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文眉心中的皱纹加深了。
他捡起了那枚十字架,很快就认出来这就是之前他在艾扎克的储物柜里发现的那一枚……
原来我并没有将它丢掉吗?
加尔文有些困惑地想道。
当时的情况太过于紧张,现在他已经完全记不起当时的具体状况了——也许就是在无意识中,顺手将十字架放放在了衣服的某个角落,而这个时候恰好掉出来了吧?
加尔文将那枚十字架放在自己的掌心。
跟他极其厌恶的那种钉天使的十字架不同的是,这枚十字架形状非常简单,两根扁形的黄铜长方形相互交叉,在较长的一段有一个小小的洞口。
之前那张纸条就是被挂在这里的。
加尔文又看了看这枚十字架,他隐约可以感到有些不太对劲,但是却并未深思。
他顺手将那枚十字架扔进了洗手间内的垃圾桶。
然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戴维变得青白的脸上。
他拍了拍戴维的脸,将他摆出了一个更加痛苦的姿势,随后他扭开门冲了出去——
“有人吗?有人吗——上帝啊——这里有人需要帮助——”
他尖叫了起来。
第79章
候车室里的人群因为这场意外而产生了骚动。
有人快速地聚拢过来,其中包括两名工作人员。
“发生什么了?”
“老天,他怎么了?”
……
加尔文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恐和茫然。
“他忽然之间晕倒了!”他叫喊道。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和戴维这幅衣冠不整的模样,有人冲着他们两人挑了挑眉毛。
加尔文看到有一名降临派的成员极为厌恶地盯着他,将怀中的十字架拿了出来在嘴唇旁边贴了一下,就好像要接着那枚十字架净化空气一样。
加尔文低下了头,他看上去傻乎乎的,满身都流淌着手足无措的笨拙气息。
在一片嘈杂中,一名工作人员叫了救护车。
加尔文让戴维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看上去对这个大个子充满关怀,而实际上他只是将手贴在戴维的颈动脉处,感受着后者身体的脉动。
戴维的心跳有些微弱但是很平稳,加尔文知道他只是因为缺氧而昏迷了过去——他得确保戴维在上救护车之前一直保持这幅模样,这就意味着若是戴维有苏醒的迹象,他可能还得在给对方来上一次。
加尔文衷心希望事情不要像是那样发展,毕竟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他很可能在这一次把戴维弄去见上帝……不过让加尔文感到微微有些不安的是,在想到这个可怕后果时候他的心情竟然还是非常平静的。
大概是因为戴维当时的眼神吧?加尔文低头凝视着向一边偏过去的脸想道。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戴维的鼻子有点太大,脸颊也有些膨胀,那种进行修饰后产生的英俊错觉消失了,现在的戴维看上去就像有问题的公猪崽子,加尔文光是看到他的脸都觉得有些恶心。
在纷乱中,加尔文莫名地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在青春期的后半段,加尔文有点害怕霍尔顿医生。他非常的敬爱那位充当了他父亲的男人,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感到困扰和恐惧。霍尔顿医生总是告诉他,他得学会原谅那些伤害他的的人……
“原谅他们代表原谅你自己,加尔文,不要被你内心的那只魔鬼所控制。”
加尔文还记得霍尔顿医生的话。
他一直努力想要做到这一点,但事实上这很难,而他从未真正的做到原谅——事实上,他一天比一天更加愤怒和憎恨。
加尔文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抵着戴维动脉的那两根手指。
没有过多久,救护车便到了。
有人冲下来将戴维抬了出去,加尔文立刻跟了上去,他显得失魂落魄,忧心忡忡。
候车厅里的人目送着他的离开,降临派的监视人员揉了揉太阳穴,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彼此都很犹豫是否需要对那个年轻人进行更深层次的追踪。不过在几秒钟的思考之后,其中一人隐秘地摇了摇头。
“我可不认为一个会跟男人在厕所里乱搞的贱货会是我们要找的人。”
在坐回座位之后,他将手中的报纸摊开来,冲着背对着自己,坐在另一排的同仁说道。
“我想你说的没错。”
他的同事,就是那名企图靠十字架来抵御被同性恋污染的空气的男人低声说。他们同时因为脑海里浮现出的那一幕亲密画面厌恶地吸了一口气。
几分钟后,从入口处进来了另外一名年轻人,降临派的视线紧紧地贴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而与此同时,加尔文尾随着救护人员出了车站,救护车就停在路边上,而在救护人员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戴维身上的时候,他在经过另外一辆汽车时候一个晃身转到了车的另一边。
他微微躬身,接着车子的遮挡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露出了另外一边的棒球服,随后他扯下了自己的假发,金色的长发散落下来,他迅速地用手腕上的皮筋将头发扎在了脑后,然后从口袋里抽出了墨镜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先生,请问你知道患者的姓名——”
救护人员偏过头朝着印象中一直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开口问话。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截然而止了——他的身后是嘈杂而脏乱的街道,人们耸着肩膀快速地来来往往,每个人看上去都一脸紧绷。而那个看上去柔弱又无措的男人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救护人员困惑的视线从街道的这头扫到那头,而那名已经拐过街角的金发街头小混混,并没有引起他的任何注意力。
——
加尔文沿着光秃秃的水泥街道快速前行。
这片区域的治安算得上是十分糟糕,而他在情急之下做出的伪装,一名白人混混,在这个区域可算不上是安全。然而在匆匆走过两个街区后,加尔文就不得不转身钻入一条充满恶臭的小巷停住了脚步。
他用手撑着墙壁,猛地弯下身去发出了几声呕吐声。从之前就一直都没有消散的恶心感随着快速步行时升高的体温变得越来越浓厚,可到最后加尔文也根本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
他已经将近二十个小时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加尔文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正在快速地变得虚弱,他感到头痛和恶心,视野正在变得昏暗——而相对的,太阳却变得那样的耀眼。
阳光下的水泥地面反射着白色,那些走过街道的人们就像是没戴眼镜看的3D电影里的人物一样,轮廓上浮现出了重影。
戴维在兴奋中留在加尔文肩膀上的那个咬痕在之前还没有任何感觉的,但是现在加尔文却觉得那块地方简直是被人贴了一块烙铁,他的整个胳膊宛若同时浸泡在了硫酸和冰水之中,血管突突直跳,而手指已经没有了知觉。
加尔文猛地闭上眼睛,他慢慢地蹲在了堆积在墙边的垃圾旁边休息了片刻。几分钟后,他听到有警车尖叫着从街道那一头疾驰而过,应该是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但他还是立刻强行站了起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钱包。
那是一个跟戴维光鲜亮丽外表完全不符合的廉价帆布钱包,加尔文在他昏迷的时候从他口袋里拿出来的(还记得吗?他说过要教戴维一课)。
加尔文草草翻开了那只钱包,他抽出了里头全部的现金,一张驾照夹在钱包的夹层里。加尔文将那张卡片抽了出来,然后微微愣了愣。
驾照上的名字是伯尼·韦斯,年龄28岁,田纳西人。
加尔文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觉得事情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怪异起来,但是这一刻他的脑袋里像是放了一台大型割草机,根本没有办法进行任何思考。
因此加尔文就按照自己之前的预想,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了酒精棉球擦拭掉了帆布钱包内侧光滑处的指印,然后将钱包塞到了那些散发着恶臭的垃圾缝隙中去。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背的血管明显隆了起来。
老天,他真希望自己在逃亡的时候有带上他那些亲爱的止痛药。
加尔文摇摇晃晃地朝着小巷的另一边走去,他的思绪非常奇妙地化为了文字,就像是八十年代电影的字幕一样在他的脑袋里摇来摇去。
灰狗车站有人,机场应该也有,该死的狗杂种,降临派的狗杂种……
加尔文没有花多久就意识到自己哪怕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像是一只刚从坟墓里飘出来的新鬼。
地铁站也有降临派的人……
加尔文咬着自己的舌尖,疼痛让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现在已经打算完全放弃公共交通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降临派在所有的交通枢纽上都安插了监视者他都不会感到惊讶),但是他也不敢在洛杉矶城内继续逗留。
就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巨网长在他的头顶缓缓拢上来,加尔文必须花一点力气才能让自己不至于陷入恐慌之中。
在这种几乎快昏迷过去的情况中,加尔文拖着步子经过了一家快餐厅。这是那种老式的,像是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穿越过来,门口有着油漆成白色门廊的餐厅,巨大的霓虹灯架在窗户上,白天也亮着,只是显得灰扑扑的。加尔文透过模糊的玻璃窗在门外向内窥视了一瞬。
他有些犹豫是否应该进去。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了,然而这种老式的餐厅里,女招待可以从自己的十八岁干到八十岁,所有人都相互认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是理想的休息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推门离开了餐厅。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奇怪地看了一眼矗立在门口的加尔文,开门时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从门的缝隙中钻出来,与此同时,还有一段断断续续的新闻播报声也随之而出。
“……本台报道……骇人听闻的入室杀人案……受害者7人……”
第80章
“……警方尚未对这起谋杀案进行任何官方发布,但是根据本台记者收到的消息,七名受害者死状相当凄惨,而这种毫无人性的杀人手法让我们忍不住想起了多年前让整个美国笼罩在恐怖之中的连环杀手‘红鹿’……据悉,从多日前逃离之后,尽管警方在各州边界布下了严密的监察措施,‘红鹿’却依然没有泄露任何踪迹……我们是否有理由相信这起惨案的发生代表着‘红鹿’已经来到了天使之城?洛城警察局原定于在今日下午五点召开发布会……”
加尔文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进这家餐厅的。
当他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疲惫地坐在餐厅的沙发上,在他的斜对面,一台老式电视机颤颤巍巍地架在看上去并不牢靠的吧台上方,稍微有些褪色的屏幕中,新闻主持人的脸看上去就像是死人一样呈现出难看的青灰色。
新闻里并没有提到艾扎克,也没有提到他的名字,这让加尔文稍微安心了一点儿,然而那个女人嘴里不断重复的那个名字,“红鹿”,还是让加尔文感到有些焦躁。
他当然还记得自己的身后还有一位令人战栗的杀人者,同时也是他的倾慕者。当这名倾慕者与“红鹿”这个单词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恐惧和恶心在他的身体里开始涨潮。
不,也许这只是胡思乱想。
“红鹿”是一个连环杀人犯,但是他从未做出过屠杀,这不符合他的行事规则……
加尔文努力说服自己。但是那种不祥的预感依然像是影子一样紧紧地咬着他的脚后跟。
加尔文颤抖了一下,他的眼前再次冒起了黑烟,那种晕厥的前兆。因此他差点打翻了放在餐桌上的装饰花瓶,那里头插着一只塑料的玫瑰花。
大概是从教堂那里领来了救济物品吧,那只花瓶上写着“当止住怒气,离弃忿怒。不要心怀不平,以致作恶”(Refrain from anger and turn from wrath; do not fret-it leads only to evil.)的字样。加尔文盯着那行字撇了撇再叫,然后伸出手,将那只花瓶有字的一面转向了他看不见的方向。
整个餐厅里弥漫着薯条和油炸食品的香气,对于下午这个时间段来说,这家餐厅的用餐者并不算少——就跟加尔文之前的预想一样,客人们都已经上了年纪,看上去年龄最小的那位也超过了五十岁。他们的衣着倒是并不破旧,可是也能看出来并不时髦了,这代表他们的社会阶层并不高,不过,能够在这个时候悠闲地坐在餐厅里啜饮着廉价咖啡吃着薯条,证明他们也不是那种在社会低层挣扎过活的人。
加尔文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眼前来(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正在崩溃的边缘)他快速地扫视了餐厅一圈,在心里对所有活着的两脚生物做了评判。
客人们在这家餐厅都很放松,这一点也跟加尔文之前猜测的一模一样,他们毫无疑问都是这里的熟客,可能在这家餐厅他们能够比在阴暗狭小的家里感受到更多归属感和温暖。
加尔文僵硬地坐在这群人中间,就像是在一碗热汤中搁入了一颗石子,他显得格格不入。老人们毫无顾忌地回过头,窥视着加尔文的模样,加尔文眨了眨眼睛,他似乎听到了这群人在窃窃私语,但是当他集中精神之后,耳边却只有杯盘碰撞时的声音和新闻主播的播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