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见他这个熟悉动作,不约而同心神一颤,闭口不言。
孟雪里缓缓道:“剑,不平则鸣;人,不足则贪。掌门命令你们四人避战,是最用心良苦的安排,既可以进入秘境增长阅历,又不用丢掉性命。剑法不到火候,即使今天没有输给我,以后也会输给别人。”
“输给你,反倒救他一命!换了别人,谁对他手下留情!”一声厉喝在演剑坪上空响起,如晴天霹雳。
罡风卷地,数道飞剑遁光落下。众弟子赶忙行礼。
话说掌门真人与各峰主离开云船,心情方才轻松些许。
掌门对肖停云道:“我等不知‘避雪’何意,贸然行事也不妥,便如境主所说,暂且顺其自然罢。”
肖停云应是。
众峰主见状满意点头。
此子稳重,没有被胡肆的荒唐做派吓倒,始终进退有礼,不卑不亢。寒山未来希望,果然在他身上。
掌门真人道:“你通宵未眠,就先回去休息吧,早课可免。”刚引气入体不久,此时再去论法堂上课,必然精神不济。
却听肖停云道:“昨日甲舍弟子,皆与孟长老有约,卯时去演剑坪,旁观他与四位内门师兄演练剑阵。弟子想看完剑阵,再回去歇息。”
掌门点头:“看来你们与孟长老关系不错。”
霁霄道:“孟长老平易近人,常为我等解惑。”
掌门真人欣慰道:“雪里是个好孩子啊。”
重璧峰主笑道:“我也听说过,他有些比喻,挺有趣的。”
掌门道:“我命周武四人,护送雪里前往瀚海秘境,不知他们准备了什么剑阵,是否尽心。”
流岚峰主道:“在演剑坪?那咱们顺路去看一眼。”
紫烟峰主瞪他:“都去干嘛?别吓着孩子!”
便在此时,一位执事乘飞剑匆匆赶来:“不好!演剑坪出事了!”
……
如果不是这场战斗结束的太快,眨眼间尘埃落定,这一行人,应该在剑局进行时赶来。
但以他们境界,穿过云雾向下看,便知前因后果。
霁霄仙逝不久,他的道侣,竟在寒山被人公然挑衅。
“见过掌门真人!”
“见过峰主!”
众弟子行礼时,一行人直径走向孟雪里,见他毫发无损,才松了一口气。
掌门命令道:“以下犯上,不敬长老,触犯寒山门规。押送戒律堂,公审定罪!”
立刻便有执事上前拿下三人,周武一派的弟子不知缘由,只见掌门等人从天而降,瞬间吓破胆。
众峰主心知此事必须雷厉风行,等太上长老得知,恐怕又生变数。
孟雪里:“比剑而已,不如让他们回去面壁反省?”
掌门真人沉声道:“今天必定还你公道。”
孟雪里心道糟糕,戒律堂可比这里更冷,当即脸色一白,做虚弱状,向小道童方向倒去……
“小心。”还没倒下,便有人眼疾手快抢上前,却不是小槐。
肖停云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正好一把将他扶住。
孟雪里浑身僵硬,不知所措。若此时推开对方站直,岂不是要去戒律堂出庭?
肖停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众人道:“孟长老今天太累,该回长春峰休息了。”
掌门真人听闻长春峰三字,心中一动,又想起‘避雪’。
他对肖停云道:“那你扶孟长老回去,好生照料。”
霁霄点头,转向刘小槐:“你是他道童,离他最近,看得最清楚,你能替他出席公审,陈述事情经过吗?”
小道童第一次被委以重任,激动又紧张:“我能做好!”
“我也能替孟长老作证!”
“我也看得一清二楚!”
论法堂弟子们还惦记着方才的比斗,谁有心思上课读书,纷纷要求出庭。
……
长春峰,桃花树下。
孟雪里手捧热茶,沐浴暖风,感叹道:“演剑坪真冷,我以后不去了。”
霁霄放下茶壶,看着他的眼睛:“既然冷,刚才还留下说那么多话?”
孟雪里现在心情不错,他许久都没有活动筋骨了,与人比划过两招,通体舒畅。
此时看着为他端茶倒水的肖停云,也觉得顺眼许多:
“都是寒山弟子,是我道侣后辈,我得有点长辈风度吧。如果他们孝顺我,过年我还给他们压岁钱。”你就挺孝顺。
霁霄摇头:“若早知今日,你道侣肯定不要这些后辈。”
孟雪里得意地笑起来:“他才不知道,他个傻缺。”
霁霄淡淡道:“没错,他自以为人间万事尽在掌握,其实刚愎自用,就是个傻缺。”
霁霄心情复杂。
三年前他合籍大典上,各门派赶来寒山道贺献礼,满堂只闻溢美之词,旁人敬重孟雪里如敬他本人。
可是如今,他以普通弟子身份重修,才知事情并非如此。寒山之内,尚且有人对孟雪里态度不善,何况宗门之外。与孟雪里合籍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孟雪里正要点头,突然一个激灵,瞪圆了眼睛:“你凭什么骂我道侣?我骂他是夫妻情分,你什么身份,也敢附和我?”
霁霄站起身:“……你好好休息。”
孟雪里:“站住,你刚骂谁道侣呢?你知道他是谁吗!你还想当副党魁?”
作者有话要说: 孟雪里:只有我能骂霁霄真人。
霁霄:行8,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敢有意见
第22章 分内之事
霁霄当然不敢‘站住’。
若孟雪里此时跳起来打人,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能还手。既然不想挨打,还是快些走吧。
孟雪里话音未落,眼睁睁看着他身影走远,转瞬被茂密桃花林淹没,不见踪迹。
奇怪,分明是第一次来长春峰,怎么好像熟门熟路?
孟雪里瘫在花树下软塌上,柔风暖身,热茶暖胃,实在太舒服,懒得再追人教训,忿忿自语道:
“小兔崽子,让你跑。看你能跑多远,明天还不是要跟我一起上课?”
他不仅气这病弱少年出言不逊,不尊重霁霄;也气自己在对方面前莫名放松警惕,拿对方当‘自己人’了。
就像藏书楼初遇那夜。
……
霁霄穿过桃花林间小径,微风中落花簌簌,拂了一身还满。
长春峰由他建造,但他常年静室闭关。算起来,这里一切生活痕迹,都是孟雪里留下的。
他知道小道侣喜欢种什么花,也知道哪棵树下,养着一窝茶碗大小的灰毛金钱鼠。
孟雪里说,有了桃花和小鼠,正好与池塘三条锦鲤,凑成‘转运发财求桃花’,便是最好的风水格局,神仙见了也羡慕。
霁霄知道他在胡说八道。
就像前些天有‘道侣遗言’、‘睡不着觉’,今天又是‘夫妻情分’,孟雪里的谎话张口就来,不打草稿。
但在其他人面前,孟长老处事有分寸,出手留余地,对晚辈耐心讲理,诚心解惑。教训完挑衅者,还要就地取材,为论法堂弟子们讲课。
偏偏只对自己瞎编,准确地说,在与‘霁霄’有关的事情上撒谎。或许在孟雪里的想象中,和‘霁霄’是一对恩爱眷侣,朝朝暮暮、情谊甚笃?
霁霄不明白。
修行岁月漫长,也曾遇见人或妖魔向他倾诉爱意。可是他自认醉心剑道,只想飞升,无暇他顾。
皮囊如何,红粉白骨,终成枯槁;性情如何,不如大道永恒,奥秘无穷。
情爱对他过于陌生。以后若有机会,还需向师兄请教一二。
唉,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怎么只有师兄懂得多?
殊不知修行界同样困惑不解,胡肆与霁霄,一个是流连花间的风月道高手,天湖大境夜夜笙歌;一个是冷漠无情的剑修,不沾丝毫红尘烟火气。怎会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霁霄走出桃花林,路过孟雪里平日喂鱼的池塘。
池水澄澈,如一块剔透琉璃镜,他看见水面倒影,才发现自己在笑。
好像只要想起孟雪里,总是会笑。
霁霄临水自照,收敛笑意。
忽然影子破碎,池中水花迸溅。三条金红锦鲤仓皇摆尾,好像感知到什么危险讯号,不安地游动着
——与池底深处、那柄可怕神兵同宗同源的气息,回来了。
“呀,是你,孟长老呢?”小道童低弱的声音响起。
霁霄转身答道:“我已将长老扶去桃林中,歇息饮茶。”
三条锦鲤感到危险消失,重归安静。
道童感激道谢:“谢谢你照顾长老。”
他方才一时激动,稀里糊涂就去戒律堂了,才想起自己从头到尾闭眼不敢看,自然说不出事情经过。还是虞绮疏见机快,站出来补全证词。
霁霄笑道:“不客气,分内之事。桃林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