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加尔文在里德眼前挥了挥手,后者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液,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
“一切正常吗?”加尔文微微蹙起眉头问。
“唔,我想我只是有些精神紧张,你知道我之前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里德掩饰性地掏出了手机看了看时间,“那女人大概能好好睡到明天,也许我们现在应该出去‘看看’。”
“伊莎在教堂里。”
加尔文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到了女孩的身上。之前萦绕在他身边的,那种细微的轻松感如同烟雾一般瞬间消失,他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
“别担心,我们会想办法救出那个孩子的。”
里德将已经变成小小一团的可乐瓶扔进垃圾桶,镇定地说道。
——
然而事情并没有加尔文想的那么轻松。
当然,加尔文从来都么没有觉得这件事情会是简单的——但是他也没有想到降临派对教堂周围有如此严密的安保计划。实际上,整个天使镇似乎都处于降临派的强势控制之下。坐在车上缓缓驶入小镇时,加尔文看到的是热闹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配合着那种欢乐的气息,这个所谓的游行会看上去好像与全国各地的各种普通节日庆典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当加尔文在傍晚金色的阳光中走向那些人群时,那种冰冷的感觉宛若冰锥般刺过他的身体,也刺过了他对这个庆典那过于美好的设想。到处都是布道和诵唱活动,人们分为无数个小团体簇拥在各个牧师的旁边,宛若奴隶对待自己主人那样对牧师们言听计从。每段布道停止之后,人群便自发地鼓掌和欢笑,一些人因为过度的激动而流下了眼泪。没有庆典应该有的音乐小吃和表演,只有无尽的,人为制造的个人崇拜。之前在有牧师在看到莉儿那张带有金色十字架的贴纸会后做出了鞠躬的举动——当时加尔文和里德尚未察觉到什么,但是当他们在人群中露出自己手上的印章图案时,普通信徒却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膜拜。他们远远地便会朝着加尔文和里德行礼。在那种充满了尊敬和羡慕的目光下,加尔文却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发冷。那种强烈的阶级感让他产生了奇妙的错觉,他似乎并不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美国,而是回到了百年前的中世纪。
显然莉儿的自豪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越是表现出狂热和虔诚,就越是可能从普通教徒中脱颖而出。封闭的环境外加系统性的布道,接下来降临派在信徒中人为制造出了地位差异,并且通过洗脑加固这种地位上的阶级感和优越感……”里德撇了撇嘴角,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不得不说是非常聪明的做法。即便是再理智的人,当身处于这种大环境之中也会在潜意识里追逐更高的地位和权利,没有多久他们便会自愿地变成了狂信徒。”
加尔文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信徒们因为狂喜而变得通红的脸颊,他没有说话,因为他正在担心自己一旦开口便会呕吐出来。
而即便是借助着莉儿带给他们两人那带有特殊地位的印章,加尔文和里德最终也没能成功地进入教堂救出伊莎。
在靠近教堂周围几百米的地方却被划出了明显的边界,在这头是喧闹的信徒人群,而那边却空空荡荡,仅有几名黑袍牧师缓慢地来回走动巡视。那些牧师身上的十字架和吊坠的数量更多,也更加显眼。
没有人跨越那道边界,似乎他们已经自认为自己没有权利踏上那一小块碧绿的草坪。
拥挤的人群与空旷的草地,喷泉还有金碧辉煌的教堂本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在这对比之下,那座矗立在草坪尽头的建筑物愈发显得神圣而不可侵犯。
加尔文和里德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教堂的门口,便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沉默地离开了那里。
“我们不可能进去。”
加尔文说。
“问题不在于守卫的牧师……而在于信徒,所有的信徒的眼睛都盯着教堂。”这让潜入几乎变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相比起已经有些焦躁起来的加尔文,里德一如既往地平静。
他们已经回到了那间印度人开的旅店,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里德伸手按住了加尔文的肩膀了,他的掌心可以感受到加尔文温热的皮肤和皮肤下方凸起的骨头。
里德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然而我们确实是幸运的,”里德的嗓音里染上了些许沙哑,“我们有莉儿。”
“莉儿?”
加尔文看着里德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只需要走两步就看到狭小房间里那张乏味的双人床。
双人床上空无一人。
第104章
加尔文的呼吸一滞。
而就在这个时候,里德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前推了几步,随后加尔文才看到莉儿的双手还在自己的胸口,蜷缩成了婴儿的姿势,眼睛紧闭地躺在地上那张肮脏的床垫上。
“哦,老天。”
加尔文缓慢地吐出憋在胸口的那口气,他揉了揉眉心看向里德。
“老实说,这可算不上绅士。”
他说。
里德耸了耸肩:“只是为了安全而已,谁知道这种鬼地方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那些电影里不是经常出现踢开门后直接向床上扫射的情节——”
“你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打断了里德的推托之词。
里德发出了一声轻笑,他回过身将门锁反锁住,随后上前顺手接过了加尔文的背包。
“嘶——”
拉链被拉开的声音响起来。
里德比加尔文本人还要轻松地从袋子里掏出了那些瓶瓶罐罐放在了双人床的床沿——粉底,阴影,胶水,仿真皮质的硅胶泥……
“是啊,就好像你也不喜欢她一样……恕我直言,我觉得这个教派里的人都有点儿……”里德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处转了转。
“这种话从一个神秘学爱好者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荒谬。”
加尔文叹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反驳他。在里德翻弄他的化妆品时,他打开了莉儿的行李包。
一次性的牙刷,沐浴用品,庖疹药膏……简陋的随身用品中,那件华美的黑色晚礼服就像是落入贫民窟的公主一样显眼。
晚礼服有着显而易见的昂贵身价,丝绸的面料冰凉而柔软,漆黑宛若夜空一般布料随着光线的流转而闪现出金沙一般的光点,那美妙的裙摆在加尔文的指尖如同流水般的垂坠下来。
“哇哦。”
里德探头过来,在看到裙子后他发出了响亮的咂舌声。他熟练地在那堆繁复的布料中翻出了一张用银色丝线牵着的价格标签。
那上面数字对于加尔文这个阶层的人来说有点儿怵目惊心。
“我都要为她感到抱歉了,从这条裙子看来她真的对那个合唱非常重视。”
一边说着,里德一边若无其事地弄掉了价格标签。
这个举动让加尔文的眉头跳了跳。
里德摊开手无奈地笑了笑:“别担心……我知道这姑娘还想着用完以后把把裙子退回去,但是,她想得太简单了,看看这布料……”
里德伸出手指,轻轻滑过搭在加尔文胳膊上的裙子。加尔文手肘上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隔着裙子那细密光滑的布料,里德温热的指尖就像是直接爱抚着他的皮肤。
“看,”在注意到加尔文在那一瞬间泄露出来的僵硬表情,里德的眼睛眯了眯,一个小小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这种布料的特性注定了让人没法藏起标签,事实上他家今年的走秀所有的模特都只能真空上场,因为哪怕是最隐蔽的内衣都会留下痕迹……”
加尔文没开口,然而看着认真分析着布料的里德,他的眼底还是透露出了些许的茫然。
注意到这点的里德停住了话头,他从加尔文的手中扯过了那条裙子并且在空中展开。
“算了,之后我会帮她付这笔钱的,”他轻声说,“毕竟待会要穿这条裙子的人是你。”
加尔文表情有些凝滞。
当然,他早就知道这一点——在教堂前交换视线的那一刻,不,正确地说,当他们坐上莉儿的车潜入天使镇的时候,他就已经有预感自己需要利用莉儿的身份进行掩护。
可是,当这个决定真实地来到他的面前时,他还是感到了微妙的尴尬。尤其是在里德强调了几次这条裙子的特殊性质之后……
“不要告诉我我也……”
“没错。”
“这会是很大的问题,我的意思是,胸口还有我两腿间属于男人的那个玩意,如果这条裙子连一张小标签都隐藏不了的话,它就更加没法掩饰我的性别……我们得换条裙子。”
加尔文飞快地说道。
不过里德却显得非常坚持,毕竟在这样一个鬼地方想要不为人知地再弄条晚礼服过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这个小镇上不可能有高级成衣店,我们也无从得知除了莉儿之外还有谁会参加咏唱……”里德喋喋不休地列举出各种理由好说服加尔文穿上这条裙子,“……至于你说的那些问题,我发誓,那是可以解决的。”
他从那些瓶瓶罐罐里找出了那瓶半透明的液体,那是一瓶胶水,普通的姑娘们会这种玩意给自己黏出双眼皮和假睫毛,而加尔文会在某些特殊场合用它来给自己黏上假胡子。
“解决?”加尔文警惕地看着里德手中的玩意,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里德微笑时眯起的眼睛里闪现出了一种让加尔文感到不妙的强烈光芒。
“是的,你的身体非常完美……我希望你不要把我这段话认为是对你的骚扰,但是,你得承认,你的身体是完美的……而‘完美’到了这个程度,这种美妙本身就超越了性别。”
里德的声音压低了。
加尔文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暴露在空气中的后颈窜过一阵战栗。里德没有碰触他,这点毋庸置疑,但在这一刻,加尔文可以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感觉。里德正在视线勾勒他的身体——哪怕加尔文明明还穿着衣服,在那种视线下他还是莫名有一种赤身裸体的感觉。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响起了一声警报,他眨了一下眼,随即冷冷地看向里德,没有显示出哪怕一丁点的退缩。
不过几乎是在加尔文表现出不满的瞬间,里德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抖了抖手上的裙子,然后将那昂贵的布料扔回给加尔文。
“这条裙子正好是你的号码,相信我,这条裙子对于你来说是正好的,至于下半身的问题……在掌握了技巧之后也不是什么大麻烦。”
他朝着加尔文晃了晃手中的胶水。
——
一个小时后——
加尔文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才做好自我的心理建设。
他脸色铁青地握上了浴室的把手,犹豫了一会儿才强迫自己推开那扇门走出浴室。
晚礼服冰凉的布料在他移动时候轻柔地滑过他的皮肤,那种细致的触感就像是按摩浴缸里的水流一样,强烈的不适应感让加尔文觉得自己每一个动作都僵硬得像是机器人。
出去的时候里德正弓着腰埋头调配着加尔文接下来要用的染剂,这是待会用来给加尔文的假发上色用的,听到浴室门被打开时发出的“嘎吱”声,里德在那些粘稠的红色浆水总又加了一些粉末,然后才抬起头。
“怎么样?其实操作起来并不难不是吗——”
他在看到加尔文现在的模样之后,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里有一小刻的静默。
加尔文必须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就这样后退回浴室,然后撕下他身上这条该死的晚礼服裙让这个荒谬的计划见鬼去吧。
“就像是你说的,”不过加尔文的好胜心还是让他在里德的注视下维持了最后的冷静,“你确实说的没错,我能穿上这条裙子。”
他干巴巴地开口。
“……”
里德微微张着嘴,却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他脖子两侧的血管清晰地凸了出来。
加尔文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是多么的……完美。
里德痛恨自己这一刻大脑中词汇的贫乏。
当然,事实上他这个时候大脑已经陷入了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