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吓我一跳。”小梁噘着嘴吸溜掉晃到虎口上的奶茶,“什么不对?”
“宋琪有几个兄弟?”江尧问。
“这话说的,”小梁拍拍胸口,“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宋哥兄弟。”
“不是这种,”江尧有点儿无奈,他头一回体会到不同语言体系带来的交流差异,“宋琪跟我说他有过一个兄弟,死了。”
“是啊,不就是那个什么康么,咱俩聊过。”小梁说。
“你说的那个是‘弟兄’,是哥们儿,我说的是‘兄弟’。”江尧比划一下小梁,费劲地解释,“有血缘的那种,一个妈生的——兄弟。”
“那没有。”小梁没等他说完就摇了摇头,“宋哥跟你说的肯定也是那个康哥,宋哥家里就他一个。”
江尧愣了愣:“所以他说的跟你说的是一个人?”
“被酒瓶子当胸锤死的还能有几个。”小梁不想刚过了年就聊这些晦气的,摇摇头叹了口气,“我是真羡慕小碰哥啊……”
江尧没理他,他现在有点儿迷糊,在心里捋着分别从小梁和宋琪那儿听来的话。
宋琪带他去美食街那天他俩头一回聊到家里的事,当时他问宋琪有没有兄弟,宋琪说“有过”。
“有过”的意思是现在已经死了。
后来在超市被小孩儿撞倒米酒瓶子,回来后小梁跟他说宋琪以前有个弟兄,有先心病,被酒瓶子锤了一下人就没了。
他俩嘴里的两个人江尧往一块儿想过,但是大年三十那天宋琪又跟他说,他那个“有过”的兄弟是被他跳楼的疯妈给吓死的,是陈猎雪和他共同的朋友。
今天小梁又跟他说,这个共同的朋友,某康,就是宋琪嘴里那个兄弟,是被酒瓶子砸死的。
“那么问题来了,”大冬天的,江尧被满脑子死于非命的死法闹得有点儿发毛,“那个什么康,到底是怎么死的?”
“……”小梁张着嘴瞪了江尧一会儿,挺痛苦地搓搓自己脑门儿,“哎哟我的天,小尧哥你计较这个干嘛啊,甭管怎么死的人都没了,也可能是我记岔劈了你别问我了。”
江尧仍皱着眉,边继续思索边掏出烟盒咬了根烟。
打火的时候他摁了两次,第一次摁下去没汽,第二次看着火苗爆起来,一个一直被忽略的问题冷不丁蹦进他脑子里。
“……所以,是谁砸的酒瓶?”江尧把火机收起来,盯着小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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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宋琪一直忙到傍晚, 天色开始发暗才洗洗手从外面进来,问江尧:“晚上想干点儿什么?”
“什么?”江尧正在搜“助教要做什么”, 听见这问话从屏幕里抬头看了宋琪一眼,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很罪恶。
“不无聊么,在这儿泡一下午。”宋琪接了杯水灌下去,从江尧身边经过的时候顺手摁了一把他的脑袋, 开始打电话订餐, “不给他们做饭了,有什么想吃的带你出去吃。”
“我……”二碗扇着耳朵猛地转头。
宋琪和江尧一起看着他。
“……也没什么想吃的。”二碗搓搓胃叹了口气, 耷拉眼皮着转了回去。
其实也不是光为了这一下午。
年三十那天把江尧从医院带回家后,这半个月他一直就在家闷着养腿,这没办法,宋琪也没多想。直到中午过来前江尧说“总在家窝着要长毛了”, 宋琪才琢磨到这一点。
这么个闲不住的人连着趴了半个月的窝,没闹着跳楼也是难为他。
“干嘛, 宋琪哥哥又要带我出去玩儿?”江尧“啪”地搓了个响指, 让宋琪回头。
“玩儿还是省省吧。”宋琪笑笑, “你目前的生命在于静止。”
“那不然, ”江尧还挺认真地想了想, 眉毛一扬, “你骑摩托带我飞一圈?”
“出息。”宋琪看着他说。
点完餐后, 宋琪还真把摩托推了出来,江尧心痒得不行,跃跃欲试地往车把手上握, 被宋琪直接安排在后座落座。
“不,不吃饭啊宋,宋哥大哥?”三磕巴捧着碗跟出来问。
“嗯,你们吃吧,等会儿差不多就把东西都收了。”宋琪比划一下门口的各种工具。
“行!”三磕巴点头,“大哥注意安,安全!”
江尧用好腿撑着地,抬手朝他摆了摆。
“扶好。”宋琪跨上车,蹬了脚发动机提醒江尧。
“扶哪儿啊,你车跟秃驴似的。”江尧嘴上问着,目标十分明确地拽上宋琪的衣摆。
宋琪戴着手套侧头瞥一眼,把刚戴上的手套脱了下来。
“哎,别费那个劲儿。”江尧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两只手迅速地往宋琪左右衣兜里一揣,冲着宋琪后脖根儿深吸一口,吹了声口哨:“开!”
“慢,慢……”三磕巴还想再交代一声,宋琪油门一轰,连摩托带人一块儿冲了出去。
“他俩感情越来越,越好了。”三磕巴目送摩托远去,往嘴里扒了口饭,冲瞪着它饭碗的二哈咧嘴傻乐。
江尧在车速慢下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宋琪的油门松了又松,最后变得跟上回去美食街似的溜溜达达,他发出一声“我就知道”的叹息。
“快点儿,吃什么。”宋琪又问一遍。
“都行,我其实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江尧晃着脑袋往路两边看,企图找点儿灵感,“实在不行点个烧烤去大桥上待会儿算了。”
他随口一提,还齁冷的天也没想真去,结果宋琪想了想说:“下次吧。”
又补充了句:“等你腿好。”
“真的假的?”江尧愣愣。
“你上个桥,又不是想上天。”宋琪好笑地给他顶回来。
“这他妈不是一码事儿好么。”江尧不知道该怎么跟宋琪描述这感觉,憋了半天半个字儿也憋不出来,手掌隔着外套口袋在宋琪腰腹上乱抓两下,张嘴朝宋琪后脖子上咬,“你懂个屁!”
“操!”宋琪冷不丁挨这么一下,车头差点儿怼对面车道上去,他忙弓起手肘捣捣江尧,“老实点儿。”
江尧把脑门儿顶在宋琪肩膀上,埋头盯着自己与宋琪后背挨着的部位想了会儿,肆无忌惮地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上去,胸腔贴着宋琪发出共振:“问你个事儿呗。”
“嗯。”宋琪的耳朵朝后侧了侧。
“你跟小陈哥那个哥们儿,”江尧思考着措辞,犹豫一下,用跟车速一样不急不缓的语速接着说,“今天跟小梁聊到他了。”
下午跟小梁其实没聊出个屁来。
小梁也就掌握点儿八卦,脑子还是个通心儿的,听过就忘,光记得宋琪说过他那个某康哥们儿是被酒瓶子砸胸口砸死的,谁砸的、怎么能砸上,一问三不知。
到最后他自己还纳闷儿起来了,挠着脸瞪着江尧说“对啊,怎么出的事儿到底”。
江尧觉得自己也是犯罪片看多了,问小梁是谁砸的酒瓶时,他脑子里顶出来的画面是宋琪抡着个瓶子给人开瓢。
跟小梁大眼瞪小眼地对瞪一会儿,江尧觉得自己怕不是连脑子也给撞瘸了。
宋琪这样的人,这么有担当这么顶天立地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去“杀人”。
活生生的一个小梁就在眼前,活生生的这一厂被宋琪救助的孤儿就在眼前,哪怕这些都不提,跟宋琪和那个某康从小玩到大的陈猎雪也刚刚才来过,看他和宋琪那么自然的相处,要是宋琪敲死了那个某康,他说什么也不信。
换位想想就明白了,走光要是把撒淼给害死了,不管有意还是失手,他都绝不可能像陈猎雪对宋琪一样,还那么自然地跟走光相处。
他爸打死了他妈,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爸。
“我就是听得有点儿迷糊,小梁说的跟你说的应该是一个人,都是你跟陈猎雪高中就一块儿玩的朋友,叫什么康。”感觉到宋琪在听到这个话题后就沉默下来,江尧有点儿心疼地又在口袋里搓搓宋琪的腰,“但是听着听着又觉得不像,我记得你跟我说你那个兄弟是被阿姨跳楼给吓过去的,结果小梁说是被酒瓶子给砸着心了……”
宋琪仍没说话,握了握车把,让车速提了一档。
“操。”宋琪这明显不对的情绪让江尧有点儿后悔,忙刹了话头,“对不起,我他妈不该问。”
在人家住几天还真他妈把自己当自己人了,好端端的去捅人旧伤疤问人好兄弟究竟怎么死的,要有人冷不丁问他哎你妈是被锤死的还是摔死的,他都能原地刹车把那人脑袋给踢下来。
闲得嘴贱是吧江尧?
江尧在心里臭骂自己一顿,赶紧在宋琪耳朵边解释:“我不是八卦,我是有点儿分不清情况,也不是故意跟小梁聊这个……”
“妈的!”江尧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直接跟宋琪道歉,“总之是我不该多嘴。”
“吱”地一声,宋琪加速开过抓摄像的路段,把摩托在路牙子上停下来。
“我靠你不是要专门揍我一顿吧?”江尧心一横,把手从宋琪兜里抽出来,“揍就揍吧,别砸我脸啊,马上开学了没法见人。”
“是被瓶子砸了,小梁没说错。”宋琪没揍他,连车也没下,直接打断了江尧的话。
江尧张张嘴,看着宋琪的后脑勺,突然不知道该接什么。
宋琪点了根烟,火机“咔哒”摁下去,江尧“啊”了一声,撑着宋琪的肩从摩托上单腿蹦下来,靠着车旁的电话亭也点了一根,看着宋琪的侧脸。
“我妈跳楼砸在他跟前,他被吓着了,紧跟着就被米酒瓶子给砸在胸口上。”宋琪的声音嵌套着川流不息的车鸣,没什么起伏,江尧却听出股莫名的“坦白”味道,好像宋琪想一鼓作气地告诉他什么。
“当时就倒在地上没起来。”宋琪顿了顿,眯眼吹出口烟气,“等送到医院,我……”
路灯从上往下打下来,笼罩着江尧,余晖在宋琪眉弓下方投下晦暗的阴影,江尧看着那块阴影,一点点儿蹙起眉头。
米酒瓶子。
“怎么能砸上?谁干的?”好几个关于“米酒”的画面从眼前闪过去,江尧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宋琪转过脸看向他。
不该看的。
跟江尧对上眼的一瞬间宋琪就后悔了。
我砸的。
我没有及时给他拿救命钱。
是我害死的他。
他叫纵康。
你跟他长得很像。