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放开你你可会把我杀了,我才没有那么愚蠢呢。”
因为暗自较劲,里德在说话时带上了轻微的喘息,而这让加尔文的感觉更加糟糕了。
“你如果不愚蠢的话,最开始就不应该打我的注意。”
加尔文说,他观察着里德的脖子,牙齿微微发痒。
他的老师们告诉过他,人类的牙齿其实也是颇为好用的武器之一——
而就在这个时候,里德忽然开口了。
“你的身边有非常邪恶的力量。你之所以现在还在这里,是因为有是死者的灵魂正在保护你,让我看看……我想他应该是你的长辈,你的亲人。”
加尔文挣扎的力量在里德的这句话后不自觉地松弛了一瞬。
而里德继续说了下去。
“你身上还残留着一种很浓的气息,我在街上看到你的时候,你的身上带着非人间的味道,你刚闯入了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区域,然后又被放了出来。”
加尔文的挣扎这次是真的停住了。
他的心跳加快了。
那间奇怪的餐厅还有餐厅门口处坐着的那个酷似霍尔顿医生的老人,还有他在一个转身间就从一个市中心来到了风景优美的郊区富人区……
加尔文一瞬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他震惊地看着里德,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在胡言乱语还是……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身份?”
里德脸上的苦笑愈发浓重,他的呼吸吹拂着在加尔文的脸上。
“我不关心。”
加尔文说。
“你应该关心,真的,我能够帮助你,”里德伸出舌尖在鲜红的嘴唇上舔了舔,“芙格是医生,梅瑟是狗,而我……我是一名神秘主义学者——嗷——”
之前加尔文放松抵抗给了里德某种错觉,他也随之放松了对加尔文的禁锢。而现在,加尔文直接抽出手在里德的脸上来了一拳。
这位可怜的“占星师”惨叫了一声,瞬间放开了加尔文。
“我不喜欢有人靠我太近。“
加尔文揉着自己的手腕,冰冷地注视着因为疼痛而将脸皱成一团的里德。
“我也不太喜欢你的伪装。”
加尔文继续说。
里德藏在手掌后面的脸色骤然一冷,他的眼睛沉了下来,变成了一种相当阴沉的暗绿色。
“……虽然你一直努力地表现得轻浮而油嘴滑舌,但是你的演技实在是太拙劣了。”
加尔文抽出了自己腰间的枪,他的一只手端着枪对准了里德,而另一只手已经按上了大门的门把。
“你应该感谢维吉利,”加尔文轻声说,“不然你现在已经死了。”
里德慢吞吞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安静地站在加尔文的面前,脸上再也没有那种花花公子一般的微笑。
“你不会杀了我。因为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里德凝视着加尔文苍白的脸。
“告诉我,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真的只是想帮助你而已。”
“相信一个一直企图欺骗我的人会帮助我?我看上去有那么蠢吗,这位‘伊曼纽·史威登堡'先生?”
里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加尔文,但是那些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你真的不想知道一个答案吗?”
里德直直看着加尔文,他说。
加尔文沉默了。
一秒钟。
两秒钟。
三秒钟。
……
在短暂的僵持之后,加尔文的枪头一晃。
他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枪。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与里德对视着,一字一句地缓慢开口道。
里德的眼睛刹那间变得宛若墓地里的鬼火般莹莹发亮。
第85章
“我知道什么?这取决于你遇到了什么。”里德说道,他的脸色在这一刻看上去显得有些严厉,“加尔文,你得先告诉我,你遇到的那些事情?”
“你现在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骗子了。”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轻声嘟囔道。
在决定相信里德之后,他的心情却奇异地放松了许多。
他慢慢走回了沙发,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他端起茶几上的可乐一口气喝了下去。冰块已经完全融化了,没有气的可乐喝起来像是某种酸酸甜甜的咳嗽药水。
加尔文拿出钱包里那张泛黄的收据递给了里德。
他告诉了对方关于那间餐厅的一切,那里头汉堡夹着的溢满起司饱含肉汁的肉块,在枫糖中闪闪发亮的金色松饼,哦,对了,还有冰可乐。
他告诉他那个酷似霍尔顿医生的背影,以及在一秒钟之类的时空挪移,钱包里夹着的那张发黄的收据。
“……顺便说,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惹上了降临派,一个大麻烦。”
加尔文在最后补充道。
有那么一秒钟他差点把自己在红胡子房子里度过的那个晚上也告诉对方了,他的拳头在无意识中握得紧紧的,指甲深深地掐在手心里。
谢天谢地的是,他的理智在这个时候尚且还能运转,他在最后关头咬住了舌尖,将那个夜晚含糊地带了过去。不过,他还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话语里有漏洞,坐在沙发另一头的里德眼神深邃,看上去似乎察觉到了某些端倪。这位诡异而让人忍不住心生防备的神秘主义者眼神里有一种让加尔文神经紧绷的东西,但是当他仔细观察对方时,那对漂亮的绿眼睛里却只有纯净的关切和怜爱。
“你当时很疲惫,而且精神状态相当糟糕。”里德缓慢地开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比维吉利更加低沉,是那种适合用来催眠歇斯底里的贵妇人的声音——加尔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他凝望着里德,撇了撇嘴角。
“我想这个不需要你来重复。”他说。
“有两种解释,你可以自行选择其中的一个。”里德并没有在意加尔文带刺的话语,他肃穆而苍白的面孔在这一刻完美地符合了世人对装神弄鬼的神秘主义者的刻板设想,“第一个解释,你当时很有可能已经睡着了……嘿,别露出那种表情,我是说真的。你可能确实进了一间餐厅,在那里你吃了一顿不错的午餐,可乐和松饼中的糖分进入你的血液,让你的血糖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大幅度上升,而这会让你的身体迅速进入困倦状态。考虑到你当时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觉,这种困倦无疑是无法抵挡的!”
“但是,你的意志在顽强的抵抗这种困倦,因为你知道在这种毫无防备的环境睡过去只会让你自己陷入到危险中去,你当时已经吓坏了不是吗?在这种对抗下,你的表层意识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陷入了睡眠中,但是你的深层意识,我更喜欢说‘本能’,却支撑着你继续逃亡——实际上你是醒着的,你只是因为太疲倦,忘记了那段时间的事情。不要觉得这种事情很离奇,问问那些正在努力补上一整个学习课外作业的大学生,这很常见。”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他瞪着里德,视线中的温度再一次下降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可不像是神秘主义者会说出来的。”
里德耸了耸肩:“很多恐怖得让你没法入睡的灵异事件背后都一个让你啼笑皆非的答案。这毕竟是一个科学的时代。”
加尔文差点对他翻了一个白眼。
“好吧,那么你可以告诉我第二个解释是什么了。”
他并不期待地开口问道——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并不喜欢里德的解释,因为这简直让他的慌乱显得格外可笑。顺便说,里德在他心目中愈发地像是一个不入流的花言巧语者,一个拙劣的骗子。
真是奇怪,为什么他会相信这个人呢?加尔文听到自己心中的那个声音无奈地质问自己。
加尔文没法给那个理智的自己一个答案。
大概是因为里德的身上确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牵引着他的神经吧……加尔文的直觉告诉他,里德的真实面目始终没有展现出来,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被掩饰得很深的气息。加尔文总觉得他是危险的,但是另一面,他也可以察觉出里德对他的那种深沉的守护之心。
就像是狂信徒对他的神一样——盲目,灼热,失去理智的憧憬和爱护。当然,这些更加细致的情感,是现在的加尔文尚未完全理解的。
在此时此刻,窝在维吉利舒适宽大的沙发里,他尚且只是在因为自己对里德的那种矛盾感觉而感到疑惑不安。
“……天堂的投影。”
里德嘟囔道,他的声音比之前更轻了。加尔文情不自禁地把身体往他那边靠了靠,才能听清楚他倒地说了些什么。
“什么?”
“天堂的意识投影。或者说,来自亡者的守护……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事件。”里德俯过身,话语变得流畅起来,“从1802年以来,天使城有17名神父向上级报告过他们曾经遇到过怪事。当时他们通常都处于一种非常艰难的处境中:克莱门廷·罗尔克利夫神父得了严重的非洲热,在他那个年代,这是一种致死率达到百分之九十的绝症……帮助他的是他死去已久的妻子,根据记载,那位妇人从门外款款走来,坐在他的床头喂他服下了一剂“闪着黄金颜色的药剂”,当莱门廷·罗尔克利夫神父醒来之后,他的热症有了大幅度的好转,之后一名好友为他带来了某种特效药,他被治愈了。
“劳伦斯·昂普尔比,他是一个农民,记录是神父代为记载的,他的农场被郊狼肆虐,两个女儿都被叼走并且被残忍地咬死,而他也即将破产,他在前往黑石岩的时候……忘了说黑石岩是当时的一个自杀圣地……他无意间闯入了一片极美的花园,他在那里得到了来自上等人的款待,那些人的安慰治愈了他的心,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一切都宛然若梦,他的衣摆上却别着一只玫瑰,哦,当时正是冬天。第二年,他的农场大丰收,而他的妻子为他产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婴。他声称那座花园里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他得了他们的庇护。”
“接下来是查丽蒂·丹皮尔,她的事情也是神父代为记载的,她在担任一户富裕人家的家庭教师时遭遇到了相当不好的对待,十个月后,她躲在农场的马厩里生下了一个父亲不详的男婴。她出生于一个相当严格的清教徒家庭,在这件事情发生后,她的父母决定代替上帝对她进行私刑,简单地来说就是用一根牵牛用的绳子将她吊死在自己家的庄园里,你知道在那个年代没有人会追问这种事情。幸运的是,她的两位姐姐掩护着她一路出逃。她们几乎就快要被抓到了,但是在这个时候,一位英俊的军官出现了,他带着她们逃离了来自父母的追赶,而他看上去酷似查丽蒂两年前死在战场上的未婚夫。”
“这些听上去都像是都市怪谈……”
“唔,没错,这是理所当然的。”里德微笑了起来,“不过我还处理过一起类似的事情,那很无聊,不过,在那个人身上,之前那些人的记录里提到的一些细节却得到了验证:那就是当他们从那个奇怪的地方或者是奇怪的人身边离开之后,他们的衣服上会残留些许很细碎的金粉一样的东西。”
加尔文顺着里德的视线望向自己的衣袖。
一缕阳光正好落在加尔文的身上,他的衣服上还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竟然真的有一层细细的,如果不仔细观察就完全看不出来的金色粉末。
“这是——”
加尔文戒备地瞪着自己的衣袖,脑子里拼命搜索着可以解释这一幕的其他缘由。
里德从喉咙里发出的低沉笑声如同羽毛一般落在他的耳朵里。
“还有一个证据就是,这些粉末会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类似没药和乳香的气味……”
在加尔文还没有反映过来的时候,里德已经握住了加尔文的手。
他滚烫的指尖落在了加尔文冰冷的手腕上,像是古代的骑士对尊贵女士执吻手礼那样,他将加尔文的手抬起来,随后微微低头,在后者的手背上若有若无地嗅了一下。
而在加尔文差点跳起来重新给他一拳的时候,他抢先摆出了若无其事的模样,将加尔文的手推过去。
“虽然现在气味已经很淡了,但是我想你应该能闻到那种味道。”
他镇定地说道。
加尔文的身体一僵,他惊疑不定地瞪了里德一眼,一边觉得这家伙的可疑程度再次上升,一边却又不由自主地按照里德的说法,在自己的手背闻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