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为期一周的展览会甫一结束，关于大型娱乐派对的内幕便登上了新闻头条。有人从中做了工作，真正博人眼球的照片没有刊登，不过文字报道则写得面面俱到、有声有色。参加派对的人占据了国内富豪圈的半壁江山，性 交易成交额远超于豪车、游艇的成交额，选美冠军在邮轮上净赚几百万……以这些内容为标题的新闻一夜之间全网皆是，更有好几位大牌明星和常在媒体露脸的企业家以桃 色新闻的形式亮相在新闻通稿里。

　　林世安登船的照片同样出现在通稿中，尽管他中途被吴骁盈安排的游艇捞走了，可回到家中，已是百口莫辩。

　　说来奇怪，他明明百口莫辩，怎么昨天又交了一个新女友？

　　去往林世安宅邸的路上，吴骁盈百思不得其解。

　　想到自己接连两次约炮失败的经历，吴骁盈只能承认自己在人际交往方面的确远不如林世安。

　　吴骁盈这回是自己开车前往酒店和大学生见面，只因他不想在结束以后，还让司机特地来捎他回家。可没想到居然演变成现在的情况，他更庆幸是自己开车来了。

　　到底要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合拍的炮友？吴骁盈想起带自己跨过这道坎的广告模特，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叫什么了。

　　也是，四个月，小半年都过去了。吴骁盈和他约时是寒冬腊月，现在，柳絮都吹没了，夏天也快到了。

　　到了林世安家，吴骁盈受到林妈妈的热情款待，保养得看不出岁月痕迹的夫人拉着吴骁盈的手，冲他唉声叹气，直说自己的儿子若是有他一半懂事就好了，也不至于给家里惹那么多茬子。

　　吴骁盈向来难以接受女性如此夸张的热情——他的侄女除外，面对林妈妈的夸奖和问候，他只能尴尬地傻笑。奈何他的笑看在长辈眼中，反而成了知书达理的腼腆，又夸他斯斯文文，不像林世杰，整天大大咧咧。

　　“你就冲着这副好皮囊使劲儿夸吧！”林世安换上外套，“他就仗着这副老实人的皮相骗人，其实背地里做的事比我还见不得人呢！”

　　吴骁盈闻言皱眉，古怪地看他，眼神道：你还要不要出门了？

　　林世安立刻改了嘴脸，咧嘴笑道：“行了行了，我要带你的‘宝贝儿子’出门了。改天再夸吧！”

　　林妈妈冲他丢一个抱枕，笑骂道：“这死没良心的！”她转而冲吴骁盈微笑道，“出去小心点，帮我看好他。别让他和不三不四的人在一块儿。”

　　“哎哟，我的亲娘哎！我都三十多岁人了！”林世安看妈妈要说话，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冲吴骁盈挤眉弄眼，“走了！”

　　吴骁盈马上起身向林妈妈道别。

　　两人才出门，林世安立即眉飞色舞地打探：“哎，怎么样？大学生。”

　　“没怎么样，让他先回去了。”吴骁盈等他上车，问，“去哪里？”

　　“‘春色’。”他挑眉道。

　　“那不是gay吧吗？”吴骁盈古怪地看他，“你不是交了个女朋友？”

　　林世安满不在乎地挥手，道：“内心，内心是个小姑娘。”

　　吴骁盈语塞，半晌，又问：“你什么时候弯了？”印象当中，他好像没有经历过林世安的出柜。

　　“哎，是男是女，重要吗？爱，爱最重要！”他挥舞拳头的样子，像是正在进行一场宣讲。

　　吴骁盈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说他，干脆不说了。

　　不料，他打算放过林世安，林世安却没计划放过他，仍问：“是我打扰你俩的好事了？照片有没有，我看看？”

　　“没有。”提起那个大学生，吴骁盈就心烦。花钱做这种交易，当然是为了图个爽，面对那副宁死不屈的刚烈形象，吴骁盈别说爽，连硬都硬不起来了。他忍不住抱怨道：“压根没准备好就来了，衣服包得严严实实，好像我要非礼他似的。”

　　林世安扑哧笑了，问：“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吴骁盈烦躁地喊道。

　　林世安依然笑着，双手枕在脑后，感慨道：“不过，没想到这世道还有这种大学生？哎，在‘春色’，投怀送抱的高中生多了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办张假身份证花多少钱，能让这些小屁孩到处浪！我看你，还是中规中矩地找个艺校的学生算啦，或者上网看看翻翻明星榜，多好的人物谱。这两年选秀节目又火了，长得好看的人，海选、五百进两百、两百进一百，有多没少。”

　　吴骁盈不想承认自己已经找过一个明星了，就在大学生以前。那次他的身体虽然释放了，但心理上完全没有任何高潮。事后他回想，反而有一种自己被对方强上的感觉。

　　那是从展览会回来后不久。由于媒体记者的通稿轰炸，那段时间整个网络的关注度几乎全落在那个派对上。吴骁盈因为没有上船，逃过一劫，琢磨着既然没人顾得上留意他，索性找个明星来解解闷好了。

　　正如林世安所说，他翻阅了明星榜，确认某个偶像明星和自己有着同样的性取向，只是没有公开后，让方磊着手去安排见面了。

　　见到那个明星时，吴骁盈又一次想起自己第一次约炮的对象。他想：如果一开始就能找到像这个流量偶像这么棒的，真不应该找那个模特。他真是不挑。

　　没想到，没多久，吴骁盈就后悔了。

　　因为这个明星到了床上，一改亲切爽朗的形象，浪得像只发 骚的小母狗。而且，不知为何，吴骁盈有种他想尽快完成工作的感觉。那晚一切都来得莫名其妙，吴骁盈如同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成了他泄 欲的工具。

　　因为这个明星最近真的很火，网上到处都是他的新闻，吴骁盈只要上网看见他，便回想起那晚他骑在自己身上一边摇晃一边浪 叫的样子，然后浑身不适。所以，吴骁盈有一段时间没上网了，也不怪乎会就此错过林世安交“新女友”的新闻。

　　吴骁盈原来以为自己找人约炮的事，是神不知鬼不觉，不料那天听方磊报那个明星的价格，才得知自己这档子事恐怕已经在圈内人尽皆知。

　　那时，他听见明星的报价，心里吓了一跳，问方磊：“上回找的那个模特，也是这个价？”

　　方磊讳莫如深地笑了笑，说：“当然不是。”

　　“哦……”吴骁盈想了想，觉得也是，毕竟两人光从外表看就有些差距，他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模特该给多少？他报的价？”

　　他微微一愣，尴尬地说：“这个……我向费总的助理打听了一番。”

　　总裁们有一个社交圈，助理们也有一个社交圈，听见这个答案，吴骁盈决定豁出去，于是约了那个明星。

　　于是有了后面不那么愉快的经历。

　　他果然还是不适合走这种“浪子”的路线吗？可是，最近公司又要收购一家网站，扩大规模，在拉美地区正式上线了，他哪里有时间谈恋爱？

　　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那个模特就好了，虽然长相和身材都比不上一线明星，演技也很差，不过约炮这种事，最重要的是在床上要合拍，不是吗？

第二章 不甘心（4）

　　转眼间，三月过了一半。

　　才刚刚过了这一半，层出不穷的爆炸性话题新闻已经比前两个月加起来更多。

　　先是发生在日晚邮轮上的聚众淫 乱事件，涉及诸多娱乐圈明星和名媛富豪，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在网上的热度经久不衰，直到现在王绪毅还能看见网友用“日晚”一词来简称“趁早日，别太晚”。

　　后来又发生Kazan的IR与领秀CFO的“温泉门”事件，这个事件当时一度抢占“日晚邮轮事件”热搜排行第一的位置，可王绪毅对IR为何物根本不了解，感觉这件事和自己很远，同时也没有兴趣，所以不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事。

　　再来就是这两天的“福克斯太子爷出柜”了，对于这条热搜，身为同性恋的王绪毅本着“看看又是谁和自己志同道合”的好奇，随便看了看。看完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名叫“林世安”的太子爷根本不是出柜，林世安用不耐烦地语气数落热议他的网友，说大家大惊小怪，宣称“爱最重要”，但王绪毅再查了查，发现这是个三天两头换对象的主儿，于是再懒得关心这位太子爷的恋情。

　　网上随处可见这样距离他太远的新闻，他偶尔想关心关心民生，关心关心发展，可又不免感到这些离自己更加遥远。

　　或许因为这些向来都离王绪毅太遥远了，所以，当某个被置了远景的新闻突然间拉近至他的面前，它所带来的冲击力才会变得无比之大。

　　三月过半，王绪毅想从纷纷扰扰的大人物信息中抽离，看看民间的“小打小闹”。

　　他看着年轻女子不肯让座，被老太太掌掴，事后得知女子已怀孕；看着刚转业的铁警与盗贼斗争，最后被盗贼捅死；看着男子过安检仪物品丢失，投诉机场无人受理……最终，他因为高中朋友圈里的一条信息，重新点开了第二条新闻。

　　之前由于看得太快，王绪毅只看了标题和第一段新闻，再次阅读这条新闻，他看见了那名铁警的照片。照片上这名警察的面容和王绪毅对他的最后印象有些出入，到底在部队里锻炼过，人看着比高中时有精神，更硬朗了。

　　就这么因公殉职了……王绪毅的心头顿时感到空落落的。死亡向来对他而言是非常遥远的事，现在突然得知一个自己曾经认识的同辈从这个世界上离开，他不禁为人世的无常感到茫然失措。

　　朋友圈的高中群组里提到此事，王绪毅的不少同学也在朋友圈里转发了这条消息。毕业将近十年，他从来不参与班集体的讨论，就连现在所在的这个群组，也是被人拉进来的。

　　可每个班级里都会有一两个在毕业多年以后依然十分热心的同学，他们很快组织起来，号召大家为这位老同学“送行”，提及这位同学家有瘫痪的六旬老母和尚读幼儿园的儿子，他们组织大家募捐，向这位同学的家人表达大家的心意。

　　负责统计募捐款项的同学一条接一条地往群里报数，谁捐了多少钱，清清楚楚。

　　王绪毅前一刻仍在为那位毕业后再无联系的同学伤感和遗憾，这一刻便被突如其来的安排弄得愣住。大家捐赠的数额不算太多，都是心意，齐刷刷的数字，全是统一的数额。

　　也是，这种时候好像大家都不方便“冒头”或“潜水”，捐多捐少，被其他人看在眼里总会有些过意不去。王绪毅和这个负责收钱的同学不熟，没有加对方为好友，想到为了捐钱加好友，以后未必会联系，他不禁犹豫了几秒钟。

　　最后他还是加了，加上后，故作亲切地寒暄两句，他总算把钱转了过去。

　　不多时，那位同学往群里发了与此前差不多的一句：王绪毅，500元。

　　混得好是500元，混得不好也是500元。在非洲当包工头的是500元，在老家卖猪肉的也是500元。看不出谁高谁低，王绪毅想，这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太客气了。明明这么客气，也依然选择在这时要为已逝去的同学“送行”，这是真的客气。

　　不知道那些出人头地的同学里，有没有一两位私下多送一些，当个深藏功与名的大善人，又不在老同学的面前显摆呢？

　　正这么想着，负责统计的同学又发了一句：傅文澜，500元。

　　两句之间没有别的发言，这是这几年来，王绪毅第一回 看见他和傅文澜的名字离得这么近。

　　他呆呆地盯着屏幕，直到聊天内容被新的发言刷新。

　　傅文澜也只捐500元吗？在王绪毅的想象中，他应该已经成为非常了不得的大人物了，而他无法把“大人物”和“500元”联系在一起。他点开群组成员的名单，找到傅文澜的头像，点击进去。

　　空白，傅文澜不对陌生人展示自己的朋友圈，页面上只有他的头像，还是系统自带的图案。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王绪毅回想了很久，最终只能结合那一年里发生过的事想起事情究竟发生在哪一年。

　　不过上一回试着查看傅文澜的消息，好像在不久以前。

　　那又是什么时候？王绪毅努力回想，答案浮现：他答应吴骁盈私人助理的第二天，好像是。

　　可是那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现在王绪毅对着这个空白的朋友圈展示页，想了想，再次打开schoolguy。

　　傅文澜有一条新的状态，在月初，是签到的状态。

　　他犹豫了一下，往自己的好友名单里找了又找，找到燕冠霖的头像，点击进入他的主页。

　　燕冠霖最新的一条状态写着：我没有狗狗了。o(╥﹏╥)o

　　那好像是一条陪伴他很多年的哈巴狗，王绪毅努了努嘴巴，看见评论的条数，不禁愣住。怎么这样的一条状态也能有几千条评论？他点开来看，更被其中的内容震惊了。

　　AAA：它是不愿意跟你为伍了吧？

　　BBB：像你这种人，不配拥有狗狗。

　　CC：怕什么？收了那么多钱，再买几条呗！

　　DDDD：没想到国工也出你这种人。

　　ACA：@DDDD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BXD：@DDDD 考国工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吗？出人头地不就是为了赚钱吗？

　　DCAD：国工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ABCD：你们这群唯学位论的，打脸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回事？王绪毅看得云里雾里，试图在这些评论当中找出一条能指明真相的，最终，他看见一条线索——

　　CAYB：秋山的水质如何？你们没有射在里面吧？

　　秋山温泉？想到这个，王绪毅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往搜索框里输入“秋山”、“燕冠霖”两个词，很快，搜索结果的页面里出现了王绪毅在上一周看见过的标题——Kazan的IR与领秀董事“温泉门”。

　　王绪毅怎样也想不到，燕冠霖竟然是这个事件的主角！

　　可是，王绪毅对他的印象还是傅文澜的师兄，傅文澜到律师事务所实习时，是燕冠霖带他。自从和傅文澜分手以后，王绪毅理所当然地认定他们俩在一起了。虽然五年已经过去，他的这个想法依然没有改变。

　　如果燕冠霖已经在不知何时成为上市公司的IR，那么傅文澜呢？还在析津吗？但Kazan的中国总部在静安，他们是异地了吗？

　　很奇怪，直到看见这种新闻，他竟然还认为他们在一起。

　　因为太难了……他无法从中断联系的五年里想象他们的故事，他只能像涉江的楚人，徒劳地根据船上刻的刀印寻找掉落的剑。

　　难道他们后来没有在一起吗？但是，王绪毅想：傅文澜是为了燕冠霖才离开他的，如果他们没有在一起，那么他又算什么？

　　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王绪毅也认为自己放下了。尽管他非常不甘心，可是世界上只有少数事情会因为个人的不甘心而改变，而他与傅文澜的感情不是其中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