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三位弟子听对面说“河里有鬼”, 不由心情复杂, 想到自己最近做的事, 忍不住偷瞟孟雪里。
他们演技上去了,脸皮还不够厚,所以“尴尬”二字写在脸上。
孟雪里无辜地眨眨圆眼。
他只打劫储物袋和玉符, 不曾害人性命。按照规则,失去玉符的修士,等于失去大比资格, 明天就可以走传送阵离开秘境。何来“飞剑峡有进无出”的说法?想来是对面故意夸张, 想吓唬自己。
荊荻见状,误以为寒山四人果然遇到难处, 需要更多人保护孟雪里。
“既然以后要同行,咱们得彼此熟悉啊。先从这位开始, 这是我们队的阵符师。”
他语气熟络,很自然地将“你我”变成“咱们”, 一边示意他的队友自我介绍。
自家队长心怀鬼胎,队友自然配合他,对孟雪里热情友好。
阵符师:“我叫刘敬, 雾隐观观主门下三弟子, 主修布阵,辅修推演术。”
他气质儒雅,像个读书人。
荆荻补充道:“刘师弟最近痴迷研究‘招魂阵’,鬼神之事挂在嘴边,还请不要见怪。”
孟雪里心中微动:“这世间真有‘招魂阵’?能招来逝者魂魄?”
刘敬答道:“会有的。”
荆荻转向下一位青年:“这位是我们队的炼丹师, 名叫郑沐,南灵寺俗家弟子,拜在方丈大师门下。主修炼丹,辅修金刚伏虎拳。”
郑沐笑容和气:“不敢当,只有历经红尘洗练,风雨磋磨,方能受戒出家,正式成为方丈弟子。”
孟雪里笑道:“南灵寺的规矩确实如此,我也有所耳闻。”
介绍两人之后,气氛越来越融洽,不待荆荻再开口,一位柳叶细眉,杏眼桃腮的女修上前两步:“我叫宋浅意,师从松风谷清河道尊。孟长老和寒山三位师兄如果有伤未愈,可以让我看看。”
孟雪里:“多谢好意。”
最后一位粗犷的驭兽师道:“我叫徐三山,师从北冥山驭兽宗宗主,这白虎是我的本命灵兽!”
他身旁猛虎足有一人高,雪白皮毛,灰色花纹,灿金眼瞳,看上去威风凛凛。
孟雪里:“它好漂亮。”
白虎侧头嗅嗅孟雪里。
徐三山忍不住得意:“孟长老别怕,这虎极通人性,我让它载长老一程!”
孟雪里伸手去摸,白虎呜呜咽咽地低头,竟猛然后退两步,躲开他的触碰。
徐三山觉得很没面子,凑在猛虎耳边:“乖乖,你怎么回事?”
孟雪里善解人意地笑笑:“它不愿意就算了,不要紧。”
伸手不打笑脸人,寒山三位弟子虽然仍对荆荻十分戒备,心想姓荆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对其他四人略有好感,阵符师儒雅,炼丹师和善,驭兽师直率。
尤其是松风谷的宋师妹,看起来温柔文静,怎么跟荆荻这种人混在一起。
不怪他们态度变化快,大多数剑修的人生理想,除了证道,就是找一位温柔医修同行。
荆荻知道寒山三人不信任他,为表同行诚心,带头忙碌起来。五人小队深入丛林,砍下粗壮翠竹,绑作一张巨大竹筏。
众人登上竹筏,席地而坐。荆荻一道剑气,将竹筏送入滔滔河水中。
飞剑峡幽深曲折,水势湍急,但竹筏有阵法护持,一路乘风破浪,平稳顺畅。筏上众人滴水不沾。
“有我等保护,孟长老不必担心安全。我们坐竹筏顺流而下,走水路去中央城,好让孟长老欣赏两岸奇景风光。飞剑峡没什么意思,等到了风景最美的云烟峡,我再带孟长老渡河。”荆荻说得轻松极了,一边取出随身携带的酒坛,“良辰美景,好酒相伴,孟长老就当来瀚海秘境春游一趟。岂不乐哉?”
孟雪里笑笑:“多谢好意。我酒品不好,无福消受。”
荆荻也不强求:“那大家聊聊天吧。从前三位道友对我多有误解,正好借这个机会,咱们冰释前嫌,重新认识一下。”
荆荻的队友们心里直翻白眼,他们知道队长绝非真心想与寒山三人解释,只是怕孟雪里对他印象不好罢了。如果直说找个地方坐下,咱们喝酒看风景,谈点风花雪月的事,肯定不现实,才搞出这竹筏的把戏。
宋浅意同情地看了眼孟雪里。
寒山三人也同情地看着荆荻。
张溯源传音道:“孟长老,有你出手,荆荻肯定跑不了。但他的队友怎么办?”
孟雪里也有点拿不准:“前些日子被咱们打劫的,都是看见我腰间储物袋,起了歹意的人。可是这次,这几人没有看我储物袋一眼,只看我的脸。如果他们真心想保护我们,我们却恩将仇报,那就坏了……”
何铭:“其实我觉得宋师妹不像坏人,可能被荆荻骗了。”
李唯急道:“可是荆荻不能不整啊!”
孟雪里:“我来试探一下。如果他们真有歹心,肯定会露出马脚。”
“好,我们听长老的!”
竹筏上两边心思各异,却诡异地和谐融洽。
荆荻以为孟雪里十六岁就与剑尊合籍,三年未出长春峰,肯定对外界知之甚少,又充满好奇,便从秘境讲起,结合自身经历,大谈三界各种奇景、奇闻。
他游历各处,见多识广,言谈风趣幽默,众人渐渐听得入迷。
孟雪里也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不时点头微笑,见气氛正好,便有意引话:
“我之前听说你当剑买酒的事,想来十分有趣,能否借剑一看?”
荆荻一怔:“你想看我的剑?”
“莫非看不得?”
荆荻大笑,原来孟雪里并不明白,要看一个剑修的剑,意味着什么。他毫不犹豫捧出长剑:“这玩意锋利,小心别伤到你。”
“铮!”
孟雪里拔剑出鞘,一道雪亮剑光照在他眉间:“这便是‘冰镜玉轮’?果然是不凡神兵!”
不知为何,荆荻见他持剑在手,心中突然泛起寒意。
这种违和、危险的感觉很快消失了,孟雪里将长剑还给他。
驭兽师忽问:“说起神兵,境主说的‘厌雨、倦风’到底是什么,我实在好奇!”
炼丹师道:“或者它们不是神兵,是功法?”
孟雪里暗骂胡肆,面上平静道:“是境主误会了,‘厌雨、倦风’,我真的没见过,甚至进入秘境之前,我根本没听说过。”
众人露出失望神色。却听孟雪里话锋一转:“不过,我道侣确实有神兵传世,这柄奇门兵器,名作‘光阴百代’,是他专门为我打造的。”
阵符师刘敬道:“‘光阴百代’配‘初空无涯’,时光与空间,确实相配。不知现在何处?”
孟雪里笑笑,召出长枪,双手翻飞间银光闪烁。他耐心地展示‘光阴百代’诸多变化,末了递给荆荻。
寒山三人对视一番,心照不宣。对面五人的命运如何,全看这一次了。
荆荻等人将奇兵捧在手中端详,依次传阅,啧啧称奇,又觉得孟雪里天真不知事,毫无防人之心,暗中互相传音。
驭兽师徐三山道:“剑尊留下的奇兵,举世无双啊,这算大宝贝了吧?荆荻,你有点良心,就别骗人感情了,只要将这宝贝骗来,咱们这趟就算回本了!”
荆荻无所谓地笑笑:“你不是武修,不懂这些。兵器并非越多变化越好,武修之道,在于精专。一种剑诀苦练千万遍,才算勉强入门。你们见过一个人,能同时练好长棍、长枪、双剑、暗器飞镖?就算真的都练过,实际战斗中,用得出来吗?”
其余四人听罢,深觉有理。
荆荻:“所以这柄奇兵虽然灵活多变,但华而不实,只能吓唬外行。应该是剑尊随手做来,哄道侣开心的小玩意儿。算不上什么宝贝。”
“有道是‘无用最难得’,肯花心思做没用的东西,恰好证明孟雪里与剑尊情谊甚笃。”宋浅意幸灾乐祸道,“你的机会不大吧?”
“我就是喜欢迎难而上!”荆荻畅想道,“诱拐剑尊遗孀,啧,特别满足征服欲,有成就感。剑尊仙逝之后,长春峰中‘春光消逝’,漫漫长夜,他孤身辗转,不觉得寂寞吗?”
徐三山摇头:“说真的,我灵兽的道德底线都比你高。”
五人小队结束传音,荆荻将‘光阴百代’还给孟雪里,笑容真诚:“这么贵重的东西,快些收好!”
孟雪里微微皱眉。
……
寒山。
长春峰,月光如水,夜色静谧。
虞绮疏白日里连打二十场擂台,毫无胜利喜悦,回到溪畔竹楼,便倒在床上昏睡,抱着金钱鼠睡得万事不知。
他知道肖停云今夜就要闭关了,未来三个月见不到面。但他实在太累,一根手指也抬不动,没力气去祝对方闭关顺利。
孟雪里离开后的长春峰,万事如旧。暖风依旧香甜,桃花依旧灿烂,池塘里的锦鲤又长大一寸。
孟雪里在时,经常躺在池塘边软榻,对着锦鲤聊天。锦鲤摇头摆尾,溅起晶莹水光,好像真能听懂。
然而此刻,肖停云站在池边。锦鲤们向池底潜游,水面一丝波澜也无,完整地映出一弯月影。
他说:“我要出一趟远门。好好看家。”
风静水深,万籁俱寂。
第49章 早晚得栽
霁霄离开后, 深水泥沙之下, 一柄长剑微微震动, 似在回应主人心意。
它像漫长冬眠后终于苏醒的猛兽,牵动整座长春峰地脉颤抖一瞬。
被窝里的虞绮疏猛然惊醒,与金钱鼠同时跃起, 四目相对。
“地震了?”
“吱吱?”
这鼠从前仅有茶盏大小,必须捧在手心。不知道是否因为薅毛刺激生长,竟然渐渐长大, 可以揣在怀里。
月影西顾, 长夜寂静,只听见窗外溪水奔流声, 林海波涛声。
虞绮疏喃喃自语:“没地震,一定是我今天太紧张了。还是再睡会儿, 天亮还要给钱掌柜送桃花……”
金钱鼠奋力扑腾,虞绮疏抱着它哄:“好吧, 我不带你去,别闹了,快睡。”
钱誉之上次看见小鼠, 满脑子都是生意:“这就是孟长老的招财金钱鼠?它生崽吗?卖不卖?”
金钱鼠转头闷在虞绮疏怀里, 尾巴对着钱誉之。自那以后,只要虞绮疏提起钱掌柜,就招来小鼠一通猛烈扑挠。
他又昏沉睡去,做了个噩梦。梦里自信满满地去挑战孟雪里和肖停云,结果被两人摁在地上暴揍。
虞绮疏今天胜多败少, 面对夸奖却茫然飘忽,连称不敢当。他一直认为自己悟性太差,不适合练剑,可能更适合做阵符师或者医修。只有像孟雪里和肖停云那般,才配做武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