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带你回家”普普通通的四个字为什么拼起来这么温暖,像严寒里骤然亮起的火柴,映在言逸的眸子里熠熠生辉。
“嗯,带我回家……”言逸牵住他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吻了吻陆上锦的指尖。
陆上锦低头吻他的眉心:“乖一点。”
他走了,空荡灰白的特护病房又剩下了言逸一个人。他拿出平时记事的笔记本和一支笔,翻到新的一页,记下四个字“带你回家”。
后边添了一个加号,写着“+112分”。
陆上锦每让他伤心一次,就在本子上减一分,满分一百,减到零,就不想再喜欢他了。
直到刚才,陆上锦的分数是负12。驾照都足够吊销了,可他还爱他。
一句回家就加满了从前伤的心。
言逸在洗手间的马桶沿趴了两个小时,才把胃里搅动的冰凉的草莓汁全部呕了出去。
胃里空着舒服些。
爬回被窝里,翻翻微博,无聊得把关注列表里所有不认识的人都取关了,从前不大会操作,关注了几百个乱七八糟的帐号。
取关了几十个以后,似乎触发了什么保护机制,每取关一个都得输入一次验证码。
言逸发着呆,一个一个地输入,等他回过神来,关注列表里就剩了一个原觅。
原来一个人可以无聊到这种地步。
原影帝的新剧上映了,一张华丽的古装剧海报里,黑衣佩双剑一脸冷淡,和另一个长相杀伤力很强的长发美艳alpha同站c位。
粉丝们嚎叫着截图抢热评,评论里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像发了语音一样震耳朵。
动态图里的美艳alpha低头亲吻原觅的额发,原觅抬起一双含水的无辜的小狗似的眸子,款款情深地望着对方。有点用力过猛,但那股婊劲儿还在。
刚刚陆上锦落在自己眉心的亲吻和这张图里差不多,完美迷人恰到好处地低头,像为了完成某种镜头效果一样敷衍而疏离。
言逸也发了一条评论:
“演技很棒。”
——
十分钟后,这条被破千的粉丝评论辱骂上了热评。
“现在黑粉已经隐藏得这么深了?八十八个人格是你吗?”
“内涵我们圆圆,你行你上,nmsl 爱心”
“桂圆们不要误伤,如果是新粉还请你控制一下,不要给圆圆招黑,谢谢。”
言逸:“……”
原觅还在片场,边补妆边刷微博,看见自己微博热评一条“演技很棒。”立刻眯起了眼睛。
再看id。
“怎么可以吃兔兔”。
原觅一股无名火挤到脖颈子里,压了一口胖大海强行顺下去,点开美团订了二斤辣兔头。
刚下完单,有个电话打进来。
确认了一下备注“夏总”,是惹不起的人。
“喂喂您好夏总。”原觅客气微笑,拿剧本遮住嘴到角落里轻声说话。
“把那个医院地址发来,钱打在你卡上了。”
倨傲且轻慢的alpha声线。
——
很快言逸收到了被拉黑并删除的私信,还三天都不能发评论。
人生中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和他说话,而这种热闹非凡的状态十五分钟就夭折了,好可惜。
逗原影帝玩儿很能消磨时间,一晃六七个小时过去,言逸累得拿不住手机,窝在枕头里,等着骨髓中蔓延鼓胀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药力发作,日复一日的折磨。
有时候他想出去走走,寂寞不是夜深人静的失眠,是偶尔想喝杯酒,翻遍了通讯录,想想还是算了。
快八点了,言逸跑了几趟洗手间,呕都呕不出任何东西,到最后连爬回床上的力气都没有,就趴在马桶沿上,狼狈得像在聚会吹了一斤五粮液的逞能叔伯。
他就跪在马桶边上睡着,吐起来方便一点。
陆上锦在的时候他是不会如此失态的,他给陆上锦看到自己最完美坚强的一面,不想在陆上锦心中已经褪了色的印象上添上诸如“麻烦”的形容词。
午夜十二点,病房的门轻轻打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提着一摞方盒走进来,没去开照明大灯,而是用屏幕照亮,把床头昏暗的小台灯打开,免得惊醒被窝里熟睡的人。
alpha屏着气,将信息素气味收得一丝不露,看了一眼病床,是空的。
他在病房里找了一圈,从洗手间里发现了蜷缩着睡在地上的小白兔。
和印象里那个一手提着黑色头盔,另一手举着一把沙漠之鹰指着他脑门的小垂耳兔判若两人,虚弱得像只残翅的蝴蝶,僵死在寒冬的第一场北风中。
不安稳的昏睡中,言逸感到身体轻飘飘地被抱起来,紧接着一股剂量足够的安抚信息素蔓延,把虚弱的身体保护起来,言逸紧紧蜷缩的身体缓缓放松,往温热的胸膛里靠了靠。
他还从来没感受过这样安心的抚慰,对方耐心地释放安抚信息素,不急躁,也不在其中掺杂混乱的杂质。
清淡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这种很难说得清是什么味道的香气,在花店偶尔能闻得到,好像是满天星。
足够的安全感陪伴到早上六点才消失。
言逸睡到中午,被端药进来的护士唤醒,枕边放着一摞不知谁留下的纸盒。
拆开看了看,三盒进口的提摩西干草。
护士边吸药边问:“谁送的茶叶?”
言逸也记不清,窗户大开着,仅有的能判断到访者身份的信息素气味也在言逸醒来前全部散尽了。
他说:“不是茶叶。”
护士好奇道:“那是什么?”
言逸拿了一小把干草放进嘴里,香气扑鼻有嚼劲,忍不住又吃了一把。
“是兔粮。”
这成了他未来几天里唯一吃得下、不会吐出来的主食。
但他不敢去探寻,也抗拒知道盒子上沾染的淡淡的满天星气味属于谁,本能地恐惧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陆上锦回来以后,言逸的状态有所好转,逐渐适应了这种麻醉药剂的副作用,可以接回家等待手术了。
言逸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绿化带,其实在后视镜里看着陆上锦棱角迷人的侧脸。
从前都是言逸开车,很少有机会能这样安静地看着陆上锦,可以看很久而不被打扰和拒绝。
车开向了不熟悉的方向,言逸忽然惊醒,诧异地问:“不回家吗?”
陆上锦仍旧直视前方,等红绿灯的时候修长的指尖轻轻敲着方向盘的真皮护套。
“去我家,我父母要我带你回去看看。”
出差期间陆凛又打国际长途催促了一次,陆上锦不胜其烦。
言逸永远微微翘着的嘴角变得无比僵硬,鼻尖小幅度抖动,克制不住地跺脚。
“不,我不去,锦哥,我不去!”
他颤抖地扶着自己的左手,把手藏到背后缩进衣袖里,手心里汗津津地冰凉,恐惧地扶着后颈的腺体。
第9章
黑色宝马驶入长惠市郊区松林卵石路,数年前开发出的一片贵族疗养住宅,雪白栅栏围护的花园生长着大片的郁金香,簇拥着花园中心的陆家府邸。
被动式超低能耗建筑,装配整体式高性能外挂墙体,使室内恒温宜人。
言逸焦虑地抱着双膝窝在副驾驶,瘦弱的身体挤在角落,松林入眼,他却只能看见松果上蒙的一层灰尘,欧风白色栅栏装饰上细小的蜘蛛网状裂纹,还有往来会车时对方挡风玻璃上不小心落的一根松针。
静谧的世界里所有的不和谐在言逸眼中无限放大,他焦虑地急促呼吸,不断攥着自己的左手,左手在隐隐作痛,越接近那座宅邸,胸闷的压抑感就更加强烈一分。
陆上锦没有注意到言逸的反常,他也很少把注意力放在言逸身上。
言逸小心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小把提摩西干草,一根一根地吃。就剩一口袋了,要省着点。
这种干草上沾染的清淡气味让他勉强镇定。
陆上锦恰好朝右瞥了一眼:“吃什么呢?”
言逸一愣,如实回答:“提摩西干草,一种兔……零食。”心里惧怕地思考若是陆上锦追问起来历该怎么回答。
陆上锦挑了挑眉:“你喜欢吃这个?”
言逸点点头:“还行。”
车停在宅院外,一团巨大的金棕色的东西朝着这边冲过来,拴在小花园里的金色长毛藏獒猛扑而出,吼叫声震天动地,言逸整个儿吓得凝固住,下意识抓住了陆上锦的手。
他本就焦虑,又极其容易被惊吓,言逸唯一能用来自保的三阶分化腺体已经处在完全休眠状态,他现在甚至还比不上一只普通的小垂耳兔omega。
陆上锦握了握言逸的手,微蹙着眉:“它不咬你。”
陆上锦领他进门,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你是和原觅学的装可怜?从前当我保镖的时候可没这么胆小。”
“……”言逸咬了咬嘴唇,意外地反驳道,“从前我的腺体没有休眠,嫌我弱就不要换了。”
脱口而出的驳斥让言逸随即反悔,他懊恼地看向别处,失控的焦虑暴躁的状态让他口无遮拦,这是他从没有过的失态,仿佛被填满蛋糊烤在了锡纸盘里,有一股气在膨胀,胀得言逸浑身发疼。
陆上锦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把言逸的手拿到面前,贴在唇边耐心道:“听话。等我们有了97%的契合度,今后再也分不开了,我会照顾你保护你。这事跟我爸不要提,听到吗。”
陆上锦松开手,不想在家人面前显得太黏糊。
言逸还想牵他的手,陆上锦拨开他,独自走进陆宅。言逸的手落在空中,失落地收紧指尖,无处安放。
望着那只宽阔修长的手从视线里离开,言逸把手缩进衣袖,默默上了台阶。
一位戴着金边花镜的中年alpha躺在落地窗前的藤椅里喝茶,听见玄关走步声靠近时,顾不上摆一家之主的谱,甚至主动站起来,微笑着让言逸进来坐。
一个一阶分化的alpha,腺型为游隼J1,身上自然流露出的压迫力并不沉重,但言逸没有了三阶腺体的支撑保护,面对两个猛禽alpha时双腿都在发抖。
不论在性别上还是物种食物链上,垂耳兔都是最底端的种族,这个种族甚至根本没有alpha存在,只有omega和beta。
这让言逸心里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