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的手指也是冰凉的——就跟记忆中用来做试验的玻璃器皿一般。
加尔文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之在这一刻,他的脑袋里滑过了无数乱七八糟的古怪回忆和想法。
“你的嘴唇……这个伤口也应该处理一下。”
芙格说的每一个单词都像是被冻硬的冰块。有意或者无意,他的手指蜻蜓点水般,很轻很轻地揉了揉加尔文嘴唇上的伤口,给伤口的主人带来了一阵细微的刺痛。
“呃,其实……”
弥漫在加尔文和芙格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让前者感到有些无措。事情的发展有些怪异,可是加尔文却觉得自己好像被魇住了一样完全无法逃离芙格强势而冰冷的控制。
尤其是当医生自下而上凝视着他时候,那双蓝绿色的眼睛显得是那样的深邃,那样的……摄人心魂。
芙格像是完全没有捕捉到加尔文虚弱话语中的抗拒之意,他低头从医药箱里找出了另外一盒药膏,然后在加尔文开口的同时,将那半透明的白色液体抹在了加尔文的嘴角。
“唔……”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小小的鼻音。
他的脸有些发热,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在不小心间舔到了芙格的手指,那种冰凉的感觉隐约地滑过了他的舌尖。但是芙格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为加尔文上完药后他便收回了手。
“还有什么地方有伤?”
芙格垂着眼帘,他保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开始整理起了有些凌乱的医药箱。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加尔文感觉到了背部那两道陈年伤口的疼痛。
“没有了……谢谢你。”
加尔文对芙格说。
芙格抬眼看了加尔文一眼,他将医药箱合上了,然后站起来走进了厨房。当他再一次出现在加尔文面前的时候,他的手里端着一杯清水,他的另一只手的手心里躺着两颗药丸。
“消炎药和止痛药,吃完以后上楼好好睡一觉。”
芙格说。
“一般情况,我不会吃下陌生人递给我的任何药片。”加尔文皱了皱眉头,然后说。
“这是一个好习惯,保持下去。”芙格将水杯和药同时放在了茶几上,“不过作为一名医生,我还是想说你最好吃了这两颗药——如果你不想在起床后发现自己的脸部红肿淤青咬合吃力的话。顺便说,无论是我还是维吉利……”
芙格的瞳孔颜色一点点地变暗,他打了一个响指。
“……都不会伤害你。事实上,我们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加尔文的表情变得恍惚起来,他木然地伸手拿起了两颗药丸,然后吞了下去。若是这个时候他的神智足够清醒的话,他会发现这两颗药丸的味道与那些他背着艾扎克囤积在浴室镜子后面的药丸十分相似。
几十秒后,芙格上前精确地扶住了加尔文往旁边倒去的身体。
加尔文的头垂在他的胸口,他嘴唇上的药膏散发出一种甜蜜的香气。芙格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解开了加尔文的衬衫。
加尔文白皙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展现在芙格的视线之下。
然而在加尔文那线条优美精瘦的背脊上,两道正在发炎的巨大伤口宛若蠕虫一般丑陋地趴在肩胛骨的位置。
芙格在看到那两道伤口时候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随后他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不可原谅……”
像是无数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从他的喉咙里滚落出沙哑而怨毒的诅咒。
短短的一瞬间,芙格的额头上沁出了大量的冷汗,他沉重地呼吸着,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直接倒下去。
“该死——给我滚回去!”
他咬着牙,愤怒地低吼了一声。
“呼……”
像是有什么体型庞大的无形之物在这一声怒吼中骤然从空气中退去。
当芙格撑着沙发艰难地恢复呼吸时,就连客厅里的光线都显得明亮了许多。
第63章
尽管只有很短的一瞬间,芙格的衣服还是被淋漓的冷汗给浸透了。
他的身形有一丝踉跄,就好像他已经完全耗光了这具身体里的全部力量,当然,从事实上来说,这也没有错。
刚才的情况被称为“共振”——当他体内的所有人格都陷入到同样的思绪,同样的情感中时,他们会在一个时间段里同时涌入意识的表层。
尽管无法用科学来解释,但是最初的红鹿接受完那场电击死刑之后,他所分离出来的每一个人格都拥有自己的人格设定……还有特殊的能力。这种能力是强大的,但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它们的存在会让这具依然属于人类的身体产生很大的负担。在芙格看来,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红鹿才会将这些人格分裂出来——为了承载这份古怪的,无法解释特殊能。
而当“共振”产生,人格们同时塞入狭小的意识表层,那种古怪的特殊能力相互挤压,很有可能会造成这具身体的崩溃。
这就是为什么芙格存在的缘故,他的个性让可以在其他人格形成共振时保持冷静,然后将那些该死而愚蠢的意识赶回到它们应该呆的地方。
当然,他也依然会受到伤害。
“滴答……”
芙格低下头,一滴嫣红的血迹出现在加尔文的背部。
芙格沉默地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一缕鲜血正从他的鼻孔里缓缓地涌了出来。
“真是麻烦。”
他冷淡地说。
加尔文背部的那滴血在重力的作用下沿着他背脊中间那条漂亮而优雅的线条缓缓下滑,芙格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几秒钟之后,他伸出手,用指尖抹去了那一抹血迹。
然后他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了加尔文的背上,一点一点向下抚摸,最后停腰后那一处完美的凹陷处。
除了那两道伤疤之外,加尔文的背简直可以用完美无缺来形容,他的皮肤紧绷,光滑,白皙,没有哪怕最细微的斑点或者瑕疵。
就像是一块刚抹上新鲜乳白色奶油的蛋糕,或者是被长久抚摸过的大理石雕像。
他的皮肤在芙格的掌心下散发出柔和的热度,那种光滑的触感就像是在要将芙格的手吸附住一样。
作为一名医生,芙格已经可以清楚地在自己的大脑中构建出加尔文皮肤下方的肌肉和骨骼的形态——就跟皮肤一样,他的肌肉,骨骼乃至血管的走向都完美地符合芙格的审美。
芙格的呼吸频率加快了一些。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停顿了大约几十秒的时间,随后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手从加尔文的身上拿开了。
他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给他自己的这具身体。然后他开始处理起加尔文背部的伤口,那两道伤疤已经开始发炎并且有轻微的溃烂。
芙格在伤疤上敷上了那种他自制的药膏,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那两道伤口的红肿消退了下去。
“唔……”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细小的鼻音,他的身体动了动,脸上的神色变得放松了下来。芙格看了他一眼,有那么一刻,这位总是面无表情的医生显得柔软和温暖。
他慢慢地将加尔文抱到了二楼的卧室,他细心地为沉睡中的男人整理好了一切。加尔文的身体现在陷在柔软的被褥里,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气息平稳。
芙格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离开了房间——甚至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意味。
当他下楼的时候,围绕在他身边的空气中已经逐渐浮现出了金属的气味。
【混蛋。】
尖锐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迸发开来。
【你这个无耻卑鄙的强盗!】
是维吉利,他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怨毒。
芙格经过走廊,客厅,走向厨房,在这期间他经过的每一样家具的金属配件表面都浮现出了无比扭曲的人影——而那个人影正在朝着咆哮。
【你竟然敢把我挤出去——你竟然敢——】
“我需要保护好他。”
芙格轻轻地说道。
【你只是想独占他,你这个恶心的伪君子,你这个臭虫……】
“你有些兴奋过头了,在看到他的时候,你脑子里的那些东西……”芙格拉开了橱柜,从里头找出了咖啡豆和虹吸咖啡壶。
他将打火机放在流理台上,用一把银制的小剪刀细心地修剪着酒精灯的灯芯,直到那根棉制的灯芯头变成完美的椭圆状。
“只要我晚出现一点儿,你就快要得逞了。”芙格继续用那种平静的语调同脑海中的维吉利说道,“你差点儿强奸他,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从药箱里拿出来的是什么——唔——”
芙格忽然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把剪刀在他左手的控制下完美地刺穿了右手的手掌。
鲜血喷涌而出。
很显然,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即便是维吉利也能在被挤出去的情况下控制他的一只手。
“……你得记得清理厨房。”
芙格接上了自己之前没说完的话。
【你碰了他,你竟然敢碰了他——】
“我本来应该跟你谈一谈红鹿的事情,但是看现在的情况或许我们应该把谈话移到你可以冷静下来的时候。”
芙格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点燃了酒精灯。淡蓝色的火焰轻微地颤抖着,芙格将掌心中的剪刀抽了出来,随后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放到了火焰上方。
他的皮肤在火焰中迅速的起泡,变黑,那深红色的血液在火焰的催化下散发出了浓烈的香气,一些灰色的粉末从干涸的血迹中簌簌落下,延绵成线,然后那一条条灰线在那香气中活物一般蠕动了起来。
芙格低下头,凑近了那些蠕动着灰线。
“伊莫金·佩因,我需要更多关于他的资料。”
那些线剧烈地颤抖着,随后沿着橱柜的缝隙窜入了阴影之中,迅速地消失不见了。
第64章
「我们却是天上的国民,并且等候救主,就是主耶稣基督,从天上降临。他要按着那能叫万有归服自己的大能,将我们这卑贱的身体改变形状,和他自己荣耀的身体相似。」
——腓立比书 ·20-21
加尔文在梦里醒了过来。
这是一个很滑稽的说法,但是却是在描述他所面对的现实——他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是醒着的,但同时也非常清楚他正在一个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