的一届”群聊,愤怒地发了一条消息。
可爱又低调的小白:同学们,都8102年了,怎么还有傻冒瞧不起咱们戏精学院啊?张口闭口哈佛耶鲁的,学表演就不“正统”了吗?
消息发出去没用上半分钟,沉寂的班群就叮叮咚咚地疯狂跳动了起来。大腕小腕和小透明们全被白昱邈炸了出来,屏幕刷的飞快。
女同学A:小白!企业家之子、富豪榜上定金都交了的小少爷,就不用在意这些世俗偏见了吧!
女同学B:小白你竟然!诈!尸!了!
男同学A:是不是被圈里哪个不长眼的欺负啦?说出来是谁,帮你干他!
男同学B:连你都怼不起的人,我们更没办法了。但我们可以在群里诅咒他!
女同学C:歌手还是演员?还是爱豆还是网红?不管怎么说,我先祝他怒掉一千万粉!
白昱邈叹了口气,“毕业混社会半年了,我的傻白甜同学们还是老样子,遇到问题不是要干对方就是耍嘴炮。”
他回了一句“我的烦恼你们真的不懂”,不想让这群人深问,于是又发了个红包让大家抢着玩。
齐廷观凑过来看了一眼,笑道:“在班上人缘这么好啊。”
白昱邈斜睨他,“人人都爱我,可不是说着玩的。你看宋凯源那么老实,当时我冲他使一个眼色,他不也得乖乖地配合编瞎话吗?”
齐廷观闻言倒是愣了一瞬,而后恍然道:“我竟然把这事给忘了,小宋和你同届同校,你们早就认识?”
男人神色高深,白昱邈默默坐直身子,“不带翻旧账的吧。”
“不翻旧账。”齐廷观笑,“但是巧克力礼盒是什么情况?你第一次买巧克力送人,不送我,而是送给郝哥?”
一车人都在幸灾乐祸,郝秃得意洋洋,“观哥不知道了吧,就是那个比利时的牌子,各种口味的松露小球球那个!哇九十九枚装的礼盒,心形哒!往我床上一放我都没地儿躺了,里面还有情话小卡片呢……”
齐廷观脸色逐渐凝重,难以置信地看着白昱邈,“不仅送郝哥巧克力,而且还是把我给你买的巧克力转送了出去?”
白昱邈也有点懵,“你留的字条上不是说粉丝送你的礼物你给我吃吗?里面还有情话小卡片吗?什么小卡片?”
郝秃震惊伤心道:“小白!原来不是你为了赔罪特意给我买的啊!你怎么能借花献佛呢?”
三脸懵逼,车厢里诡异地静谧了许久。
齐廷观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接起来,“妈。”
江旗女士把手机放在瑜伽垫外,一边缓慢地抱起自己软乎乎的胖小腿,一边吁着气说道:“崽啊,你是不是回上海啦?”
白昱邈瞬间坐直,把刚才的困惑丢到脑后,紧张地看过来。
齐廷观顿了一下,“您怎么知道?”
江旗:“我看郝秃微博小号发了一张咖啡的照片,背景有褐色皮椅一角,地面是大理石纹,我怎么看着那么像虹桥VIP?”
齐廷观:“……”
江旗压低声音,“崽,小白跟你一起吗?要是他也来了,你俩抽空回家吃顿晚饭呗?”
“这……”齐廷观犹豫,下意识看向白昱邈。白昱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后背发毛,坐得更直了。
齐廷观低声说,“那我问问他,问好了给您回信。”
江旗捧着手机笑,“不要给小白压力哦,他要是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我在超话里看他也是一样的!”
齐廷观闻言心中一动,垂眸温柔道:“不会不愿意的,我们回家提前一小时跟您说。”
江旗眉开眼笑,瑜伽也不做了,盘腿坐在垫子上笑,“好啊好啊,我让阿姨去买菜。”
齐廷观挂断电话,“我妈想让我们晚上回去吃顿饭,我爸大概有酒局,只有我妈一个人在家,你……”
“去。”白昱邈立刻点头,他身体有些僵硬,语气却很坚决,“之前来上海拍戏就忙着没去看二老,已经很过分了。今天伯母提起,肯定要去。”
齐廷观眉眼舒展,温柔地看着他。白昱邈想了下,拿起手机说道:“那我把约好的几个哥们打发一下,我们提前去商场给二老买点礼物。”
郝秃啧啧感慨道:“我有生之年竟然能看见小白这么怂,当了小媳妇就是不一样。”
白昱邈瞥着他,“那你多看我两眼,万一你以后娶不到媳妇,我就是你唯一有福看到的小媳妇了。”
郝秃:“……”
郝秃自闭地扭头看向窗外不说话了,助理在后座咯咯咯笑得停不下来,司机小吴也想笑,但郝秃就坐他旁边,他只能努力憋着。
车子转过一个弯,原本笑吟吟的小吴表情突然凝重下来,低声道:“郝哥,看路口。”
郝秃已经看到了,路口大垃圾桶旁边倒了一个电瓶车,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就倒在车旁边,捂着自己胳膊,周围还站了几个行人。
郝秃还没说话,白昱邈立刻说道:“变道,开过去靠边停下。”
司机立刻打了转向灯,把车开到路边停下,郝秃还没来得及阻止,白昱邈已经下了车。
倒在地上的是一个饿不死外卖小哥,这两条街的底商几乎全是小饭馆,路口摆着两个巨大的铁皮垃圾桶。下午下了一场雨,交通很不好,小哥着急抢送还有三分钟就延时的一单,从街口拐进来,一个没留心就压上了马路牙子,车子一歪,连人带车在垃圾桶上撞倒,胳膊砸在锋利的铁皮上,痛得一动都动不了,电驴也翻在腿上了。
路过行人吓了一跳,有人给他打了120,帮他把车挪开,但是没人敢来扶他。
他正哆嗦着扶着自己的胳膊,就见一辆黑色漆亮的商务车开了过来,车上下来一个长风衣的年轻男子,跑过来蹲在他旁边问道:“你怎么样,还有哪里受伤了?”
小哥疼得回不过神来,也没留神是谁来问自己,捂着胳膊哆哆嗦嗦地说道:“看一眼我车,坏没坏。”
白昱邈回头一看,小电驴两个后视镜打了,左侧车把手上凹陷一块,车身蹭花,里面的外卖撒了一地。
小哥语气里带了哭腔,混杂着口音说道:“完了,我车上还有四单,车也得修。我操了,我他妈怎么那么废物啊!”
齐廷观也跟了过来,低头说:“我让郝哥打120,你跟我去车上等,这里人多。”
路人:“120我们也打了,雨天路滑事故多,估计来车也得一段时间。”
还有人听见齐廷观的声音觉得有点耳熟,仔细一看,又看清了白昱邈的侧脸,惊讶道:“你们是不是齐廷观和小白?”
围着的路人忽然就变多了,认出来两人的越来越多。郝秃急得不行,连忙拉齐廷观和白昱邈先上车,白昱邈看小哥制服胳膊上隐隐渗出血来,突然想起来什么,掀开倒在地上的小电驴后筐盖子,找到了饿不死配发的应急医药箱。
胳膊上有动脉,虽然他心知流血的不大可能是动脉,他还是拆开医药箱,扯了纱布在近心端用力绕了几圈包扎,而后当机立断道:“郝哥,你和小吴搭把手,把他抬到咱们车上,我们送他去医院。”
小哥也听到了人群议论,一抬头,却见平时只有在网上看到过的白总就出现在了眼前。白昱邈皱着眉,像是带着和网上所见不一样的锋芒。
白昱邈顾不上人群中陆续有人拿手机拍照,回头看了一眼车,说道:“让人躺在后座,郝哥开车,Sherry你坐副驾。小吴你把小电驴送回到他的骑手站去。”
他说着又低下头:“姓名,编号,哪个站的?”
小哥完全愣住,机械地回答问题:“王广平,EBSH18962,静安区博物馆站。”
白昱邈点头,“知道了。”
小吴已经把电驴扶了起来,Sherry快手快脚地简单收拾了地上的外卖,郝秃过来试着托了一下王广平的腋下,问道:“这样用力疼吗?”
王广品懵着:“不疼。”
小吴跑过来托着他的两条腿,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把人往车上抬。人群中的粉丝越来越多,白昱邈却没有精力去回应大家喊他的名字,他一回头见齐廷观也在搭手,忽然想起来什么,过去小声道:“观哥上车吧,你都被人认出来了。”
要不是周围全是人,齐廷观简直想揉一把他的头,无奈说道:“白总,难道你没被认出来?”
白昱邈这才仿佛关上了耳朵上的过滤开关,听见了人群中叽叽喳喳的“小白小白”。他脸一红,回头瞅了一眼,只看见一排举起来的手机。
郝秃压力山大,压低声音道:“行了,已经这样了,上车吧。”
白昱邈只好上了车,硬着头皮冷漠地关上了车门,把附近赶来的粉丝晾在车外。郝秃地图上查了附近的医院,立刻掉头往医院赶。
齐廷观到后座去,把白昱邈胡乱扎的纱布拆开,重新调整了一下,而后说道:“应该没碰到大血管,就是骨头不知道有没有事,等会要拍一个片子。”
王广平感到很懵,他雨天稀里糊涂一头撞在了垃圾箱上,紧接着天降神兵,一个公司老总一个大明星,把他搬上了豪华救护车。老总亲手给他绑了绷带,大明星刚才搭手托了一下他的屁股,还帮他重新调整了绷带。
真皮座椅带着细腻的皮革光泽,他身上的雨水和泥沥沥拉拉往下淌,他脸涨得通红,“白总,我……”
白昱邈抬眸,压下心中的愤怒,“你怎么回事?迎头撞垃圾箱,安全头盔也不戴?”
王广平心里一哆嗦,“我……有一单快超时了,还有两公里多……”
白昱邈黑眸中蓄着一层锋锐,声音沉稳干练,“公司每个月都在进行安全配送培训,在你这里都是形式?晚饭时段超时20分钟内,补偿给用户的红包是公司出;雨雪雾天所有补偿红包也都是公司出,你抢这几分钟干什么?”
车厢里静悄悄的,王广平被突然下凡的老总脸对脸质问,吓得就差哭了,竟然下意识去看齐廷观寻求庇护。
齐廷观默默看向了窗外。
白昱邈沉声道:“安全条例写着,每月换取新的急救箱后拆开包装再放在车里,以防急用。这都下旬了,你那急救箱跟新的似的,拆也不拆。围观群众那么多,不知道请人帮你拿一下,自己都想不起来车里还有这个东西吧?”
“安全头盔也让你扔了吧?还没到夏天呢,戴上头盔是能让你满头大汗,还是能耽误你抢单?”
白昱邈削人这方面完全承袭了白董事长的衣钵,他声音并不高,却比骑手站里那些拿着喇叭骂人的领导吓人不知道多少倍。
王广平真的快要吓尿了,他心想,神他妈老总把这些条条项项背得比他还溜,出门撞垃圾箱就够惨了,还要被老总当面狠批。
说不出是太走运还是太倒霉,他悲哀地想:其实中五百万和出门被雷劈死,都是平等的概率事件啊。
白昱邈挑眉,“我问你话,你溜号?”
王广平舌头尖都在哆嗦,“白总,平时急着拼KPI不在意这些细节,我知道超时红包是公司出,但雨天饭店和用户都催得紧,我也是不想让他们等……”
白昱邈板着脸,冷声道:“体贴用户跟不要命是两回事,没得辩。冲KPI是吧?这月全勤取消,绩效按月两百二十单计算。”
王广平一瞬间就急了,脸皮糙红的青年汉子,眼眶里都急出泪星来。他哑着嗓子求,“白总您别这样,我这个月每天配送都超过十二小时了,平均每天超过五十单,有的时候都能到六十,我是我们站里最多的。眼看着要过年了,我要冲业绩之星,拿年底顶薪双薪回去的啊。”
白昱邈压根懒得听他那些,饿不死的骑手薪酬制度他比谁都清楚。照王广平这个业绩,延续到月底,底薪加KPI提档能到一万二,拿了站里第一还要加两千,赶上第十三个月工资向前一个月看齐,年前能有两万八。
按照他的处罚标准,只能拿底薪两千五,算上第十三个月工资,一共五千。
王广平心里凉透了,他一想到这资本家这么无情,估计小电驴还要他赔,今天毁了四单,也要赔付,心态一下子就崩了,脸埋进手心里抹眼泪。
郝秃“嘶”了一声,“小白,不用这样吧……”
白昱邈却挑眉厉色道:“骑手本就是高强度工作,饿不死那么多骑手,只要有一个出了事,就能把企业道德推到风口浪尖上。再说了,奖金重要命重要?垃圾箱站在那一动不动他都能撞上去,拐出来的是辆车呢?”
郝秃说不过他,他知道白昱邈在理,但仍然觉得这小子有点冷脸无情。
郝秃烦躁地叹口气,“我不管你公司的事,我得速度让人去盯一下热搜,你俩今天这一出,头条预定,没跑了。”
王广平突然抬头,“白总!您别这样,您这样是逼的我没法再干下去了!我要回家过年的,您要是这样,我就去网上揭发你!”
齐廷观闻言皱眉,正要驳斥他,白昱邈却冷笑一声,“去揭发吧。”
他说着把王广平刚才掉在地上的手机扔回他怀里,“现在就去。”
王广平心如死灰,二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想到老家两个老人,彻底崩不住,嗷嗷地哭了起来。
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王广平崩溃的哭声,白昱邈却充耳不闻。他拿手机发了一封训斥骑手运营部安全意识培训不到位的邮件,直接发给上海骑手运营部老大,连着北京总部那边几个总监、经理,沾上关系的全抄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