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十指的指腹用力按了下手背,那一秒的小动作,暴露出了他沉稳以外的情绪。
宴好吃着糖,迟迟没吭声。
江暮行的耐心逐渐枯竭,眉头皱起:“说话。”
“不知道怎么说……”宴好抿嘴,“我妈喝了好多酒,我爸抽了好几根烟。”
说着就两手捂住脸,像是在抽泣:“他们就很震惊,觉得我不应该会是这样子,不应该喜欢上一个跟自己一样的男生,是不是哪里错了,但他们没有打我骂我,只是跟我谈,一直谈……”
江暮行低沉着嗓音打断宴好,面无表情:“过了。”
宴好从指缝里看他:“什么过了?”
江暮行口中吐出一字:“戏。”
宴好拿开捂着脸的手,没有抽泣的样子,也没狡黠调皮的笑容,他只是垂头看桌上的糖纸,好一会才呢喃:“谁让你明明很想知道却不问的。”
江暮行胸口一窒。
宴好抬起头:“我说的基本都是真的,我爸妈确实是那个反应。”
江暮行的面上没有变化,下颌线条却不动声色地收紧。
“他们一开始是反对的,也不能理解,十八岁的一场恋爱,谁也不知道能走多远,更何况我们都是男生,一旦被学校发现,不是早恋的一通批评那么简单,而是同性恋,会引起很可怕的舆论,会遭到歧视,会被嘲笑,极大可能会被开除,风险太大,毕业了进入社会,路只会更很难走。”
宴好嘴里的糖一点点融化,甜丝丝的:“可我说你是我的信仰,所以我爸妈最后还是同意了。”
停顿一瞬,宴好红了眼眶,嘴角却翘起来:“我妈说性别是遗憾,扣的分却不多,因为你自身非常非常出色,我爸说今年过年要一起,你得表现好一点,不然没有红包……”
没等宴好说完,一直半阖眼眸的江暮行徒然起身离开,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摄像头外。
宴好看不到他了,情感到顶就冷不丁地卸了下来,哭笑不得:“我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啊?江暮行?班长?男朋友?”
片刻后,江暮行回到电脑前,鬓角跟额前碎发有些潮湿。
面上瞧不出什么。
宴好的视线追着江暮行滚动的喉结,自己也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口干舌燥的,糖果都救不了他。
江暮行肯定是去洗脸调整情绪了。
宴好想象不出江暮行激动又开心时是什么样,他总是克制,大概是成长经历让他习惯了那样。
外表有多冷漠,内心就有多炙热。
“你什么时候跟你妈妈说?”
宴好在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后就有点慌,支支吾吾道:“我也不是很急,我们现在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是,怎么说呢,我觉得……”
江暮行蓦地开口:“说过了。”
宴好呆愣:“啊?”
江暮行抄起几缕湿发往后捋,眉骨深刻:“我妈从疗养院偷跑出来那次,我就在病房里跟她说了。”
宴好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么早?
江暮行又语出惊人:“她看出来了。”
宴好倒吸一口气,该不会是他偷看江暮行的时候,暴露的吧?
江暮行轻描淡写:“是我的原因。”
宴好蒙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江暮行对他的心思,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江暮行妈妈就已经看出来了?
宴好试着回想了几遍当时他进病房,到离开,那段时间的一幕幕,江暮行都很正常,没任何异样,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知子莫若母。
宴好心里头有开心,也有失落,表白被抢先了,出柜也被抢。
还好喜欢没被抢,是他先喜欢的江暮行。
宴好这么想了,不知道怎的,就莫名其妙地自我怀疑,应该是他……先喜欢上的吧?
——
“那你妈妈是怎么想的?”
宴好嘎嘣嘎嘣咬碎糖果,秀气的五官在镜头里放大,眉心小痣漂亮得不像话:“她有没有说你?”
江暮行揉揉额角:“她尊重我的选择。”
宴好一时百感交集。
国庆这一趟之前,他查了很多资料,出柜很艰难,很多都伴随腥风血雨,能让好好一个家天崩地裂,但他还是有七成的把握能得到爸妈的谅解。
事实也是如此,爸妈没有剥夺他爱的权利。
宴好担心江暮行家里的情况。
江暮行的妈妈精神方面有问题,不能受刺激。
宴好做好了要打一场硬战的准备,没料到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收尾。
至于谈话的过程,江暮行是不会跟他说的,如果要说,刚才就已经说了。
宴好深呼吸,不管怎么说,结果是好的,他跟江暮行都很幸运,所以要一直走下去,走到走不动了为止。
“你去睡觉吧。”
宴好平息了会:我要去吃晚饭了。”
江暮行一语不发地看着他,把他看得面红耳赤了才说道:“作业记得做。”
正在等着听情话的宴好:“……”
“知道知道,保证把带过来的都做完。”
“等等!”
宴好在江暮行关掉视频的前一刻叫住他,快速伸出右手,曲着中指跟无名指,竖起拇指,食指,小手指。
在镜头前晃了晃。
视频关了,江暮行的模样在宴好的视野里消失,连同发红的耳根。
宴好傻兮兮地笑了很久。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这么去撩拨谁了。
那手语是在网上学的,小手指是I,拇指跟食指是L,拇指跟小手指是Y,依次是I,L,Y。
一次全摆出来,就是I LOVE YOU。
“我爱你”的国际手语。
宴好不怎么熟练,在楼底下是第一次做出那个手语,明明紧张的心往嗓子眼绷,手指很僵硬,还要一副自然随意的样子。
江暮行知道手语的含义,那就好。
宴好不自觉地一个人对着空气比起手语,想练的更熟练些,末了对自己说一句:“傻逼。”
嘴上这么说了,还是又比了两三遍。
——
宴好熬夜写完作业,一觉到天亮,人逢喜事精神爽持续了一个早上,在看到汪霏霏时就消减大半。
汪霏霏是来道歉的,见宴好不搭理她,笑脸就挂不住了。
阳光明媚,宴好在花园里浇花,穿的一身白色运动服,黑发被微风吹动,干干净净的少年样,浑身上下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汪霏霏不禁感慨,现在的宴好是一点都没阴郁的气息了,不是坠入爱河,是死在了里面,什么时候出来还真难以预测。
“小好,昨天的事是我不对。”
宴好哼着歌,没理。
“我其实是关心你。”汪霏霏今天是国内的打扮,很淑女,也没什么妆容,五官少了几分艳丽,“高三是很关键的一年,我希望你不要陷得太深,免得到时候受伤害。”
宴好用手背蹭开戳到眼睛的刘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汪霏霏被他比昨天还要严重的疏离刺得脸一白。
“你也太小气了吧,就因为我昨天的一两句话,你跟我这样?”
宴好:“你是来干嘛的?”
汪霏霏:“道歉啊,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
宴好:“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汪霏霏:“我俩这么多年的交情,玩笑话都不能开?”
宴好:“有些事不能开玩笑。”
汪霏霏:“好,那我再次跟你道歉。”
宴好越过汪霏霏继续浇水。
“我当年上高中的时候,高一谈了一个,大头贴情侣用品一堆,高三说分就分了,我们班谈的也都在毕业前后散伙,我只是站在自己的经历,和别人的故事的角度上发表了一个看法。”
汪霏霏振振有词:“我没见过有人能从高中走到民政局,所以我说的,是我个人的认知。”
不觉得自己有错。
或者说,就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宴好的好心情都没破坏掉了,实在是懒得说这些。
汪霏霏杵了几分钟,觉得没劲就挎着小皮包走人,背后响起声音。
“霏霏。”
汪霏霏骄傲回头,脸上的笑意还没浮出来,就听到宴好说了一句:“未婚妻结婚照什么的,不要再跟别人提了,我不想小时候的一点事传到我对象耳朵里,他生气了,很难哄。”
宴好眯眼:“看在我们认识挺长时间的份上,劳烦你别让我为难。”
汪霏霏难堪得气急败坏:“你鬼迷心窍啦?”
宴好笑笑:“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