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文并没有夸张,在跟随霍尔顿医生在地下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以后,加尔文已经很习惯见到人类的鲜血,残肢和痛苦的低吟。但是当流血不止的对象换成了一只流浪狗,一切都改变了。
加尔文没有说出口的事情是,哪怕维吉利表现得再无辜腼腆,也只是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名令人作呕心理完全扭曲的变态。
而在加尔文内心更加隐秘的地方,隐秘到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那块区域,他的直觉正在发出警报——站在那条狗旁边,满身鲜血的腼腆男青年身上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现实中的维吉利看上去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他紧张得一直在吞咽口水。
“唔,那个手术,我的意思是,你的手术——我们需要在一个专业,安全,合乎标准的地方为你进行手术,但是天使镇的事件刚刚过去,以你现在的状况,一旦走进医院,无论是正规的还是地下的,你都会引起所有关注这件事情的人的注意。”
维吉利干涩地解释道。
加尔文的脸色伴随着维吉利的解释变得越来越难看。
维吉利一直观察着加尔文,他知道现在加尔文的情绪一定相当恶劣。
哦,看,红鹿,看看你留下的烂摊子。
维吉利在心底阴暗地诅咒着,但他在加尔文面前的表扬始终完美无缺。
“镇上有一家设施十分齐备的医院,好吧,全称是艾尔之家宠物医院,那位可爱的院长曾经在纽约待过十二年,他知道来海滨度假的富人们是如何珍视自己的宠物的,他把自己的宠物医院管理得很好,基本上……”
“基本上可以提供我的手术所需要的药物和器械,嗯,或许还有手术场所。”
加尔文打断了维吉利的话,替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了。
“唔,大概……是的,没错,就是这样。”
维吉利点了点头。
加尔文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焦躁不安地在厨房门口来回踱着步子,那只狗的每一声呜咽都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抽紧。
“所以这只狗是为了让我们能够潜入宠物医院?就为了这么个原因?”
“两个好心的游客抱着他们在沙滩发现的受伤流浪犬前往最近的宠物医院进行救治——至少这样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且我们也可以提前熟悉一下那里的手术环境。”
“我们可以在夜间潜入——”
“那是一间宠物医院,加尔文。那里可不像是人类的医院除了晕晕乎乎沉浸在梦乡中的病人就只有打瞌睡的护士,那里有夜托的狗和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宠物!当然,芙格也许能想办法搞定它们,但是我们现在的状况经不起任何的冒险……事实上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列出一万条理由来说明这条狗的牺牲是值得的,可你确定我们要继续下去吗?”
维吉利指了指那条狗后腿上的伤口。
“我想我应该先把它包扎一下,那个,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像是狡辩,但这伤口并不严重,至少没有它看上去的那么恐怖。是芙格下的手,他很擅长这个,并不会真正地伤害到这条可怜的小东西……”
【“我可不会在一条狗身上浪费我的精力。”】意识之海里,芙格冷冷地说道。
维吉利十分坦然地忽视了他的抗议。
加尔文神色复杂地瞪着维吉利:“那么就快点把那条狗的腿包上!他妈的这个计划简直烂透了,我重复一遍,烂透了!”
维吉利在加尔文开口之前便已经动作利索地包扎起了那条狗的伤口。
而仅仅在一个多小时后,乔装打扮后的“好心游客”加尔文和维吉利便已经抱着那条受伤的狗,站在了艾尔之家宠物医院的候诊厅里。
一切都像是维吉利之前像是加尔文所保证的那样顺利,至少在最开始是这样。
艾尔之家宠物医院一座漂亮的赭色砖石建筑物,掩在绿色植物后方的窗子明亮光洁,隐隐能看见不多的人影在玻璃后面晃动。光从建筑物本身来看,它甚至比许多人类诊所要显得豪华许多【现在加尔文十分肯定这所医院的院长在纽约的十二年应该过得相当不错,而维吉利(还有他身体里的其他人)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作为手术场所也是有原因的】。他们抱着狗走进医院,满脸惊慌,身上沾着点儿血。
“抱歉,我们在沙滩上慢跑时候遇见了它——”
维吉利有些匆忙地喊道。
他的演技称得上是完美,唯一的意外情况恐怕来自于候诊室里的其他“病人”。
一只猫,被锁在一口堪称宏伟的巨大猫箱里,在加尔文与维吉利走进诊所的瞬间发出了威慑性的嘶吼。
而在它的带动下,位于候诊室靠墙侧的领养笼里,那些待领养的大狗与小狗们也隔着玻璃门朝着两人狂吠起来。一时之间,这座原本显得高级而冰冷的宠物医院显得格外混乱与嘈杂。
一名护士慌慌张张地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朝着加尔文和维吉利跑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脸上满是惊慌,几乎难以分清她询问地究竟是维吉利手中的伤狗又或者是这种混乱的状况。
“我不知道,我们只是发现了这只狗严重受伤了,我们还以为它已经过死了但是看到我们来了以后它却一直在尖叫——抱歉这些狗是被吓到了吗?我们该这么做……”
负责与护士打交道的是维吉利。
他的声音里溢满了关切和慌乱,是那种遇到突发状况时候游客的腔调。
至于加尔文站在他的身侧后面一点的地方,一顶鸭舌帽配合着太阳眼镜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他的脸上擦着深棕色的油膏,看上去就像是海滨最常见的那种滑板爱好者。
“哦,可怜的小东西。"
那名年轻的护士在看到维吉利怀中那满是鲜血的大狗时吓了一跳,加尔文怀疑她一直到这个时候都没有搞清楚状况。好吧,也许他也应该谅解一下对方?坐落在这种区位的豪华动物医院里惯常的病人通常是消化不良的小型犬又或者是饱受尿路感染之苦的纯血统猫,这样一只血淋淋哀嚎不已的大狗原本就足够让那名护士不知所措了,更何况现在这里还处于所有动物都在拼命嚎叫的可怕状态。
“我觉得它快死了,它的伤口很大而且一直在流血,这里有医生值班吗?天啊,快点救救这个小家伙。”
维吉利在最恰当地时候发出了最恰当的哀求,就连他脸上的混乱都是那般完美无缺。
流浪狗的血染红了宠物医院漂亮的水磨石地板,加尔文飞快地环视了周围一圈。现在正值暑季,来候诊的动物主人们却并不太多。
一名看似硅谷精英的男人抱着巨大的猫箱,里头的猫正是那只引起了动物连锁嚎叫的“领导者”,那是一只身形巨大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小狮子的长毛黑猫,一双冰冷的橙黄色眼睛正隔着笼子死死地盯着加尔文的方向。它的耳朵彻底的背到了脑后,那种如同哈雷摩托启动一般的低吼连绵不断。
它的主人显得相当不安,他不断在两人与自己家猫之间调转着视线。
“嘿,甜心,没事的,没事的……”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转过身,将自己的身体挡在猫与加尔文之间。
另外一名穿着限量版短裙的女孩皱了皱眉头,抱着自己怀中的垂耳兔往远处坐了坐。感谢上帝,那只垂耳兔自始至终没有吭声,但它也依然显得焦躁不安。
除此之外便是一名穿着霜青色套装的老妇人,她有些关切地望着维吉利和加尔文的方向。
“你应该叫米拉医生过来看看——”
老妇人俨然是这所医院的常客,她拍了拍蹲坐在自己膝盖旁边的白色大狗,冲着护士嚷嚷道,那只狗已经是医院里最镇定的一只了,但它的视线也一直牢牢锁定在维吉利的身上,鼻子皱了起来,露出了一看便知道经过精心护理的利齿。
“我,我会的,我现在就去。”
那名护士连忙朝着办公室跑去。
不多时,老妇人口中的米拉医生匆匆忙忙地出现在加尔文和维吉利的面前。
“哦,我的天啊,这究竟……” 她先是瞪着候诊厅里的混乱发出了一声惊呼,然后才注意到维吉利和加尔文,“究竟是谁竟然对这么一只无辜的动物下手。”
米拉医生年约四十左右,脸上的妆容精致得不太像是兽医,她揭开了覆盖在流浪狗上方的毯子后,眉头皱得紧紧的。
“该死的这小可怜确实伤的很重——先带它到手术室去,我想它也许吓到这里的其他病人了。”
米拉医生说道。
也许是因为那名老妇人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那震耳欲聋的狗吠,总之在一小段慌乱后,维吉利怀中那条“也许是被喝醉酒的年轻人取乐割伤”的流浪狗得到了优先治疗。
光从这一点上来说,那条流浪狗的待遇却比许多不那么走运的人类还要幸运得多。
加尔文本应该和维吉利一同前往诊室,并且借机观察一下艾尔之家动物医院的内部设备与环境,事实上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可截止到现在为止的顺利却偏偏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嘻嘻……】
即将踏入通往诊疗室的连廊时候,加尔文忽然听到了一声细小而急促的冷笑。
那小声听起来像是一个小孩。
第125章
恶毒,冰冷,邪恶。
那明明是一个孩子特有的童稚笑声,声音里却蕴含着让人发疯的恶意。
加尔文猛地朝着笑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但他看到的却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候诊厅。
被锁在航空箱里的黑猫。
蹲坐在女孩光滑大腿上的垂耳兔。
还有那挡在老妇人身前的大狗。
还有那些面目模糊的人类。
流浪狗的狂吠声非常奇特地在一瞬间便消停了下去,加尔文能听到它们隐约的呼哧声。
没有小孩。
更没有那渗人的嬉笑。
加尔文缓慢地将视线移向了另一边,走廊的另一头。
然后他发现这条走廊变得细长了起来,甬道一边通往看不清尽头的远处。
加尔文的心跳瞬间加快,他猛然眨了眨眼——幻觉消失了,通往手术室的走廊回到了他的视野里。
但加尔文还是觉得自己的腿一软,他差点儿直接跌倒在白光晃晃的走廊里。
那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仿佛在一瞬间吸走了他的所有力气,他只觉得自己的背已经被冷汗全部浸透,肌肉更是僵硬到无法动作。
“加尔文?!”
维吉利第一时间发现了加尔文的异样,只差一点他便要将那只狗丢出去好来扶住加尔文,幸好在最后关头,加尔文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我没事。”加尔文沙哑地低语道,“我只是……”
他愣愣神:“我想我有点儿中暑了,或许我还是在外面呆着比较好。”
加尔文感觉很不舒服。
他的大半视野都被鸭舌帽的帽檐遮住了,可即便是这样,他依然觉得自己的视线正在变得昏暗。
每个人在孩童的时候或许都有那种古怪的体验——忽然间,恐惧降临,也许是莫名其妙开始担心床底下有吃人的怪物,又或者是橱柜里潜藏着“恐怖大王”,那种恐惧在一个人的心里爆发式的蔓延,无论他们的父母如何努向他们解释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怪物亦或者恐怖大王,但对于还是小孩子的他们来说,它们就在那里。
而现在,加尔文的“恐怖大王”就站在那条长长的,光亮的走廊尽头。
加尔文忍住晕眩看向维吉利,后者显然只想与加尔文在一起,但加尔文微弱地朝着他摇了摇头。
“中暑?你的脸色看上去很糟糕,我觉得我——”
“看好那只小可怜,我会在外面等着你。”
加尔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