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初洛九江做下此事时方才十二岁,的确可以算作年少无知。而如今杜川一个二十三岁的筑基三层,说出这话还要不要脸?
洛九江哑然无语。心中认定这些年来杜川的脑子已经由稀豆花变为了一碗豆渣。
他不再多说——实际上,他甚至怀疑杜川是否还有这份智商能够听懂人话。
洛九江左脚脚尖微微向外一撇,寒千岭知他意思,当即向前跨了一步,半遮在洛九江身前。
杜川刚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就见洛九江把手向储物袋里一探,摸出个筒状的烟花来,毫不犹豫地向地上一摔。
霎时间,天边窜起一道凌厉宛如刀锋般的白光,纵是白日也可在五里外清晰辨认。杜川瞬间脸色铁青:“你在自己家里都随身带着这个?”
洛九江叹息道:“怎么至于。只是我储物袋里东西太杂,现在里面还藏着半只烧鸡呢。”
杜川默不作声,眼神却较刚才更狠厉了一些,显然是想速战速决。洛九江倒不是不敬佩他不见黄河心不死的精神,只是到别人家里来做坏事,事败后还不赶快溜走,也着实太让人意料不到了……说实话,这简直执着的有些脑残了。
就在刚刚之前,洛九江都没对“杜川回岛”这件事抱有多大的在乎:他确实打了人家弟弟,做哥哥的找上门也不意外,最多学艺不精挨顿揍便是了。细究起来,洛九江和杜堤不过一碗蛋花汤的恩怨,杜家人是能为此砍他一条胳膊还是断他条腿?
没想到这当哥哥的一出手,竟然就想要他的命!
他却不知杜川心里另有盘算。
杜川也是到了云豹界,才知道自己所在的七岛实在是个特例。
不但其中灵气较其他小世界更浓郁,灵植比其他小世界更繁多,就连众人的资质修为也远超别的小世界。
以他二十三岁便筑基三层的天资,无论放到云豹界的哪个宗门都是人人敬仰的青年俊杰,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无数奉承。
偏偏洛九江有个叫洛三淮的大哥,不但机缘巧合之下进了更好的宗门,还在十九岁那年就升入筑基,同年就被对方的宗门送入上界,如今二十一岁就已是筑基四层。
若不是知道在上界这种资质只是优秀而非稀有,洛三淮也并没有在上界受到特别的关注,杜川心里就要嫉妒出血来了。
他这次回岛,本是想参加这场七岛大比,夺得首位,赢几株上好的灵植回去——此方小世界的灵植在云豹界都十分有名。然而他甫一归家,就知道了洛家有两个十四岁的炼气七层的消息。
即使在云豹界的再上一界,这种资质都相当稀少珍贵,何况他们还一直在这种灵气浓度不高的小世界里修炼?这两个人若是真成长起来,他们杜家哪还有立足之地?等他们被送到云豹界的时候,同为七岛中人,别人又会怎么说他杜川?
在得知消息的刹那,杜川便已经对洛九江和寒千岭起了杀心。
他今日抱着个混账至极的理由来找洛九江,心里早捏定了不要脸的主意。等他废了这个洛家幼子后,便一口咬定“年少无知”四字。反正七岛皆知杜家人性格莽撞,他不过是“贸然”前来替自己弟弟“讨个公道”,又“出手没轻没重了些”罢了。
他师父可是一位金丹真人,掌管宗门收徒的一概事宜。就是碍于洛氏子弟要到云豹界入宗求学一事,洛家也不敢对自己纠缠个没完。
想到这里,杜川志得意满地一笑,眼中阴毒的寒光一闪:天才?我让你天才!你要是死得早,再天才又有什么用?
其实他若拿寒千岭一个没有背景的少年下手后果更小,只是他心中恨毒了自小稳压他一头的洛三淮,一时竟宁愿惹些麻烦,也要选择把洛三淮的弟弟废掉。
杜川的咬死不放给洛九江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对方修为远远凌驾于他之上,洛九江刚刚接他一击,手臂直到现在才停止轻颤,要是真刀真枪的上,洛九江也拿不准自己能接下几个回合。
不过他还有寒千岭。
洛九江眼珠一转,正对上寒千岭的视线。他们两个何等熟悉,只消一个眼神交错,就已明白各自的打算。
对面的杜川已借地势之便,一剑居高临下的当头劈下。洛九江气沉丹田,撩刀直上,半点不含糊地同对方硬碰硬起来。刀剑相撞,空中立迸几点火花。
若是硬拼,摆明了是洛九江吃亏。对方剑上的力道激的洛九江血气上涌、面色赤红。只是还不等杜川露出得意的笑容来,身后寒千岭已拔剑而至。
杜川头也不回,讥讽的笑了一声:“你想以牙还牙?雕虫小技罢了。”
偷袭这种手段,他一个筑基三层对炼气修士使出可谓占尽便宜,然而炼气修士敢反过来暗算筑基,那简直贻笑大方。
随着话音落下,杜川袍袖一卷,凭空便生出一股粘稠的力道,牵连住寒千岭的剑锋,使他不得寸进。
被杜川别住刀锋的洛九江已经牙关紧咬,面上现出颓然败态,于杜川眼中已然不足为惧。他轻蔑一笑,回首去看寒千岭,却不由一愣。
寒千岭神情淡然,并无被纠缠后脱身不得的急躁之感。困住长剑的风旋加大,剑上传来的吸力更强,寒千岭也不勉强,反而顺其自然的放开了手。
转过头去的杜川没有看到洛九江脸上的笑容。
也许是寒千岭的外表太能欺骗人,众人向来只知道他的剑术超凡,却不知他的一双手掌也能劈碑裂石,尤擅肉搏。
放开佩剑的寒千岭身子一矮,眨眼之间已撞入杜川怀中!
与此同时,一直“力气不支”的洛九江也露出一口白牙,手腕一转一挑,手臂青筋暴起,运足力气,竟然生生别开杜川的剑锋,而在击偏杜堤佩剑以后,洛九江毫不留力,持刀悍然直斩杜川右肩!
说时迟那时快,在同一个瞬间,洛九江和寒千岭同时撞到了杜川怀中。然而洛九江的刀没能砍下杜川的手臂,寒千岭的掌势同样没能起到预期的效果。
实际上,洛九江的刀锋与杜川接触的那一刹,凌厉的刀气就撕破了杜川的衣衫,露出了底下金光闪闪的软甲。
这软甲不知有什么古怪,只闻“锵”的一声,软甲丝毫未损。倒是洛九江连同他的刀一同被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倒掀开来。
另一边,寒千岭面对的也是差不多如此的境况。他打在杜川小腹上的一掌如泥牛入海般,全然没能让杜川有所反应。而他自己则能感觉到刚才一掌的力道被完全的反弹回来,一下子把他击飞出去。
杜川脸上半是羞恼半是得意:“竟然能被你们近身,算是我自己轻敌。但我有师尊赐予的护身宝甲在此,怎么能被偷袭所伤?”
他阴沉的目光划过被弹飞出去后灰头土脸的寒千岭,眼神最后定在了被强大力道反震,以至于咳出小半口血的洛九江身上。
“你既然自取其辱,那我就成全了你,一定让你死的很好看。”
第18章 滚刀肉
“你要让谁死得很好看?”杜川话音刚落,寒千岭便紧跟着逼问一句。他的声音竟有种前所未有的冰冷之意。
“你问这话是想毛遂自荐了?你们真是对儿好朋友,连死都抢着领。”杜川恶狠狠地回道,“不急,一个个来,我保证谁也跑不了。”
但他嘴上虽这么说,却无声地瞟了寒千岭一眼,神色中略带几分沉思之意。
纵使这件宝甲再能卸力,那一刀一掌也结结实实拍在了他的身上,他对这两人的修为也大体有个感知。洛九江修为已达炼气七层巅峰,想必马上就要突破了,故而如今受到的反震极强,伤势不轻。
而这个寒千岭的灵气凝实的古怪,攻击之凌厉甚至还要较洛九江强上一分。按理来说他应该伤得更重才是,可他偏偏就毫发无损。
他从前可没听过多少关于寒千岭的传闻,果然咬人的狗不叫,厉害的都在后面藏着。
这又一次加强了杜川的决心:洛九江和寒千岭,这两人非死一个不可!若让洛家成长起来,七岛之中必然没有杜家的落脚之地。
刚刚洛九江放的那枚烟花想必已经引起了他人的注意,他再不动手就要迟了。杜川眼神一厉,掌中剑锋登时吞吐起不详的血红色暗光。
寒千岭漠然地凝视着他,目光中的意味已和打量一件器物无异。三人如今成三角对峙之势,没人能看清他背在身后的手指扣成爪状,手背上正青筋浮起,指上也溢出一缕明灭不定的淡金寒芒。
被杜川列为目标的洛九江又咳了口血,反笑出声来。
他随手把嘴角的血痕一抹,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悠悠感叹道:“杜公子,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有这种感受——我那师父真是亲的。”平时洛沧训练的再狠,把他折腾的再想以头抢地,也没把他弄出什么内伤来。
师父对徒儿的手段再狠,也终究和要命的敌人不一样。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给他老人家丢人。要是输在你手上,那真是没脸再回去见他。”洛九江森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却在下一刻飞快地将脸上笑容一收,原本没有归鞘的长刀斜斜一挑,“一斩——破风庐!”
相比于还在蓄力的杜川与寒千岭,洛九江说动手便动手,没有半分含糊。他长刀横扫,挟裹风云之威,刀势快若惊雷,一时令人满耳俱是破风之声。与此同时,他身体古怪地一折一弹,瞬息之间便闪至杜川身边!
杜川剑上的血光还未凝聚完毕,洛九江的刀锋便已送至他脖颈之前!
杜川未料到他一个炼气修士竟能快到这种地步,匆忙之下抬剑阻挡。洛九江神色凛然,嘬唇成哨,在刀剑相击的瞬间吹出了一声尖利的唿哨——
若说当初对付杜堤的音杀犹如一柄利剑,那如今的这一声音杀便似一根长针,带着不容阻挡的决心和气势直直刺入杜川耳中。
杜川将一声呻吟勉强吞在了肚子里,手腕却不能自控的一颤。洛九江抓住机会将他剑锋磕开,下一秒便一刀斩在了杜川身上。
这一刀比方才更重,反震之力也更加强大,然而洛九江早有准备,虽然肺腑翻涌,却没有被再次震开。他硬顶着几乎令五脏发麻的疼痛,再次悍然挥刀!
如今两人之间距离只在咫尺,杜川能清晰地看到洛九江刀上附着的细小风刃。这风刃正随着对方一次次重新扬刀的动作越积越大,愈凝愈多!
两人交锋只在转瞬,如今胜败未明,在一旁几乎被人遗忘的寒千岭却长出一口气,背在身后的手指缓缓放松,那道金色的寒芒也消隐无踪。
眨眼之间,洛九江已经在杜川身上同一个位置连落十三刀!
这样短的时间内受到如此密集的攻击,杜川已经脸色苍白,剑上原本凝聚的红光也无力的散开。而修为较弱的洛九江自然状态更惨,然而其神色巍然不惧,精神意志又比杜川强上百倍。
连续被自己的力道反弹回来,洛九江伤势加重,一口鲜血逆腔而上,他也不强抑伤势,反而顺其自然的一张口,一道血箭便迎面直击杜川头脸。
趁着杜川不得不偏头躲避的刹那,洛九江在杜川身上落下了第十四刀。
当他斩下这一刀时,刀上附着的风刃已经连成黑压压一片,几乎让整把刀看起来扩宽了一倍。当这一击落在杜川身上时,对方那件似乎坚不可摧的宝甲终于发出了咔啦一声低响。
这件宝甲只裂了个小缝,然而在控刀极为精准的洛九江眼中却和怀抱尽敞没有区别。更何况风刃本就无形无质,无孔不入,杜川心中只来得及暗叫一声不好,便感胸口一凉,自左肩到右腹,生生被洛九江摧枯拉朽一样开膛破肚!
半息之后,杜川捂着伤口,惨叫着软倒在地,而洛九江则以刀拄地,胸中气血翻涌,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吐出了这一口血,他脸色反倒好看了些。下一刻便放任自己向后仰倒,预料之中地跌入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寒千岭怀中。
这场交锋不过四五弹指便落下帷幕,他却已被抽空全身力气,一分灵力也提不上来了。
他刚刚用的那招便出自洛沧扔给他的那堆刀谱——由此可见这师父确实是亲的——那本刀谱在一堆玄级功法中也显得格外特立独行,准确的来说,它只有这一招。
此前洛九江在洛沧面前用了十几招新学的招数也没使出它来,一来是那些刀法其实不对洛九江的路子,因而琢磨出个两三分能随手用个形意就好,而这招斩风庐极合洛九江脾胃,故而要先在胸中打磨明白;二来就是由于这其实是个两败俱伤的杀招。
它威力极大,凝招极快,一时间竟都硬压得杜川的杀招无法出手。但同样消耗也不小。若洛九江攻势稍弱一些,被杜川抓住了机会,或在他连攻之后,杜川还有反击之力,那用尽了灵气的洛九江大概唯有躺平等死一途了。
若不是身后还有寒千岭殿后,洛九江是不敢这么拼命地打的。
而直到寒千岭上前确保杜川被彻底制住,洛九江也喘匀了气,执法队的众人才姗姗来迟。其实他们赶来的速度不慢,只是洛九江和杜川这一场实在交手太快。
队中诸人看到躺在地上血流满地的杜川和精疲力竭的少公子都纷纷吓了一跳,洛九江简单交代了一句,便把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的杜川交给了家族执法队,自己则扶着寒千岭的手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
寒千岭一瞧洛九江看向的方向就明白他的意思:“你要去找你师父?”
洛九江“嗯”了一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如实道:“这场打的憋屈。”
虽然最后结果是他越阶击败了杜川一个筑基修士,但其中巧合因素实在太多。若是杜川的杀招凝聚的再快些、自己修为再薄弱点撑不起这一招,或是在一次次的反震中他没能坚持住,恐怕结局就要被改写了。
寒千岭没有多说什么他需要休养之类的废话,只是顺着洛九江的想法架着他向悲雪园走去,同时轻叹了口气:“受了伤也不肯消停些,我看你是想赚一顿骂。”
刚刚休息了一小会,洛九江精力已经有所回转。如今已有精神玩笑:“谁骂我?你吗?实在想不出来啊千岭,你可不适合做这种事,与其想象你骂人,还不如请你咬我一口算了。”
寒千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向着在执法小队抬走杜川的那个方向,在洛九江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神色如暗色的云霾般阴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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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一身狼狈的洛九江,洛沧不紧不慢地给房檐下最后一棵花浇上了水,这才打量过洛九江满是灰土的衣衫、唇角边没有擦干的血迹、以及他微微泛白的脸色。
“被人揍了?”洛沧叹道,“出息!”
“也揍人了。”洛九江笑道,“最后赢了,还没那么丢人。”
“两败俱伤,连补刀的力气也没有,这也算赢?”洛沧又扭头回去浇他的花,随口漫不经心地问。
听他这么说,洛九江就知道自己刚刚的战斗过程是一直被他看在眼里的,不由苦笑道:“师父可真有闲情逸致。”瞧着自己徒弟血不要钱般吐也不搭把手。
“你们小辈在那互挠,我去插手像什么话。”洛沧眼皮也不抬一下,“当然,若你真撑不住了,那另当别论。”
两个炼气七层对战一个筑基三层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在洛沧口中就是小辈互挠,洛九江对此实在无话可说。不过得知自己刚刚那场架一直位于洛沧的关注之下,他心底的后怕总算散去了些。
洛沧把花铲水壶都放回原位,才慢悠悠道:“你受伤之后伤也不治,倒直接来找我,是想要我为你撑腰了?”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洛九江耸了耸肩膀,“就算您肯帮我这一次,也不能次次都愿帮我,还不如找您教我招大的,还省了您听我日后打不过又来告状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